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莫言
—— 讀《莫言在諾貝爾學院的演講文》
莫言,姓管名謨業。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多說話,旨在做一個少說多做的人,取莫言為筆名。結果他說話的功能卻被物化成寫字的功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因為寫故事出色,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垂青,締造了一種別樣的人生傳奇與佳話。
莫言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生於鄉下,長於鄉下,父母連同父母的祖上都是農民,他成名後依然還是不改鄉下人本色。不僅他的長相做派,就連他的思維方式都與鄉下人一脈相承。其實農民隻是到了現代中國才被人看不起,在長達數千年的中國封建社會,中國的農人在士農工商的排序中一直位列第二,其社會地位遠超過工匠與商人。
所以莫言的血管裏流淌的是最高貴,最正宗的農民血液,滿載著物華天寶的神州大地,以其豐富的養份,哺育出莫言這樣一個看上去最不像天才的真正天才。莫言的出現是歲月滄桑對當今之世的一個饋贈,是中國鄉土文化厚重至極而自然結出的一顆豐碩果實。
但是天才也有窩心的事,當著滿堂的高貴來賓之麵,莫言坦言自己長得醜,並為此多受屈辱,是莫媽媽的一番開導,讓當時還小的莫言開了竅,從此相貌的不揚成了他的財富而不是負資產。莫言因此得以精湛的文學創作,展現了他的卓越才華與心靈之美,他的人生也更具意義。
莫言要去瑞典領獎,就相當於當年劉姥姥要進大觀園,引起了相當的轟動。媒體上說莫言為這次登大雅之堂定製了5套服裝,可是乘著暴雪抵達斯德哥爾摩的他,在諾貝爾學院露臉的第一張照片,卻是身穿一件皺巴巴的短小羽絨服從小車裏出來。這件衣服更像是莫言在北京登自行車上街的著裝。
看來百密還是有一疏,5套新裝裏竟沒有一件呢子大衣,在室外禦寒隻好用上了這件服裝,一身短打扮就直奔了演講之地。莫言臨行前,中國外交部的新聞發言人在例行發布會上還鄭重其事的提及莫言,並預祝他此行成功。可是私底下竟沒有在著裝上給出最重要的指導,暴露了中國對外工作上的不到位。失分,不在莫言,而在有關部門。
莫言的演講既沒有高言大誌,也不是當下最時髦的話題,更沒有華麗的詞藻,咄咄逼人的排比句,而是在娓娓地敘說著自己的母親。莫言的母親當然不是達官顯貴,也不是專家學者,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甚至還是一個裹著小腳的老式婦人,看似毫無可誇之處。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母親,卻生養出一個不平凡的兒子,並以她的堅強與辛勞贏得兒子的敬重。所以在全世界文學人與文學愛好者定焦在斯德歌爾摩的那一刻,莫言把籠罩在他頭上的榮耀與光環全部都給了他的母親。演講伊始,就滿懷深情地說到他的母親,並且後續的話題也集中在他母親的身上。
莫言連小學都沒有念下來,最終卻成就了自己在文學上的地位,不能不說是他的母親居功至偉,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對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母親不識字,卻是他的啟蒙老師,是他人生的第一個導師。不僅母親的愛給了他及時的鼓勵與教導,就連家中的貧困,生活的艱難,母親的吃苦耐勞等,也都成了他日後取得驕人成績的責任與動力。
莫言在演講中緬懷母親,提起她的事跡,念及她的教誨,是一個兒子所給予母親的最大回報與感激。在讀書的年齡,莫言沒有能夠接受係統的教育,但是他得到的來自故鄉土地的滋養,來自母親的言傳身教,而且這種教育卻從來就沒有缺少過,也沒有中斷過。莫言不愧為是世代以土地為生的農民的兒子,吸足了地氣與大地的精華,在母親的榜樣下,以罕有的成就證實了卑賤者最聰明的人間真理。
莫言的演講,低調得就像是陽光下的一片高粱地,排排站立的高粱,默然無語,樸實無求,卻蘊含著陣陣芳華與勃勃生機。莫言的睿智與幽默,莫言的巧思與質樸都在其中。後麵講述的三個故事,更是充滿哲理,令聽者不由得不高山仰止,對演講人敬畏有加。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農耕大國,農民本來就了不起,能寫故事出書,並以此為生的農民就更了不起。莫言在莊嚴的諾貝爾學院的金色大廳發表演說,本身就是世界對他的認可與肯定,更不要說他的這個演講,字字句句又都是那麽得實在與深刻,深蘊著一位作家的偉大思考。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莫言功成名就的標誌倒不是他獲得了諾貝爾獎,也不是他的某一部文學創作,而是他的這一番演講。出自平凡,卻又極不平凡的莫言,以這篇8000多字的演講文令人動容,眼含淚花。莫言也由此為標誌,已然成為中國文學界殿堂級的人物,名留史冊。
莫言在演講結束時說:“我獲獎之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在今後的歲月裏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莫言前半句的話,話裏有話,擲地有聲。後半句的話,相信不是應景之詞,因為他正處於年富力強的階段,他的故事一定還會更加絢麗精彩。
附:莫言演講全文
(北京時間12月8日淩晨30分許,在瑞典學院進行的約為45分鍾的演講,主題為“講故事的人”)
尊敬的瑞典學院各位院士,女士們、先生們:
通過電視或者網絡,我想在座的各位,對遙遠的高密東北鄉,已經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你們也許看到了我在九十歲的老父親,看到了我的哥哥姐姐我的妻子和我的一歲零四個月的外孫女。但有一個我此刻最想念的人,我的母親,你們永遠無法看到了。我獲獎之後,很多人分享了我的光榮,但我的母親卻無法分享了。
