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丁遠，是一個在機器的轟鳴聲中長大的人。
2019年的夏天，我依照老習慣回到父母親的家中探親。我的父母是兩個已經退休的電廠的老工人，為中國的電力事業奉獻了自己所有的青春。如今還住在廠裏在很多年前建造的離廠區很近的舊房子裏，我對這個老房子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就好象我對整個中國的電力係統有著很深的感情。我從幼兒園到初中，每一段的時光都是在電廠的子弟係統裏度過的。當父母和我聊起他們的那些同事，不是我的鄰居，就是我老同學的父輩，聽著很親切。
這個夏天特別的悶熱，讓人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母親說：“趕緊下場雨吧。”
其實說句實在話，這些年即使再熱，比起三年前已經好多了，因為三年前，人類終於給地球發射了一頂遮陽傘，濾去了大部分的有害射線，並起到了調節溫度的作用，風調雨順不是一種祈福，而是順其自然的事情了。但是人類對自然的訴求是無窮無盡的，現在哪怕是氣溫上一度的區別，人們都覺得很受不了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我在窗前，點著台燈看書，好像我曾經在個這個老房子裏無數個夜晚一樣，這樣做的時候，我的心裏會特別的平靜。突然，眼前一陣黑暗，燈熄滅了，天空中劃過一道藍色的弧光，緊接著幾乎同時的是一聲巨響。父親職業的本能說：“電廠出事了！”
我向窗外的廠區方向望去，熊熊的火光衝天而起，對於一個在電廠長大的孩子，這樣的情景雖不多見，但是也不陌生，因為隻要一次就終生不忘了。隔著街，我和父母看著遠遠的火勢一點一點小了下去，然後又突然衝了上來，父親擔憂的說：“二次爆炸了。”但是30分鍾後，火光終於不見了，又過了一個小時，城市的備用電源給我們送來了電力。母親撫著胸口說：“但願沒有人員傷亡。”
第二天的夜晚，我們因為前一晚折騰的很晚，非常的累，正準備睡覺，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母親很不高興的：“誰啊？這麽晚了？”
門鈴又按了幾遍，顯然來人非常著急，母親不情願的打開門，門外站著幾個人，最前麵的正是我們家多年的好友，以前電氣車間的老張，和父母一樣，他也退休快20年了。老張的身後，還有幾個人，一個比較年輕，穿著廠服，還有兩個戴著大蓋帽，是警察。
“這，這，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老張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啊，老李。我聽說小丁在家，所以他們有些事非常頭疼，我想可能不得不麻煩小丁一下。”
“我？”
“是啊，你不是總是對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感興趣，以前還幫警察偵破過一些棘手的案件嗎？“
母親讓他們進來，一行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對母親說：“你去睡吧。”
母親叮囑說：“別太晚了，啊？”然後很不放心的進了臥室。
老張指著那個年輕的穿著廠服的：“這是現在電氣車間的主任小陳。”又指著那個警察：“這是市公安局的王探長和偵查員小吳。”
“你們好！”我給客人倒上茶，“那麽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嗎？”
陳主任說：“是的，昨晚你知道廠子裏出了點事。”
“是的，我們都看見了。”
“是啊，是我們車間的事，8號機主變漏油爆炸了，哦，也就是8號機組的主變壓器。”我笑笑告訴他，不用擔心我對這些術語的理解，我是這個係統裏長大的孩子。陳主任接著說：“那就好辦了，一開始隻是主變外部燃燒，我們立刻派了消防隊進去，大約30分鍾後，火勢剛剛得到一定的控製，但是主變的內部在高溫下發生了內爆，導致了更大的火勢。”
