身邊的人--低成本女人小彭

講究吃穿享受似乎是大多數女人的天性,無論男人女人掙來的錢,都消化在女人精致的裝扮和生活的小小奢侈上,至少我身邊的女朋友們,各個都是自愛的主,愛美服美食,舍得大把的銀子去買各種高級護膚品,名牌包,為了漂亮年輕享受絕不吝惜花大錢,如果再在感情上追求高境界,那就是十足的高成本女人,所以,小彭對生活的不在意,就顯得格外突出;如果不是同事,我大概很少有機會認識這樣的女人,不認識她,我不知道女人也可以這麽低成本地過:她把日子過得隻剩下骨頭,不見一絲絲的肉,卻不是為省錢,她根本就對多數女人感興趣的東西無動於衷.

    小彭有個非常能幹而手巧的媽媽,在那個物質很匱乏的童年,經常給她們姐妹倆做漂亮的衣服,每天去上學都把她打扮得象洋娃娃般可愛,據小彭說老師見了她經常拉過來欣賞在市場上見不到的衣服,而這個渾沌蒙昧的孩子根本不象其她小姑娘那樣美美地到處炫耀,這一身的漂亮衣服跟一塊兒麻袋片沒有什麽區別,就是庇體而已,在小小彭眼裏隻有功能,她對美不敏感.所以,她也就很舍得糟蹋幹淨別致的衣服,上竄下跳一天回到家,頭發也亂了,衣服也髒了,鞋子也破了,而無限寬容的媽媽一句話也不說,第二天照樣給她梳好小辮兒,穿上整潔的好衣服,任她開始新一輪的對美的踐踏.這樣周而複始,一年又一年過去,小彭都長成女人了,還是不在乎穿著打扮.人的性格,豈是人力可以扭轉?所以小彭上學,出國,工作,結婚,生孩子,無論怎樣改變,不變的是她對服裝的麻木.小彭自己說,每天上班前都是隨便抓起一件衣服就出門,也從來不照照鏡子理理頭發,或者看看衣服合不合適,至於上下搭不搭配,那更是從來都不考慮的.有不止一次她在匆忙中穿了拖鞋來上班,走在樓裏了才發現,隻能硬挺著;還有兩次正巧在樓梯上碰見老板的時候鞋跟掉了,這樣的尷尬也沒能刺激她從此稍稍留意打扮.她說以前她的衣服都是WAL-MART買的,最近上檔次了,也從MACY’S買二十幾減價的了,已經是很大的進步.在她看來,十塊錢以上的衣服都不值.認識後我經常在工作的間隙拉她去公司附近的MACY’S,我去看自己的衣服牌子BCBG,她就閑逛,然後對我花六七十買件小上衣表示嚴重反對:簡直太奢侈了;長時間的浸染下,她終於有了鬆動,忽然有一陣她開始著迷上鞋了,有時候竟然一星期幾進幾出地買鞋,買了好幾雙,都是清倉處理的鞋架上淘來的,不分品牌不講樣子,隻要價錢合適,甚至本末倒置地讓自己的腳去適應鞋;她從來都不穿高跟,結果圖便宜買了兩三雙連我這習慣了高跟的人都覺得太高太重的皮鞋,買了就得穿,於是,原本一個風風火火急性子的人,硬是踩在又高又厚的鞋上,不得不放慢速度,步履不穩地上班,我跟在她後麵看她一瘸一拐地走路,洗了多少遍已經嚴重縮水的全棉褲腿高高地懸在腳踝上,象是在可憐地懇求主人讓它們退休的樣子,她感覺到我嘲笑的眼神,回過身不在意地笑笑:我就這樣了,你怎麽著吧?小彭的衣服隻要夠一星期換的就行,每件衣服不穿爛誓不罷休,趕上質量好的,她就能穿個二十幾年半輩子的.我們的父母輩經常一件衣服穿幾十年也不舍得扔,那是貧窮的時代落下的習慣,小彭不是沒錢,就是心思不在這兒,想想也可以理解:每個人都隻是在自己特別喜歡的事情上肯花大錢.小彭天生就不喜歡穿,新衣服隻能讓她高興五分鍾,那何苦呢?何止是衣服,小彭連護膚品都一概省了,除了冬天太幹抹點從超市隨便抓起的什麽潤膚霜用用,其它時候就是真正的素麵朝天,但她的皮膚還是挺好,可見那些個護膚品都是騙女人錢的東西.

