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小譚又扣了一個球。 湖南來的小譚彈跳力特棒，可惜扣球的時間點好像掌握不當，扣出去的球稍嫌綿軟，這回也不例外。 有些泛黃的舊皮球劃過網子，被對方後排個子最小的女生用雙手給捧了起來。嚴格說來這雙手的海底撈月該算犯規，可人家是台灣來的小女生啊，還有三分像林青霞，誰好意思去認真？ 於是這場康州大學體育館裏的排球比賽繼續友好進行。
我剛出來時是落腳在匹茲堡大學。那時大陸來的留學生還沒幾個。記得一個周末應約去卡內基梅隆大學打排球開爬梯，藍天白雲下諾大一片綠茵草坪，中間排球場上白球來回穿梭，仔細辨認，居然匹茲堡和卡內基梅隆兩所大學所有大陸來的人幾乎都到齊了，卻也就剛夠打場排球。朋友們各自帶了野餐食品。放在今天，估計不少人會偷懶，到外麵買現成的帶到爬梯上去。那時大家都窮得叮當響，所帶食品一律自製。估計是因為雞蛋便宜，兼製作簡單，好幾位朋友不約而同帶了茶葉蛋，而且那雞蛋還都是從同一間巨鷹超市的同一場雞蛋甩賣上買來的，不同的隻是醬油放的有多有少，顏色深淺略有不同。不用說，爬梯上的食品還有雞胗幹。紅燒雞胗幹，加上茶葉蛋，是那時爬梯上最常見的食物。
還真別說，茶葉蛋這東西特對我胃口，至今每逢出門想要帶點兒啥食物，我總要玩笑地朝領導喊幾嗓子：“茶葉蛋，茶葉蛋！” 領導會照例皺著眉頭斥責：“真土！” 哎，領導現在說我土，當年家人朋友連夜開車去奧蘭多迪斯尼玩兒，一路上的食物就包括茶葉蛋和雞胗幹，包括領導在內的所有人，還不是吃得歡天喜地。
別看那時沒啥錢，物價便宜呀。超市裏的佛州大橘子一美元十個，雞蛋雞肉更不用說，還經常甩賣。 說起這個讓我想起了一件可樂的事兒。將要出國時和一個也要一同出來的學友聊天，他告訴我他那個先他出國的女朋友告訴他，美國雞肉特便宜，如果他願意，可以天天吃。窮學生的我們當時知道有如此好事，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喔，對了，他還說，本來他在行李箱裏打了不少卷廁紙，他女朋友告訴他不用，美國廁所裏都備有廁紙。可惜的是，到了美國才知道，這美國的雞，便宜是便宜了，味道可真不咋地，倒是應了便宜沒好貨的俗話。
說回排球，如今想一想，沒準兒咱國人多喜歡紮堆兒的性格也比較適合排球。 排球把大家聚在一起，方便建立友誼，同時還給了大夥一個不用挖空心思湊外語，可以滔滔不絕講國語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另外留學生大多是少男少女，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的畫風無可避免，排球友誼比賽給了大家交流感情的機會，也不知成就了多少幸福婚姻。 據此分析，也許當初小譚扣球軟綿綿是別有用心也說不定，搞不好他就是看上了對方後排的台灣小女生，通過扣球的手下留情在向對方暗通款曲呃。這讓我想起有一次去兒子學校看他打壁球，其間有個很漂亮的小女生要兒子幫忙給她纏球拍手柄，看得領導和我暗樂：啥叫司馬昭之心來著？ 不過很快我們就再次懷疑兒子的情商似乎在路人之下，因為他對小女生根本無動於衷。 說是“再次”，因為兒子高中以前就接到過女生的小紙條問：“你喜歡我嗎？” 兒子回條說：“讓我想想。”
那天在卡內基梅隆的球打完爬梯開始了才知道，該場聚會是為了慶祝卡內基梅隆幾位朋友順利通過博士資格考試，說是該係一共隻有六人通過，而六人全是大陸來的留學生。什麽是學霸，這就是學霸啦。
