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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 (二)

(2013-01-21 08:14:54) 下一個

繁忙的解放路上車水馬龍,這間星巴克卻獨自坐落在寂靜的街角,默默無聞。店門狹小而陳舊,店門口整齊的放著幾盆綻放的鮮花,新鮮的枝葉上還滾動著水珠,在這個早春有這樣鮮豔的花朵,可見這間店的主人是非常用心生活的人。

我有些倉皇的推開店門,一眼看見斯蒂芬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麵前放著一杯卡布奇諾,正低頭在看手裏的平板電腦,看見我進來,他抬起頭來,招手叫我:“吳煒,這裏!”

我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他問:“怎麽,還是喝拿鐵嗎?”

“是的。”我點點頭,他已經隨手鎖上了電腦,起身去櫃台了,不一會兒捧著杯熱騰騰的拿鐵回來了。

我慢慢的品味著咖啡表層奶味四溢的泡沫,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我們經常在這裏見麵嗎?”

“你是說這裏嗎?”斯蒂芬握著手裏的咖啡杯輕輕轉著,“是的,你比較喜歡這裏。”

斯蒂芬身子漸漸前傾:“你還是不記得,對嗎?”

“你怎麽知道?”我有些吃驚,但是我非常肯定的記得他是的我的朋友,唯一的好朋友。我們是從小到大的交情,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後來他成了心理醫生,而我卻從小遊手好閑,學過散打,學過射擊,學過各種各樣不切實際的東西,後來做了幾年警察,後來,後來,……後來在我想來變得模糊。事實上,這個模糊是從20151110日以後開始的,我可以清楚的記得20151110日之前所有的事情,我那無聊乏味的人生從20151110日開始變得迷迷糊糊。

“你這樣有一陣子了,我很替你擔心,吳煒。你需要治療。”

“治療?治療什麽?”我呷著杯子裏的咖啡,“斯蒂芬,我的胸口有個蝴蝶紋身,你知道嗎?”

“紋身?”斯蒂芬顯得微微有些吃驚,“你之前沒有說過。”他急切的問:“你介意我看一下嗎?”

“當然!”我解開襯衫的扣子,那個栩栩如生,精致的蝴蝶躍然而出。

斯蒂芬湊過來,戴上眼鏡仔細的打量了這隻蝴蝶:“很精致,看它的觸角,看它的花紋,真不敢相信他們可以做得這麽精致!”

“他們?你說他們。 他們是誰?”我問。

“我說他們了?”斯蒂芬有些慌亂的從眼鏡上看著我,“我是隨便說說的。”他摘下眼鏡:“不管是誰做的這個紋身,他應該為他的手藝驕傲!”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問題是,我怎麽也想不起我是什麽時候去紋身的。”

“一點也想不起來?”斯蒂芬迫切的問。

我低頭使勁的想了很久,才迸出兩個字:“是的!”

他籲了口氣,點點頭,將手邊的平板電腦挪到一邊,“那麽你,還在做那個噩夢?”

“是的!”我點點頭,有些吃驚,“我和你說過嗎?”

“很多次。難道你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嗎?”

“唉,是的,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覺得很多事情變得模模糊糊,拚命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不過放心,我記得你,你是我最值得信賴的發小,哥們!”

聽到這話,斯蒂芬似有所動,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低頭拿起那杯被冷落的卡布奇諾喝了兩口,緩了一緩:“所以吳煒,看來你的情勢越來越糟糕了。聽我的,治療吧!我可以做你的醫生!”

“你?”我看看他,“哦,差點忘了,你是心理醫生。”我的手指輕輕在咖啡杯的邊緣滑過,“你說我是失憶了,對嗎?”

“不好說,可以算是吧!”斯蒂芬說起自己的專長來,整個臉都放著光,“你知道,我們的大腦存儲記憶是通過大腦海馬區域的神經元之間的信息傳遞實現的,海馬需要產生新的穀氨酸才能加強這些信息傳遞的加固。記憶剛剛形成的時候,海馬和新大腦皮質處理感覺信息的那部分腦區合作,形成了新記憶。但是並不是所有的新記憶都會變成永久記憶存儲下來,當記憶被固化成永久記憶後,就和海馬區無關了。所以,對於在車禍或者事故中海馬區受損的人來說,他們往往不能形成新的短期記憶,但是卻可以清楚的記得以前的事情。”

“那麽我出過事故,所以我的海馬區受損了,是嗎?我在去年的1110日出事了,是嗎?”

“別激動!我不記得那天你有過什麽事故!再說,記憶的形成好像我們拿著筆往一張紙上寫字,有很多原因會幹擾你記憶的形成,或者字寫到了紙上,但是卻有一塊橡皮輕輕擦掉了它。我畢竟也不是一個腦科醫生!但是基於你不停的做同樣一個夢的這個事實,我認為不管這半年你的記憶發生了什麽,可以肯定的是有一部分你並沒有丟失的記憶,被封存起來了,所以它用夢的形式提醒你它的存在。

斯蒂芬繼續在說:“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對你進行催眠,在催眠狀態下,潛意識裏的信息會被調動出來,你可以很清晰的想起你的夢境,也許那個夢就會變得合理了。你知道,我們的大腦,”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存儲了大量有用的信息,但是卻被我們忽視了。但是催眠卻可以讓你大腦那被忽略的部分占據主導,告訴你被你遺忘的是什麽。”

我沉吟著,不說話,我對於心理醫生的抗拒是與生俱來的,雖然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一名心理醫生。為什麽呢?我突然記起這是因為童年的時候,我被遺忘在了孤兒院的一間封閉黑暗的房間裏,我拚命的又哭又叫又打,經過了死亡一般的絕望終於逃脫了出來,但是從此我的心理有了問題。他們將我按在了催眠的椅子上,讓我一遍一遍想起那可怕的絕望逃亡。這在我看來是一種愚蠢和無聊的行為。我們的大腦有很強的創傷修複機製,也就是說,它會選擇性的記憶,那些讓我們痛苦的記憶會在記憶裏慢慢淡去,雖然它其實一直都留在大腦皮層上,但是我們的大腦為了我們,選擇忽視了它,而心理醫生卻無聊的一遍一遍讓你想起那被忽視的痛苦,卻美其名曰“治療”。當然這些話我對斯蒂芬說過無數遍了,他總是舉重若輕的笑笑而已。

見我始終不說話,斯蒂芬輕輕笑了:“你還是不肯嗎?你這個膽小鬼!”

我抱歉的說:“確實不肯,謝謝你的好心了!”

斯蒂芬身體往後靠在沙發上,故作輕鬆的說:“沒關係,不過吳煒,我相信你堅持不了太久的,相信我,你需要我的幫助!”

“也許吧!”我推開沙發,站起來,轉身要走 ,“哦,咖啡錢!”

“算了吧,我請客。我賺得比你多!”

“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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