我母親生於1922年,卒於1994年。她的骨灰,埋葬在村莊東邊的桃園裏。去年,一條鐵路要從那兒穿過,我們不得不將她的墳墓遷移到距離村子更遠的地方。掘開墳墓後,我們看到,棺木已經腐朽,母親的骨殖,已經與泥土混為一體。我們隻好象征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新的墓穴裏。也就是從那一時刻起,我感到,我的母親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訴說,就是對母親的訴說。
我是我母親最小的孩子。我記憶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著家裏唯一的一把熱水瓶去公共食堂打開水。因為饑餓無力,失手將熱水瓶打碎,我嚇得要命,鑽進草垛,一天沒敢出來。傍晚的時候,我聽到母親呼喚我的乳名。我從草垛裏鑽出來,以為會受到打罵,但母親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隻是撫摸著我的頭,口中發出長長的歎息。
我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隨著母親去集體的地裏撿麥穗,看守麥田的人來了,撿麥穗的人紛紛逃跑,我母親是小腳,跑不快,被捉住,那個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搧了她一個耳光。她搖晃著身體跌倒在地。看守人沒收了我們撿到的麥穗,吹著口哨揚長而去。我母親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臉上那種絕望的神情讓我終生難忘。多年之後,當那個看守麥田的人成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集市上與我相逢,我衝上去想找他報仇,母親拉住了我,平靜地對我說:“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並不是一個人。”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個中秋節的中午,我們家難得地包了一頓餃子,每人隻有一碗。正當我們吃餃子的時候,一個乞討的老人,來到了我們家門口。我端起半碗紅薯幹打發他,他卻憤憤不平地說:“我是一個老人,你們吃餃子,卻讓我吃紅薯幹,你們的心是怎麽長的?”我氣急敗壞地說:“我們一年也吃不了幾次餃子,一人一小碗,連半飽都吃不了;給你紅薯幹就不錯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滾!”母親訓斥了我,然後端起她那半碗餃子,倒進老人碗裏。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跟著母親去賣白菜,有意無意地多算了一位買白菜的老人一毛錢。算完錢我就去了學校。當我放學回家時,看到很少流淚的母親流淚滿麵。母親並沒有罵我,隻是輕輕地說:“兒子,你讓娘丟了臉。”
我十幾歲時,母親患了嚴重的肺病,饑餓,病痛,勞累,使我們這個家庭陷入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以為母親隨時都會自尋短見。每當我勞動歸來,一進大門,就高喊母親,聽到她的回應,心中才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如果一時聽不到她的回應,我就心驚膽顫,跑到廂房和磨坊裏尋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間也沒有見到母親的身影。我便坐在院子裏大哭。這時,母親背著一捆柴草從外麵走進來。她對我的哭很不滿,但我又不能對她說出我的擔憂。母親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說:“孩子,你放心,盡管我活著沒有一點樂趣,但隻要閻王不叫我,我是不會去的。”
我生來相貌醜陋,村子裏很多人當麵嘲笑我,學校裏有幾個性格霸蠻的同學甚至為此打我。我回家痛哭,母親對我說:“兒子,你不醜。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醜在哪裏?而且,隻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醜,也能變美。”後來我進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後甚至當麵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親的話,便心平氣和地向他們道歉。
我母親不識字,但對識字的人十分敬重。我們家生活困難,經常吃上頓沒下頓,但隻要我對她提出買書買文具的要求,她總是會滿足我。她是個勤勞的人,討厭懶惰的孩子,但隻要是我因為看書耽誤了幹活,她從來沒批評過我。
有一段時間,集市上來了一個說書人。我偷偷地跑去聽書,忘記了她分配給我的活兒。為此,母親批評了我。晚上,當她就著一盞小油燈為家人趕製棉衣時,我忍不住地將白天從說書人那裏聽來的故事複述給她聽,起床她有些不耐煩,因為在她心目中,說書人都是油腔滑舌、不務正業的人,從他們嘴裏,冒不出什麽好話來。但我複述的故事,漸漸地吸引了她。以後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給我排活兒,默許我去集市上聽書。為了報答母親的恩情,也為了向她炫耀我的記憶力。我會把白天聽到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她聽。
很快的,我就不滿足複述說書人講的故事了,我在複述的過程中,不斷地添油加醋。我會投我母親所好,編造一些情節,有時候甚至改變故事結局。我的聽眾,也不僅僅是我的母親,連我的姐姐,我的嬸嬸,我的奶奶,都成為我的聽眾。我母親在聽完我的故事後,有時會憂心忡忡地,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兒啊,你長大後會成為一個什麽人呢?難道要靠耍貧嘴吃飯嗎?”