後來轉學到了康州大學，課後體育首選仍然是排球。 其實本人在國內大學時喜歡打點兒籃球。下午課後同班幾個男生打一場，然後一起到校門外花幾分錢來根冰棍，愜意無比。可來到國外學校，頭一次進體育館，用學生證借出一隻籃球，到球場邊觀察沒一會兒，立馬決定放棄籃球。 沒辦法呀，那些美國鬼子個個不是人高就是馬大，給人家合理衝撞一下，咱渾身的結構可能就都不合理了。所以我猜亞裔留學生在美國課後自覺不自覺地匯聚到文明的排球運動中，除了喜歡紮堆兒，身體纖細體力不強也是個重要原因。
國人留學生們也有愛打乒乓的。美國人也打乒乓，不過他們大多是自己家地下室裏支起個個乒乓桌，辦爬梯時親朋好友來揮幾下拍，娛樂而已，很少有認真的。國人不同，乒乓球長期給捧成國球，國人講究愛國啊，於是幾乎人人會打，個個認真，出來在乒乓桌上對上老美，老美就不幸了，幾乎無一例外地被打個稀裏嘩啦。 老讓人打得稀裏嘩啦就失了興趣，於是乒乓桌前就隻剩國人了。 記得一次在體育館看到幾個美國人在打乒乓，打得還不錯，一時手癢也去湊份子。輪到我了，對方一個大力抽殺，被我成功反抽回去。對方小夥子就愣在那兒了。我猜他從來都是大力抽殺成功就贏分，這次居然被人反抽回去，實在出乎他意料。接下來我又反抽幾次，就看到他臉上似乎有些掛不住了，於是我趕緊找借口走人。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多存幾分友誼第一的精神該多好，把美國朋友哄著留在乒乓桌旁，還可以練練英語不是？！
留學生們在學校打乒乓，畢業工作了，又把乒乓傳統帶到了國人的聯誼會，一時打乒乓球成風。然而時移世易，如今國人打網球的似乎越來越多。我私下想，待到國人打高爾夫成風的時候，沒準兒就可以說自己至少部分地融入主流了。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同學中課後打排球的少了，打牌的多了，特別是過了博士資格考的人們，功課負擔少了，周末打牌的就多了，什麽橋牌啊，找朋友啊，五花八門，而且還新意頻出。就連拱個豬還要分成兩撥，像橋牌比賽一樣換牌打。 聽說橋牌是被正式承認為體育項目的，我寧願這是真的。 不知為什麽，如果打牌算體育，就會覺得當初瘋狂打牌比較名正言順些。
我在前一篇回憶在美國考公務員的小文裏提到，從超市小工的構成可以窺見經濟大勢，而從打牌的熱情和時間則能感受到時間的荏苒。打牌風剛興起時，大家還是從“力不全”到“正當年”的年紀，打牌的熱情一個賽一個，凡有發起，無不踴躍參加，牌桌上競爭激烈，手握強牌的揚眉吐氣，手氣不順的愁眉苦臉。大家興致來了，甚至會一打通宵。 及至後來，年紀漸長，熱情下降，遇到人手多了，會有人主動讓位，輸贏也不大計較，而玩牌的時間更是從玩到深夜甚至通宵逐漸減少。到了牌友們為了顧及“正常睡眠”早早喊停的時候，大家差不多也就到了快該退休的時候了。
國人凡事離不開吃。吃喝玩樂一體，打牌是玩樂，打牌前後自然是吃喝。從這吃喝上可以看出留學生們逐年改善的經濟狀況。打牌風剛興之時，大家都是窮學生，吃食多為自製。及至後來，就慢慢改成牌友們先集體去個館子上飯桌，再回某一位家裏上牌桌，牌打完了還要來點兒甜點才收工。挑選的飯館也是越來越上檔次，透著大家不差錢的心態。不過這裏還是有個退休前和退休後的差別，此處不細說，留給讀者自己品味。
打牌嘛，本應是娛樂活動，可是有的朋友打牌死認真。那時一個朋友，南方人，說起話來軟糯糯的，總是好脾氣的樣子，平時也常助人為樂。可是一打起牌來就換了付麵孔，認真無比，最後隻有他老婆可以和他對家。老婆一旦出錯牌，他竟會高聲申斥：“你怎麽這麽傻X!” 最後連他老婆也不要和他打一家了。打牌小道，但是鬧不好，打個牌也能打成孤家寡人。