   在穿著上,她隻有一件麻煩要考慮:襯衣.小彭天生異常地豐滿,紋胸隻能買DOUBLE D,在中國女人裏,真正鳳毛麟角,這本突顯十足女人味兒的優勢,卻給她帶來很多麻煩,自發育的初中開始,她就為此煩惱:衣服的扣子很難係上,於是她拚命含著胸,也沒用;走在大街上,不止一次被小流氓騷擾,羞憤交加;生了孩子之後,她感覺瘦下去了些,非常高興,我感歎她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千方百計要豐滿,她卻想縮小.就是縮了些的現在,小彭的外形給人的第一印象,恐怕還是要從便宜的襯衫鈕扣間裏呼之欲出的胸,讓我可惜它們真是找錯了主人:小彭根本就不會炫耀它們的性感和美嗎.

   小彭不在乎穿可不意味著她對什麽都沒興趣,她的全部熱情和愛都轉移給了吃和睡,隻是這個吃又不象其他人那樣講究.一起吃午飯,她吃得並不比我多,我對她的胃口的認識都是聽她說的,常常說得我目瞪口呆,難以置信.據小彭說,小時候家裏吃飯都是她一份,其他三個大人加一個姐姐一份,即便如此,她仍然經常在別人還在吃的時候就掃清了自己的戰場,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於是父母奶奶心疼地把自己碗裏的再撥給她些,其實都隻是平常的東西.她對吃真是懷著一腔激情,不分等級貴賤,一律熱愛.有時候看她的午飯隻買兩小份青菜,問她怎麽吃這麽少,她說十點多剛吃了包方便麵,我說你餓了?沒有,就是饞這一口.她饞的東西可太廣泛了.一大早上班在食堂碰到她拿咖啡,經常稍帶一大盒燕麥粥,問她是不是沒吃早飯.答約:當然吃了,這是零食.隻要是吃的,隻要不是米飯,在小彭這裏都成了零食;她對我一個紅薯一小碗白玉米粥的飯量嗤之以鼻,覺得這怎麽能飽呢?一陣紅薯癮上來了,她能一口氣烤六七個大個的吃,而且,這隻是零食,不能代替正餐.她愛吃雞蛋,每次就炒七八個;愛吃藍梅,一口氣就下去大半桶,摘藍梅的桶容量是八九磅,那就是五六磅,我那每天一磅不到的量,對她就是塞牙縫.我是摘的遠遠多於能吃的,每到摘的季節,都帶些來公司跟大家分享,每次小彭隻是吃一點兒,讓我很難想象她吃大半桶的樣子,如果不是她自己說,絕不會想到這麽一個看去有著正常體重分明很有節製的女人背後會有如此大的胃口.

   有兩樣東西小彭持續地保持著熱愛:話梅和榨菜.小的時候,她每天都買一包話梅,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吃.來了物質極大豐富的美國,更可以敞開了吃,吃到滿嘴牙齒異常敏感的時候去看牙醫,他告訴她你的法琅質已經被腐蝕得很薄,必須停止吃酸的.她隻好忍痛割愛了.話梅還好理解,那榨菜有什麽可吃的?可小彭一次就空口吃下去一袋.我常可憐她的胃,常年超負荷工作,別哪一天罷工了.

    小彭的愛好睡覺也讓我大跌眼鏡.我一直覺得她身體裏一定是缺了什麽或是多了什麽才會這麽嗜睡.如果我能沾枕頭就著,而且不起夜不做夢一覺睡到天亮,七個小時就足夠,但小彭如果隻睡這麽少,白天定要趴在辦公桌上補覺.從小到大,她從來沒覺得睡飽過.我問她如果讓她敞開了睡,能睡多久:兩三天吧.對於一般人來說,生命的三分之一是在睡眠中度過的,對小彭而言,則至少是二分之一.上學時候的寒暑假,她基本是不見人的,什麽時候同學來找她都在香甜地睡覺.有了兩個孩子之後,她仍然至少要睡十一個小時.每天下班接了孩子回家,她得先睡一個小時,等丈夫回來做了飯,吃完收拾好,八點多,她就又上床了,而且一兩秒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所以常常孩子還在玩兒的時候做媽的早就睡熟了.對於帶小嬰兒的辛苦,小彭是沒有記憶的,因為她是睡過來的,根本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要吃要拉.她很想做好,但一次坐在沙發上抱著孩子自己睡著了,差點兒把孩子摔在地上,丈夫隻好擔起全責,累得經常犯困,她還特不理解:你怎麽老是困呢?