我理解母親的擔憂,因為在村子裏,一個貧嘴的孩子,是招人厭煩的,有時候還會給自己和家庭帶來麻煩。我在小說《牛》裏所寫的那個因為話多被村裏人厭惡的孩子,就有我童年時的影子。我母親經常提醒我少說話,她希望我能做一個沉默寡言、安穩大方的孩子。但在我身上,卻顯露出極強的說話能力和極大的說話欲望,這無疑是極大的危險,但我的說故事的能力,又帶給了她愉悅,這使她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盡管有我父母親的諄諄教導,但我並沒改掉我喜歡說話的天性,這使得我的名字“莫言”,很像對自己的諷刺。
我小學未畢業即輟學,因為年幼體弱,幹不了重活,隻好到荒草灘上去放牧牛羊。當我牽著牛羊從學校門前路過,看到昔日的同學在校園裏打打鬧鬧,我心中充滿悲涼,深深地體會到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孩子——離開群體後的痛苦。
到了荒灘後,我把牛羊放開,讓它們自己吃草。藍天如海,草地一望無際,周圍看不到一個人影,沒有人的聲音,隻有鳥兒在天上鳴叫。我感到很孤獨,很寂寞,心裏空空蕩蕩。有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懶洋洋地飄動著的白雲,腦海裏便浮現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幻想,我們那地方流傳著很多狐狸變成美女的故事。我幻想著能有一個狐狸變成美女與我來做伴放牛,但她始終沒有出現。但有一次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從我麵前的草叢中跳出來時,我被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狐狸跑沒了蹤影,我還在那裏顫抖。有時候我會蹲在牛的身旁,看著湛藍的牛眼和牛眼中我的倒影。有時候我會模仿著鳥兒的叫聲試圖與天上的鳥兒對話,有時候我會對一棵樹訴說心聲。但鳥兒不理我,樹也不理我。——許多年後,當我成為一個小說家,當年的許多幻想,都被我寫進了小說。許多人誇我想象力豐富,有一些文學愛好者,希望我能告訴他們培養想象力的秘訣,對此,我隻能報以苦笑。
就像中國的先賢老子所說的那樣:“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我童年輟學,飽受饑餓、孤獨、無書可讀之苦,但我因此也像我們的前輩作家沈從文那樣,及早地開始閱讀社會人生這本大書,前麵所提到的到集市上去聽說書人說書,僅僅是這本大書的一頁。
輟學之後,我混跡於成人之中,開始了“用耳朵閱讀”的漫長生涯。二百多年前,我的故鄉曾出了一個講故事的偉大天才——蒲鬆齡。我們村裏的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傳人,我在集體勞動的田間地頭,在生產隊的牛棚馬廄,在我爺爺奶奶的熱炕頭上,甚至在搖搖晃晃地行進著的牛車上,聆聽了許許多多神鬼故事,曆史傳奇,逸聞趣事,這些故事都與當地的自然環境、家族曆史緊密聯係在一起,使我產生了強烈的現實感。
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些東西會成為我的寫作素材,我當時隻是一個迷戀故事的孩子,醉心地聆聽著人們的講述。那時我是一個絕對的有神論者,我相信萬物都有靈性。我見到一棵大樹會肅然起敬。我看到一隻鳥會趕到它隨時會變化成人,我遇到一個陌生人,也會懷疑他是一個動物變化而成。每當夜晚我從生產隊的記工房回家時,無邊的恐懼便包圍了我,為了壯膽,我一邊奔跑一邊大聲歌唱。那時我正處在變聲期,嗓音嘶啞,聲調難聽,我的歌唱,是對我的鄉親們的一種折磨。
我在故鄉生活了二十一年,期間離家最遠的是乘火車去了一次青島,還差點迷失在木材廠的巨大木材之間,以至於我母親問我去青島看到了什麽風景時,我沮喪地告訴她:什麽都沒看到,隻看到了一堆堆的木頭。但也就是這次青島之行,使我產生了想離開故鄉到外邊去看世界的強烈願望。
1976年2月,我應征入伍,背著我母親賣掉結婚時的首飾幫我購買的四本《中國通史簡編》,走出了高密東北鄉這個既讓我愛又讓我恨的地方。開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時期。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30多年來中國社會的巨大發展與進步,如果沒有改革開放,也不會有我這樣一個作家。
在軍營的枯燥生活中,我迎來了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和文學熱潮,我從一個用耳朵聆聽故事,用嘴巴講述故事的孩子,開始嚐試用筆來講述故事。起初的道路並不平坦,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我二十多年的農村生活經驗是文學的富礦,那時我以為文學就是寫好人好事就是寫英雄模範,所以,盡管也發表了幾篇作品,但文學價值很低。
1984年秋,我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在我的恩師著名作家徐懷中的啟發指導下,我寫出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說。在《秋水》這篇小說裏,第一次出現了“高密東北鄉”這個字眼,從此,就如同一個四處遊蕩的農民有了一片土地,我這樣一個文學的流浪漢,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場所。我必須承認,在創建我的文學領地“高密東北鄉”的過程中,美國的威廉·福克納和哥倫比亞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給了我重要啟發。我對他們的閱讀並不認真,但他們開天辟地的豪邁精神激勵了我,使我明白了一個作家必需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方。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應該謙卑退讓,但在文學創作中,必需頤指氣使,獨斷專行。我追隨在這兩位大師身後兩年,即意識到,必需盡快地逃離他們,我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們是兩座灼熱的火爐,而我是冰塊,如果離他們太近,會被他們蒸發掉。根據我的體會,一個作家之所以會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響,其根本是因為影響者和被影響者靈魂深處的相似之處。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盡管我沒有很好地去讀他們的書,但隻讀過幾頁,我就明白了他們幹了什麽,也明白了他們是怎麽樣幹的,隨即我也明白了我該幹什麽和我該怎樣幹。