另外打牌也許能窺見人的性格一二。譬如我們一個朋友，博士，聰明之極，可就是學不會要“大斃小調”，大牌從來都舍不得打，一直藏藏掖掖到最後，大家說他太“農民”了，大概是覺得這折射了他對錢的態度。好像比爾.蓋茨講過：一個人對錢的態度在青少年時形成，以後就很難改變。
原來以為打牌是老留群體中特有的現象，前不久和二十郎當歲，名校畢業，正在普林斯頓讀博的侄女以及她的男朋友一起乘遊輪旅遊，卻發現她們新一代也很熱衷打牌。 晚上遊輪劇場的節目不想去看，家裏領導就問：“那你們想幹點兒啥？” 兩個年輕人居然異口同聲說：“打牌！” 於是兩老兩少在遊輪上打起牌來，打得不亦樂乎。這件事令領導和我欣慰不已：打牌事業後繼有人啊！” 侄女的媽媽是個書蛀蟲教授，大概以為自己的女兒是和自己一樣的乖乖女，我們回來把這事講給她聽，著實令她驚訝不已。
關於打牌還有很多的趣事，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自己籃球不打了，但卻喜歡上看別人打，NBA，NCAA，高水平的籃球太有看頭了。 沒出來時並不知道誰的籃球最好。那一年北京男子籃球邀請賽，我是南斯拉夫隊的翻譯，掛了個胸牌可以滿場到處走，很看了幾場職業比賽。當時穆鐵柱還在中國隊效力，我頭一次見到他時，湊到他身後悄悄地比了比身高，哇，差一點點一米八的我，那時在國人裏也不算太困難了，可站在穆鐵柱旁邊，那可就真是巨人與侏儒的懸殊。要是他轉過身來摸摸我的頭說：“小朋友你好”，我還真沒啥可冤枉的。
那次邀請賽，中國派出了國家，八一和北京三支球隊，但是冠軍賽卻是在羅馬尼亞隊和南斯拉夫青年隊之間進行的，最後羅馬尼亞隊獲冠軍。 注意，南斯拉夫派出的並非國家隊，而是青年隊，居然獲得了亞軍。剛到康州大學，正趕上波多黎各國家隊訪華比賽後來美國訪問。 波隊訪華期間與中國幾隻球隊的比賽好像是全勝的戰績，然而在美期間與康州大學校隊的三場卻是完敗。至此我才意識到我是到了一個籃球強國，更身處籃球強校，開始對看籃球比賽真正感興趣。康州大學男隊打進了八強，咱跟著大夥連夜在校園裏遊行慶祝，每次女隊得了冠軍，也跟著大夥一起雀躍。
體育迷所迷的對象大多是“自己的”隊。所謂自己的隊，往往就是自己的校隊，自己的市隊，自己的州隊。所以體育圈裏的忠誠和別的領域的忠誠有共性，通常是地域性的。 剛來美國時在匹茲堡，所以我那時是匹茲堡大學男籃的擁躉。後來轉到康州大學，恰巧兩所學校同屬NCAA下麵的大東聯盟。剛轉學時，逢到兩隊在賽場上相互拚殺，我就會覺得無所適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康州大學時間久了，自己的忠誠就完全轉向了康州大學校隊。據此似乎可說，搬到一個新地方，待到慢慢迷上了當地的體育隊了，那個新地方就真成了家。 其所謂此心安處是吾鄉。
能和地域性一較長短的是家庭的一致性。我和領導本來是波士頓塞爾提克人籃球隊的扇子，原因無他，波士頓距離我們的住地近。兒子大學畢業後輾轉去了加州，支持金州勇士隊，我們也叛變了塞爾提克人隊，上了金州勇士隊的賊船。
這美國的籃球確實好看。這不，前個晚上就在熬夜看NCAA男籃的半決賽，原因無他，母校的男籃時隔9年再次闖進四強，經過一番拚搏，更進入了決賽，如果今晚再贏了，就是母校第五個NCAA男籃冠軍，冠軍總數就要和杜克與印第安納齊平，並列第四了。
我不打網球，不打高爾夫，但我看籃球，美國人也看籃球，自我安慰：我就這樣在體育上融入了主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