我好像又看到了昨晚的場景，說：“是的。”
陳主任喝了口說，接著說：“這裏麵有很多非常奇怪的事情，第一，到了現在，廠裏的安全係統是非常完備的，如果擱在20年前，這樣的事故也許可以理解，但是到了今天，我們對每一台變壓器有三道保護程序，首先在它發生外部燃燒之前，漏油的警報應該在溫度達到燃點前至少10分鍾拉響。然後在外燃以後，自動的消防設備應該啟動，並且為了防止更可怕的內燃，主變會被一個防火罩牢牢罩住，隔斷和外界的高溫傳遞。”
我聳聳肩膀：“這麽看來你應該進行安全係統的檢修了。”
“我們已經檢查過安全係統了，整個係統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隻是在昨晚的時候好像出現的短暫的休克一樣，沒有任何的反應，也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哦，那麽你懷疑有人故意搗蛋？”
陳主任咽了口口水說：“很難說。但是這些都不是我們來找你的主要原因。更奇怪的事情發生在外燃以後，我們派進了消防隊，發生內部爆炸的時候，火勢再度起來，消防員本能的從火裏向外退，他們應該都可以毫發無損的撤到安全距離，因為目前我們使用的消防衣和頭盔是納米材料的，可以很好的隔熱隔火。事實上我們看見他們一共6個人已經從火裏衝了出來，但是突然，他們中間的一個停了下來，又轉身衝回了火海，並脫下了自己的消防衣和頭盔，活活把自己給燒死了。”
我問：“會不會，他沒有分清方向？”
“應該不可能，因為頭盔上的防護眼鏡是特殊材料的，非常清晰，可以在漆黑的深夜裏和核爆產生的強光下保證使用者的視野，不會影響他們的視線。”
沙發上的王科長說：“而且他為什麽要脫掉自己的消防衣呢？如果穿著消防衣，他應該不那麽容易被燒死。除非他想自殺。可是我們也調查過了，死者叫高明，他是個很規矩的人，平時生活作息非常有規律，他在出事之前也沒有任何舉止和言語上的反常，完全沒有自殺的動機。”
這整件事情確實開始吸引我了，我說：“案發現場相信你們已經檢查的很徹底了？”
“是的，完全看不出任何反常，當時所有的人都在至少50米之外，隻看見他瘋了一樣衝進火海，另外五個消防員當時也嚇傻了，不明白他在幹什麽，所以居然也沒有人去拉他一把。”
我想了想，說：“我們去高明的住所看看吧，一個人的生活環境裏最能給我們對他最出其不意的了解。”
老張一副很得意的樣子看著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就知道這樣的事情會讓你興奮。”
我摟著他的肩：“張叔叔，你和我都沒有變啊！”
高明的公寓是個一個非常典型的單身漢的公寓，到處堆滿了沒有洗的髒衣服和襪子，吃了一半的方便麵，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我饒有興趣的檢查著房間裏的一切，最後我的眼光落在床前的平板電腦上，這個時代，因為手機和平板電腦早就整合了人們日常生活所需的幾乎所有功能，所以這兩樣東西是不可或缺的。電腦沒有設密碼，我在桌麵上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圖標，是一隻眼睛，詭異的在屏幕上看過來，我本能的想這是一個殺毒軟件，因為眼睛很容易讓人想到：“我在盯著你呢！”
但是圖標下的字推翻了我的假想，圖標下的字是“詛咒”。這是什麽意思，我打開圖標，啟動的卻是一個音樂播放器，顯然這是一個自己編寫的小應用程序，如今這個年代，已經很少有年輕人會去使用現成的軟件了，他們熱衷自己去編寫一個屬於自己個性化的應用程序，並不需要他們有多高的學曆，因為網路上，很便宜的就可以買到很多寫好了的程序板塊和片段，隻需稍作改動和修飾，就可以變成自己獨一無二的應用程序，這是一種很流行的生活方式。這樣的程序模塊在淘寶上賣的非常的火，賣家會提供非常詳細的使用說明，告訴購買者要實現一定的功能，隻需改變哪幾個參數等等。