坦率地說,講述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誰會是我的聽眾,也許我的聽眾就是那些如我母親一樣的人,也許我的聽眾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故事,起初就是我的親身經曆,譬如《枯河》中那個遭受痛打的孩子,譬如《透明的紅蘿卜》中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孩子。我的確曾因為幹過一件錯事而受到母親的痛打,我也的確曾在橋梁工地上為鐵匠師傅拉過風箱。當然,個人的經曆無論多麽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寫進小說,小說必需虛構,必需想象。很多朋友說《透明的紅蘿卜》是我最好的小說,對此我不反駁,也不認同。但我認為《透明的紅蘿卜》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征性、最意味深長的一部。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說的靈魂,盡管在後來的小說裏,我寫了很多的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物,比他更貼近我的靈魂。或者可以說,一個作家所塑造的若幹人物中,總有一個領頭的,這個沉默的孩子就是一個領頭的,他一言不發,但卻有力地領導著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高密東北鄉這個舞台上,盡情地表演著。
自己的故事總是有限的,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就必須講他人的故事。於是,我的親人們的故事,我的村人們的故事,以及我從老人們口中聽到過的祖先們的故事,就像聽到集合令的士兵一樣。從我的記憶深處湧出來。他們用期盼的目光看著我,等待著我去寫他們,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姑姑、叔叔、妻子、女兒,都在我的作品裏出現過。還有很多的我們高密東北鄉的鄉親,也都在我的小說裏露過麵。當然,我對他們,都進行了文學化的處理,使他們超越了他們自身,成為文學中的人物。
我最新的小說《蛙》中,就出現了我姑姑的形象,因為我獲得諾貝爾獎,許多記者到她家采訪,起初她還很耐心地回答提問,但很快便不勝其煩,跑到縣城裏她兒子家躲起來了。姑姑確實是我寫《蛙》時的模特,但小說中的姑姑,與現實生活中的姑姑有著天壤之別。小說中的姑姑專橫跋扈,有時簡直像個女匪,現實中的姑姑和善開朗,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現實中的姑姑晚年生活幸福美滿,小說中的姑姑到了晚年卻因為心靈的巨大痛苦患上了失眠症,身披黑袍,像個幽靈一樣在暗夜中遊蕩。我感謝姑姑的寬容,她沒有因為我在小說中把她寫成那樣而生氣;我也十分敬佩我姑姑的明智,她正確地理解了小說中人物與現實中人物的複雜關係。
母親去世後,我悲痛萬分,決定寫一部書獻給她。這就是那本《豐乳肥臀》。因為胸有成竹,因為情感充盈,僅用了83天,我便寫出了這部長達50萬字的小說的初稿。
在《豐乳肥臀》這本書裏,我肆無忌憚地使用了與我母親的親身經曆有關的素材,但書中的母親情感方麵的經曆,則是虛構或取材於高密東北鄉諸多母親的經曆。在這本書的卷前語上,我寫下了“獻給母親在天之靈”的話,但這本書,實際上是獻給天下母親的,這是我狂妄的野心,就像我希望把小小的“高密東北鄉”寫成中國乃至世界的縮影一樣。作家的創作過程各有特色,我每本書的構思與靈感觸發也不盡相同。
有的小說起源於夢境,譬如《透明的紅蘿卜》,有的小說則發端於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但無論是起源於夢境還是發端於現實,最後都必須和個人的經驗相結合,才有可能變成一部具有鮮明個性的,用無數生動細節塑造出了典型人物的,語言豐富多彩,結構匠心獨運的文學作品。有必要特別提及的是,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我讓一個真正的說書人登場,並在書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十分抱歉地使用了這個說書人真實姓名,當然,他在書中的所有行為都是虛構。在我的寫作中,出現過多次這樣的現象,寫作之初,我使用他們的真實姓名,希望能借此獲得一種親近感,但作品完成之後,我想為他們改換姓名時卻感到已經不可能了,因此也發生過與我小說中人物同名者找到我父親發泄不滿的事情。我父親替我向他們道歉,但同時又開到他們不要當真。我父親說:“他在《紅高粱》中,第一句就說“我父親這個土匪種”,我都不在意你們還在意什麽?”
我在寫作《天堂蒜薹之歌》這類逼近社會現實的小說時,麵對著的最大問題,其實不是我敢不敢對社會上的黑暗現象進行批評,而是這燃燒的激情和憤怒會讓政治壓倒文字,使這部小說變成一個社會事件的紀實報告。小說家是社會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但小說家在寫作時,必需站在人的立場上,把所有的人都當做人來寫,隻有這樣,文學才能發端事件但超越事件,關心政治但大於政治。
可能是因為我經曆過長期的艱難生活,使我對人性有較為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麽,也明白真正的悲憫是什麽,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難用是非善惡準確定型的朦朧地帶。而這片地帶,正是文學家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
隻要是準確地、生動地描寫了這個充滿矛盾的朦朧地帶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並具備了優秀文學的品質。
喋喋不休講述自己的作品是令人厭煩的但我的人生是與我的作品緊密相連的,不講作品,我感到無從下嘴,所以還得請各位原諒。
在我的早期作品中,我作為一個現代的說書人,是隱藏在文本背後的。但從這部小說開始,我終於從後台跳到前台。如果說我早期的作品是自言自語,目無讀者,從這本書開始,我感覺到自己是站在一個廣場上,麵對著許多聽眾,繪聲繪色地講述。這是世界小說的傳統,更是中國小說的傳統,我也曾積極地向西方的現代派小說學習,也曾經玩弄過形形色色的敘事花樣,但我最終回歸了傳統。當然,這種回歸,不是一成不變的回歸,《檀香刑》和之後的小說,是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傳統又借鑒了西方小說技術的混合文本。小說領域的所謂創新,基本上都是這種混合的產物。不僅僅是本國文學傳統與外國小說技巧的混合,也是小說與其它的藝術門類的混合,就像《檀香刑》是與民間戲曲的混合,就像我早期的一些小說從美術、音樂,甚至雜技中汲取了營養一樣。
最後,請允許我再講一下我的《生死疲勞》,這個書名來子佛教經典。據我所知,為翻譯這個書名,各國的翻譯家都很頭痛。我對佛教經典並沒有深入研究,對佛教的理解自然十分膚淺,之所以以此為題,是因為我覺得佛教的許多基本思想,是真正的宇宙意識。人世中許多紛爭,在佛家的眼裏,是毫無疑義的。這樣一種崇高眼界下的人世,顯得十分可悲。
當然,我沒有把這本書寫成布道詞。我寫的還是人的命運與人的情感,人的局限與人的寬容,以及人為追求幸福,堅持自己的信念所做出的努力與犧牲,小說中那位以一己之身與時代潮流對抗的藍臉,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真正的英雄。這個人物的原型,是我們鄰村的一位農民,我童年時,經常看到他推這一輛吱吱作響的木輪車,從我家門前的道路上通過。給他拉車的,是一頭瘸腿的毛驢,為他牽驢的,是他小腳的妻子。這個奇怪的勞動組合,在當時的集體化社會裏,顯得那麽古怪和不合時宜,在我們這些孩子的眼裏,也把他們看成是逆曆史潮流而動的小醜,一當他們從街上經過時,我們會充滿義憤地朝他們投擲石塊。事過多年,當我拿起筆來寫作時,這個人物,這個畫麵,便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為他寫一本書,我遲早要把他的故事講給天下人聽,但一直到2005年,當我在一座廟宇裏看到“六道輪回”的壁畫時,才明白了講述這個故事正確方法。