小彭是北京姑娘,有著北京人特有的爽朗,自嘲,和幽默.我們性格中有些相似的地方, 因而成了好朋友.我們都很好麵子,不喜歡與人衝突,不太會為自己爭取權利,遇事能謙讓就謙讓,喜歡息事寧人她在這些方麵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經常我早早約她一塊兒吃飯,周圍的同事一叫,她就幹脆地回絕了我,因為跟我很熟了,不怕得罪.我對她說:敢情你就好意思對我出爾反爾.她回答:沒錯,我就看你好欺負.

  小彭工作很多年了,跟同事上級的關係一直很好,換了組第一次感覺被老板欺負了,雖然表麵上還是和和氣氣,心裏早就憋了一肚子委屈,一有什麽事讓她氣憤了,就約我去喝咖啡訴苦,訴著訴著眼淚就開始打轉,聲音也抖了,拿杯子的手恨不能都不穩了.我建議她當麵把不滿說出來,美國人不象中國人那樣花時間揣摩別人的心思,也許老板根本就不知道她不高興了,她說不能,因為心裏一有氣說話就語無倫次,而且控製不住情緒,結果隻能適得其反,到頭來倒成了她無理取鬧.我們從小屬於老實聽話的學生,根本沒有學會技巧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尤其是麵對老師和領導,我可以理解她的苦衷,隻能勸她找個機會換組,開玩笑說換了組你就不會象祥林嫂那樣動不動就找我喝咖啡了.她又拖了很久,終於轉到另外一組,果然就不再對我哭訴.

工作上雖然有些波折,所幸小彭有個非常幸福的家,我常常由衷地羨慕她,這麽幸福的婚姻可太少了.她總覺得我太悲觀,認為周圍大多數人都很幸福,或者我的要求太高,她就滿足於老婆孩子熱炕頭沒誌向沒追求沒想法渾渾噩噩的日子,所以容易幸福.我知道在感情的追求上我們都不是能將就的人,小彭自稱小時候也曾是無端憂鬱無病呻吟的文學愛好者,讀了很多愛情小說,對愛情也充滿浪漫幻想,也曾戀愛也一樣失望,也定要因愛而結婚,在感情上絕不妥協.

她很幸運地在美國大學的校園裏遇到自己愛的人,結婚六七年了每天看著他仍然充滿愛意,總有衝動對他說我愛你.小彭絕不是炫耀幸福的人,但我真切地感受到她對家庭對孩子對丈夫的滿足和愛.他們相識於校園的街上,他向她問路,順便要了電話號碼,因為中國人不多,她很樂意認識新人,就這樣開始了交往,三四個月之後就結了婚,婚後一個月她就懷孕了.

不在乎打扮不會做飯愛睡覺帶不了孩子卻喜歡為自己愛的人生倆的北京姑娘小彭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找到一個愛她而且負責的男人,一個兩三歲就從台灣移民到美國的人,為她學會做飯,帶孩子,甚至把一口台灣口音糾正成北京普通話,容易嗎? 這就是上帝安排好的姻緣,任什麽障礙也都克服了,定要將兩個人的感情生活生命拴在一起,沒有道理可講.硬要小彭說出愛的理由,那就是:他是個非常善良心地純潔的人.小彭可說是同類:善良而簡單.

我為小彭的丈夫打抱不平,責問她做飯有什麽難,人家能學會,你怎麽就不能學?她一臉的誠懇:我試了,真不行,沒人吃.小彭明白:既然不做,就不能挑三撿四,所以她一貫本著鼓勵的原則,嘴很甜,使勁兒誇,被批評懶啊亂的時候態度也極其誠懇,絕對做到態度端正死不悔改.

   生活對於小彭,如果能每天再多睡幾個小時,能繼續無節製地吃話梅,就完美無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