我打開這部電腦的使用記錄，發現每天晚上，從9：30開始，這個程序就會自動啟動，隨機的播放各種歌曲，似乎從一個側麵證明了王科長剛剛說的，高明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程序啟動後，開始播放一首很老的歌曲“夢回唐朝”，我坐下來，設法打開了程序的源代碼，非常感興趣的看起來，這個程序顯然並不是簡單的拚湊網路上的程序而成的，我完全被這程序所吸引了，程序的編寫者用中世紀騎士般優雅的語言非常精確的計算了各種可能性，每一個細節計算的如此的詳細，但是越來越覺得哪裏不對：“奇怪！”
我抬起頭來，發現老張他們幾個坐在那裏迷迷糊糊，眼神迷離，我大吃一驚，趕緊關閉了播放器。他們驟然驚醒：“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想你們被催眠了？”
“什麽？催眠？這裏有心理大師嗎？”
“是的，”我指著麵前的這部平板電腦，“心理大師就是它！”
我將我的發現緩緩的告訴眼前目瞪口呆的人：“我發現，這裏播放的音樂其實並不是隨機播放的，雖然從表麵看起來，每一天聽到的音樂和順序都不太一樣，但是其實一切都是作者設計好的，其實有多少次我們會去詢問，隨機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隨機的呢？作者將所有音樂歌曲的組合計算好了，在每個五分鍾準點的時候，當前所播放的音樂都會出現一個輕微不太容易注意的金屬樂器的敲擊聲，這種敲擊聲循環而有規律的出現，慢慢起到了催眠的作用，在大約一個小時以後，被催眠者將完全進入催眠狀態，所以也就是在每天晚上的10點30分，那首會被播放的歌曲將是非常關鍵的，而從程序的源代碼看來，如果計算不錯的話，每天到了10點30分播放的那首歌曲恰恰就是這首‘焚心以火’，高明不會發現自己每天到了這個時間點聽到的居然是同一首歌，因為心裏毫不設防的他在這個時候已經處於熟睡之中。”
老張他們已經聽的呆住了，我繼續說：“電腦記錄顯示高明聽這個播放器的音樂已經有半年之久，他會夜夜聽，是因為他發現這個播放器非常的有助他的睡眠，但他沒有意識到過深的睡眠未嚐不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昨天的二次爆炸發生在什麽時間，高明從火堆裏衝出來的時候是幾點？如果一切沒有猜錯的話，那個時間應該正是10點30分。”
半天沒有說過話的小吳翻翻手裏的記錄，很佩服的說：“是的，內部爆炸發生在10點29分，他從火裏衝出來，又跑回去剛好在10點30分。”
“是的，”我長長的歎了口氣，“長期的催眠使高明即使離開了播放器，大腦皮層仍然會在10點30分忠實的工作，想起‘焚心以火’的音樂，而昨天的火場恰恰迷惑了他的心智，使他毫不猶豫的焚身以火了。”
“所以昨晚那個時間的高明已經處於催眠狀態了？”
“我想是的，催眠對意誌薄弱的人往往特別有效。你看”， 我拿起桌上的一支鉛筆，“這支筆的頂端有被牙齒咬過多次的痕跡，我想，高明有平時思考時咬鉛筆的習慣，說明他常常處於糾結之中，他做人顧慮太多，不太幹脆啊。”
“那麽這個程序的作者究竟是誰？”陳主任問。
“你認為作者會傻到留下他的信息，等著我們去抓嗎？”王科長說。
“這正是關鍵所在，福爾摩斯說過，其實每一個偵探最好的朋友不是別人，正是作案者自己洋洋得意的心態。有多少犯罪是那麽的完美，根本找不到漏洞，作案者自己也覺得自己就是天才，戰勝了所有人的智慧的得意使他們不能抑製，和創造了一件精美的藝術作品一樣，他們會用各種方法留下他們的名字。作者在寫完這天衣無縫，完美的程序後，不可抑製的衝動使她留下了自己的信息。因為這個非常嚴謹而工整的程序在最後的時候有一段非常奇怪的注釋，如果猜得不錯的話，那其實是一段莫爾斯電碼，電碼的答案是這個作者的名字。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叫袁莉的人？”
“袁莉？！她是高明的前女友，他們大概6個多月前分手了，她在控製室上班，昨天剛好是她當值！”
“快！逮捕袁莉！”王科長站起身，和小吳向外飛快的走去。
我和老張在最後，老張說：“多好的一個姑娘，真是不明白現在的年輕人。”
我歎了口氣：“是的！問世間情為何物，卻原來愛與恨之間的距離如此之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