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引發了一些爭議。起初,我還以為大家爭議的對象是我,漸漸的,我感到這個被爭議的對象,是一個與我毫不相關的人。我如同一個看戲人,看這眾人的表演。我看到那個得獎人身上落滿了花朵,也被擲上了石塊,潑上了汙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著從花朵和石塊中轉出來,擦幹淨身上的髒水,坦然地站在一邊,對這眾人說: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我該說的話都寫進了我的作品裏,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我希望你們能耐心地讀一下我的書,當然,我沒有資格強迫你們讀我的書,即便你們讀了我的書,我也不期望你們能改變對我的看法,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作家,能讓所有的讀者都喜歡他。在當今這樣的時代裏,更是如此。
盡管我什麽都不想說,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我必須說話,那我就簡單地再說幾句。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裏組織我們去參觀一個苦難展覽,我們在老師的引領下放聲大哭。為了能讓老師看到我的表現,我舍不得擦去臉上的淚水。我看到有幾位同學悄悄地將唾沫抹到臉上冒充淚水。我還看到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學之間,有一位同學,臉上沒有一滴淚,嘴巴裏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用手掩麵。他睜著大眼看著我們,眼睛裏流露出驚訝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後,我向老師報告了這位同學的行為。為此,學校給了這位同學一個警告處分。多年之後,當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師懺悔時,老師說,那天來找他說這件事的,有十幾個同學。這位同學十幾年前就已去世,每當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這件事讓我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當眾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當哭成為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
我再講一個故事:三十多年前,我還在部隊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在辦公室看書,有一位老長官推門進來,看了一眼我對麵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噢,沒有人?”我隨即站了起來,高聲說“難道我不是人嗎?”那位老長官被我頂得麵紅耳赤,尷尬而退。
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許久,以為自己是個英勇的鬥士,但事過多年後,我卻為此深感內疚。
請允許我講最後一個故事,這是許多年前我爺爺講給我聽過的,有八個外出打工的泥瓦匠,為避一場暴雨,躲進了一座破廟。外邊的雷聲一陣緊似一陣,一個個的火球,在廟門外滾來滾去。空中似乎還有吱吱的龍叫聲。眾人都膽戰心驚,麵如土色。有一個人說:“我們八個人中,必定一個人幹過傷天害理的壞事,誰幹過壞事,就自己走出廟接受懲罰吧,免得讓好人受到牽連。”自然沒有人願意出去。又有人提議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們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外拋吧,誰的草帽被刮出廟門,就說明誰幹了壞事,那就請他出去接受懲罰。”於是大家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廟門外拋,七個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廟內,隻有一個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這個人出去受罰,他自然不願出去,眾人便將他抬起來扔出了廟門。故事結局我估計大家都猜到了——那個人被扔出廟門,那座破廟哄然倒塌。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為講故事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我獲獎之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在今後的歲月裏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謝謝大家!
歌曲《一生相愛》餘啟翔 詞 邵兵 曲 澤爾丹 / 紮西錯 演唱
跟莫言同鄉的蒲鬆齡,不也種地教書一生。
回複懦夫的評論:
懦夫好!敢於自稱為懦夫的人,一定是條硬漢、一個真英雄!謝謝你的分享,還有你的鼓勵!你的感受和觀點我非常讚同,尤其那句:“不要打著民主自由的大旗幹涉人家的自由,把自己認為的曆史使命和責任非得也讓人家來扛(更何況扛的方式還各有不同)”的表述,太精彩了,一語中的。
莫言就是一個作家,他得到的殊榮是他的光榮,也是每一個華人的光榮。我們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麽還要非難與他呢!這種恣意對莫言強行綁架又惡意栽贓的做法,隻能激起人們的厭惡與反感。民心不可侮,民意不可竊。當今的世界,什麽都有假,當莫言自身的意誌與自由都不被保障時,就知道所謂的自由與民主是有條件的,取決於特定的利害關係與利益群體的。。。這樣的掛羊頭賣狗肉,隻能遭人唾棄。。。
回複albert88的評論:
謝謝albert88!你的感受讓我陷入沉思。與莫言同輩的作家中的確還有很好的,就像你列舉的兩位,此外還應該有三到五位。可是莫言好像一直很穩定,就像地上的農作物,不顯山不露水的,但是卻很重要,不可缺少。另外一點,也許就因為他是體製內的作家,所以他的創作意圖與風格也應該有不少的迂回與變通了。不過,可以看出他是用心在寫作的人,他想得很多,思考得也很深刻。這一點從他這次的演講就可以略見端倪。。。
回複燕子樓的評論:
是,你的“肅然起敬”說得太對了。我讀了他的這個演講後就是這樣的反應。。。莫言是大家啊!他的根紮得很深,沒有人能打倒他。。。謝謝燕子的交流與鼓勵!
回複頤和園的評論:
哈哈,謝謝頤和園!我不會難以接受的,因為扔他的那些人裏麵沒有我。有理由相信,那些人說不定就是八國聯軍的徒子徒孫,由此可見,居心叵測的人還是有啊。。。
回複大巴山的評論:
是,莫言對人生的信心來自於母親。。。莫媽媽莫言的精神支持與依靠。。。謝謝巴山的交流。。。
回複魔羯鼠養貓的評論:
同感於魔羯鼠的評點!康無為最有發言權,而且他對莫言和莫言作品的評論很精辟。。。莫言不簡單,獲得諾貝爾殊榮當之無愧。。。
回複魔羯鼠養貓的評論:
同感於魔羯鼠的評點!康無為最有發言權,而且他對莫言和莫言作品的評論很精辟。。。莫言不簡單,獲得諾貝爾殊榮當之無愧。。。
俺雖沒讀過莫言的作品,但很喜歡莫言的獲獎感言,生動樸實。雖是獲得諾獎的大作家,但俺從他的獲獎感言裏和他沒有距離感,這也許就是莫言的偉大之處,雖字字璣珠,但讓俺這小老百姓感覺好像就是自己身邊的人和事。8000多字的感言讓俺一口氣讀下去,樸實親切,但透著深奧。
而且至於莫言想講什麽那是他的自由,不要打著民主自由的大旗幹涉人家的自由,把自己認為的曆史使命和責任非得也讓人家來扛(更何況扛的方式還各有不同),雖然俺也認可民主自由。
最後那個故事和聖經裏的一個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我記不完全那個故事了,俺不是基督徒,不好意思。
他對於文學有著與生俱來的悟性. 讚同他對於他自己的解讀. 他是一個好作家, 有著自己的鮮明特色.
但是,他的作品並不具有很高的可讀性,也沒有很強的曆史厚重感.我讀他的作品,從來沒有過真正的震撼和或拍案驚奇的感覺, 更不會覺得字字珠璣. 甚至,會覺得讀不下去而快速翻頁.
我認為,他不如餘華,也不如陳忠實,等等.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為莫言得獎而刻意收藏他的作品? 會嗎?
我剛剛看到中國一個網友解讀莫言演講中的最後一個故事,稱莫言的意思是,把所有批評他的人留在屋子裏,因為這些人把他扔出去了。
哇,這個解讀夠毒,夠狠!喜愛莫言的人恐怕難以接受,包括點綴君。
Exactly!!!
說得太好了!
認真讀過他書的人,就是這種體會和感受!
很難理解那些一本莫言的書都沒讀過,就對莫言惡語相評,輕視詆毀的人。
回複曉青的評論:
謝謝曉青!說得對!莫言看似很土,可是卻是一位大師極的人物,他的才能與智慧強於許多貌似的精英。。。
回複囫圇的評論:
謝謝囫圇!支持莫言!他的這個演講尤其得好!
回複megchen的評論:
Meg好!謝謝你又來看望!莫言獲獎,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讓我不禁想起08年北京奧運的火炬傳遞與汶川地震時海外的光景。。。雖然事隔數年了,可還曆曆在目。。。
回複africangrey的評論:
謝謝A!感謝你的交流與鼓勵!你說得好,莫言的演講“謙遜而智慧。”還有“他的通篇演講主題,就是在說生活的宏大和個人的微不足道。”這樣的理解讓我學習了。而且你又說“比之高行健,莫言更能引起感應”,的確如此。莫言離我們更近,就是老百姓中一員,令人倍覺親切。。。
比較不幸的是,中華傳統文化中,文人/士大夫們被賦予了遠高於風花雪月的社會責任和象征。不必說"先天下之憂"或"留取丹心",就連玩世不恭的鴻漸,給家鄉小報的題字也是"直筆讜論"和"為民喉舌"。芸芸眾生對光環中的莫先生有所期待也不奇怪。
再問點綴好!
莫言站在那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怎麽說就怎麽說,這是他的自由。唉,沒有辦法的事,別人著急不滿意也沒有用啊。是他上台領獎,他自己對得住自己就行了。
川端康成當年的諾貝爾學院的演講文是關於美學,跟政治一點邊也都挨不到。
多謝指點迷津。你所說的“現在不說”是本人最愛。也許吧,這個講演是用一種小兒科的語言來證明,莫言是不能直接說出真話的。更何況大資本家的錢哪是那麽好拿的。還是輕輕地來,拿了鈔票,揮揮手,輕輕地去。 不落一些把柄。不讓別人笙簫。
隻是理科生不諳市裏,最求執著。 不願被人愚弄而已。
因為鄉親得了大獎, 歡喜雀躍, 也在情理之中.
對於莫先生而言, 其實以後老要被放在放大鏡下觀察的日子並不會那麽有趣. 被各方人等"圍追堵截"之下難免言多必失. 老講故事也不是個辦法. 當然了, 若是名高氣粗, 也不妨重複一下這句名言, "作為一個共產黨員, 我有自己的觀點, 可是我現在不說".
有人會為莫先生抱不平, 為何獨對莫先生有苛求? 那隻能怪這個文學獎不單純. 不像別的自然科學獎. 文學乃是反映人類社會生活之學, 永遠也不可能脫離政治生態的影響. 文學無關政治隻說, 不過掩耳盜鈴耳!
以餘一小市民之世俗淺見, 更希望因為故國沒有"三年自然災害", 沒有"強治計生", 莫先生失去獲獎作品的題材而隻能成為一暢銷言情小說家. 千獎萬獎, 何如民安國泰, 人和政通.
這點小把戲弄到國際講壇,本身可悲。 還有這麽多人捧喝,真的覺得我是怎麽了。(本人隻是就這篇講演發表意見。真不值得推敲)
回複sa9997的評論:
謝謝97!感謝鼓勵!尊敬莫言,公道自在人心。。。
回複秀園的評論:
謝謝秀園!感謝你的鼓勵!一個很平凡的人,做出了很不平凡的成就,同你一起喜歡莫言,他佩得榮耀與尊重。。。
恐怕莫先生更希望的是“有關部門”不要對他過分的關懷吧?當然局外人誰也說不準。以常識論對於一個作家,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應該是最高之理想吧。
沒有這個民族的苦難,莫先生的故事素材也無源可來。難以想象諾貝爾獎的評委會把獎頒給一個拍馬溜須的文人,如曾經是國內最著名的“文學家”郭沫若。
毛主席賽過我親爺爺
--郭沫若
天安門上紅旗揚
毛主席畫像掛牆上
億萬人民齊聲唱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壽無疆
毛主席呀毛主席
你真賽過我親爺爺
回複清風明月的評論:
謝謝清風!感謝你的交流!讚你客觀理性的觀點!奇怪的是莫言獲獎一事,好像是動了誰的奶酪了。。。也感謝你的支持與鼓勵,這讓我多了不少責任感。。。
回複西洋東鏡的評論:
謝謝東鏡!感謝你的公正!莫言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他獲獎當之無愧,為他高興。。。
回複Fieps的評論:
謝謝Fieps!感謝你的分享與交流!莫言在諾貝爾學院交出了一分高水平的答卷。。。令人欽佩!也感謝你喜歡我把《一生相愛》這首歌放在這裏。。。
回複yuanfang2012的評論:
謝謝遠方!感謝支持與鼓勵!你說得對,莫言的演講內容極其豐富,有許多可琢磨之處。。。
回複pingshantang的評論:
謝謝pingshantang!所言不虛。。。該獎因為莫言而更加矚目了。。。讚“江南風格”之妙用!
人人都聽說過的一個老故事: 三個讀書人進京趕考, 臨考前去找一有名算命先生問卜. 先生默不作聲, 但伸一指以示眾人. 考畢放榜, 眾人無不歎服先生神算.
中國智慧乎? 中式狡黠乎? 見仁見智.
國人陶醉於祖先才智久矣, 卻不見近代以來有何可誇耀之處. 小聰明的用處究竟有限.
點綴的評論一如既往非常到位,中肯。謝點綴!
有點皇帝的新衣情節。
這個講演絕對不及格。可是有那麽多人說:那是風格 (裝13呀)
那個結尾的故事,就是地攤的段子。可是有那麽多人說有深刻寓意。看不懂是你水平不夠。
讓我看:作者至少是一個內心很多見不得人的個體。現在被炸藥給捧了一下,就立刻拿出“三重門”樣隱晦的東西愚弄讀者。
我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隨著母親去集體的地裏撿麥穗 (是否有點偷的嫌疑?)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個中秋節的中午,我們家難得地包了一頓餃子 (這段太假了)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跟著母親去賣白菜,(母親的道德水準那麽高,怎麽還去集體的地裏)
我生來相貌醜陋,村子裏很多人當麵嘲笑我(這場合拿自己的相貌說事,那真太在意了)
我母親不識字,但對識字的人十分敬重。(比你母親做的更好的人,有的是。沒有說服力)
我小學未畢業即輟學,(及早地開始閱讀社會人生這本大書,) (這個賣點賣過時了。那些上學的白上了,中文博士白費了,還是不上學為好)
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難用是非善惡準確定型的朦朧地帶。而這片地帶,正是文學家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這我看到唯一的有點升華的文字)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就是:當眾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當哭成為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 (這種表達方式,太含蓄了。有點侮辱聽眾的感覺)
我再講一個故事:三十多年前,我還在部隊工(頂了領導幾句不必這麽耿耿於懷吧。)
請允許我講最後一個故事,這是許多年前我爺爺講給我聽過的 (故事會開到國際講壇了。對聽眾真的不尊重)
所以,盡管也發表了幾篇作品,但文學價值很低。 (大家給我推薦一部文學價值高的作品。希望我也能“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盡管我沒有很好地去讀他們的書,但隻讀過幾頁,我就明白了他們幹了什麽,也明白了他們是怎麽樣幹的,隨即我也明白了我該幹什麽和我該怎樣幹。”謝謝)
對這眾人說: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我該說的話都寫進了我的作品裏,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我希望你們能耐心地讀一下我的書,(這句話挺好。但是希望不僅看書,還想聽你演講)
看過莫言幾乎所有作品。不能說每篇都喜歡,但這確實是個接地氣又有才華的作家。得不得獎,這個評價都不會變。
真的奇怪,怎麽有人公開承認自己從未看過莫言的作品,卻可以如此理直氣壯地開罵。這種無任何責任感或說起碼的批評底線的人,理他/她是抬舉他/她了。
他的這句話也很精彩: “我希望 你們能耐心地讀一下我的書,當然,我沒有資格強迫你們讀我的書,即便你們讀了我的書,我也不期望你們能改變對我的看法,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作家,能讓所有的 讀者都喜歡他。在當今這樣的時代裏,更是如此。”
謝謝分享,音樂也配得很好,喜歡莫言。
“莫言的演講,低調得就像是陽光下的一片高粱地,排排站立的高粱,默然無語,樸實無求,卻蘊含著陣陣芳華與勃勃生機。莫言的睿智與幽默,莫言的巧思與質樸都在其中。後麵講述的三個故事,更是充滿哲理,令聽者不由得不高山仰止,對演講人敬畏有加。”你這段寫的精彩。
莫言的演講,低調得就像是陽光下的一片高粱地,排排站立的高粱,默然無語,樸實無求,卻蘊含著陣陣芳華與勃勃生機。莫言的睿智與幽默,莫言的巧思與質樸都在其中。後麵講述的三個故事,更是充滿哲理,令聽者不由得不高山仰止,對演講人敬畏有加。
高密東北鄉不夠天然的普世價值觀?非得是密西西比河上的聖彼得堡才有“天然的普世價值觀”?這普世價值觀怎麽聽起來就像Gangnam Style呢?
回複SUMMER2的評論:
朋友,你說,你沒有看過莫言的書,那為什麽不先看看再發表議論呢?還有,你有權力談論你的感覺,比方你認為莫言的演講很假,但是不應該口出不遜。你的留言讓人感到你的表述有些過了,其實你的本意是說對他不要期望過高。當然一個再有成就的作家,也不會是一個政治家,所以不必對一個作家求全責備,即使他獲得了殊榮。
回複玄米的評論:
謝謝玄米!感謝鼓勵!很高興你對莫言的評價。莫言的創作道路一直很穩,這跟他的家鄉與他的不忘本應該很有關係。人是以貌取人的,莫言的相貌讓他很吃虧,可是終究掩蓋不住他的才華,相信詆毀他的人不是出於政治,就是根本沒有讀過他的小說,而上來就憑印象發言。。。
回複ingodwetrustforever的評論:
謝謝I!感謝你的仗義執言!尊重是重要的,不要說莫言是一位著名作家,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也應該被尊重。。。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
回複頤和園的評論:
謝謝頤和園!感謝你的坦率交流!莫言的出身,莫言受的苦難,莫言的其貌不揚,都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一個平凡的人。如果他是一個市井小民,則很可能是一個圓滑、狡黠之人。可是他脫胎而出成為一個深具實力的作家,他的小說載有泥土的滄桑與厚重。所以他應該早己就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要不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這篇講演稿讓我對他不僅是尊重而有了感情,一個功成名就之人,在那個莊嚴的場合,不是沾沾自喜,而是自暴其短,對自己21歲前的人生進行了重點回顧,這其中又不可能不說到他的媽媽,因此這篇演講很真摯,很有力量,而且是很細膩,而不是絮叨。相信時間越久越能看出它的份量。至於你的那個不解或困惑,我相信這就是他的一種寓意深刻之處了。我沒有在這個問題多用腦筋,因為我也是不讚同把文學與政治混在一起。就事論事就好,不需要那麽複雜。。。有政治企圖的人太多了,我不想給他們當道具。。。
you used "膜炎" for 莫言. You lack basic respect to a person.
What all you wrote is nonsense.
回複megchen的評論:
Meg好!莫言是有功力的文學家,植根於堅實的土地。。。之所以喜歡他這個演講,也是它遠離政治。。。小說家就是用故事說事,用人物寓意,一部作品,一個人物能夠經受住歲月的檢驗,就是有價值的。。。也是對讀者有益,對社會有貢獻的。。。
回複bl的評論:
謝謝bl!莫言獲得殊榮,當之無愧。。。
回複康無為的評論:
謝謝有為!概括得精辟。。。莫言的小說立足於堅實的根基之上,能夠經受住時間的考驗。。。
回複花兒朵朵的評論:
謝謝花兒!最欣慰的是莫言的母親。他沒有白養這個兒子。。。
回複freemanli01的評論:
謝謝freeman!感謝交流!莫言很清醒。他的演講很有水平。他不是浪得虛名之人。。。
莫言是當之無愧的獲獎者,也是中國很多優秀作家的縮影。
不得獎,優秀照樣也不打折扣。
回複美麗風景的評論:
謝謝美麗!感謝鼓勵!很高興你也喜歡莫言這個演講。莫言的母親偉大。。。
而且是全國統一,
之前國內教材沒見過,現在好像也沒有,
由此可見黨也不覺得膜炎寫的是“好文章”。
我沒看過膜炎文章,
我想膜炎也不是政治家,
但我想每個人至少有種“天然的普世價值觀”,
而膜炎好像失去了這些東西,
由此不得不概歎共匪殺人教育的可惡,
言論控製的罪孽,
膜炎在整個活動中,表現得再好,
讓人覺得他的不真實,整個就是表演,
正像他自己所說,他是個講故事的人,
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生都是在講故事,
所以也就別期望太高了。
莫言是中國的黃土地上走出的一個講故事的人。讀他演講,可以感到黃土地的氣息撲麵而來,他的樸實,謙卑令人印象深刻,但他的演講卻給我一種圓滑、狡黠的感覺。
莫言講的最後一個故事讓我琢磨,誰是莫言所說的那個被扔出屋的人?誰是在屋子裏的眾人?莫言要表達什麽?
點綴好!我對莫言的作品還是了解不多,隻讀過《紅高粱》,並沒有太多共鳴,不過還是為他獲獎高興。
他的演講很樸實也很保險,嗬嗬!不過我也很討厭什麽都跟政治掛鉤。
謝謝你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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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引發了一些爭議。起初,我還以為大家爭議的對象是我,漸漸的,我感到這個被爭議的對象,是一個與我毫不相關的人。我如同一個看戲人,看這眾人的表演。我看到那個得獎人身上落滿了花朵,也被擲上了石塊,潑上了汙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著從花朵和石塊中轉出來,擦幹淨身上的髒水,坦然地站在一邊,對這眾人說: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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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近於佛教所說的“出離心”,能從離開“自我”的角度和距離看自己,這時,“我”變成了“他”。
實際上有反觀能力的人多少都能做到這點。但是誘惑是,雖然人在開始時候還能清醒地知道那不是我,當別人說“你”如何如何,“你”“應該”如何如何,說的多了以後,被說的人就不由自主地認了那個角色,開始卷入、投入、迷失、跳舞了。
能保持清醒很不錯。
點綴兄的文評, 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