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菊石已經關進去兩個多月了，聯邦調查局根本沒有釋放他的意思。中國同胞在美國都是小心翼翼怕沾上官司，但是隻要你在美國你都逃脫不了這個結局。你不惹官司，官司也會惹你。
象菊石這種官司，個人還打不贏，必須請律師，再沒錢也得請律師，否則你就在監獄蹲著吧。小紅心疼錢，但心疼錢也不行，所以小紅給菊石請了一個便宜律師，這個律師長得矮矮的，顯得非常敦實、忠厚、可靠。第一次上庭時，就打輸了官司，法官判菊石有罪，但他們可以上訴。都說便宜沒好貨，請人也如此，小紅看這位律師幹活實在不得力，上訴時又給菊石請了另外一個律師，這次小紅沒有找最便宜的律師。這個律師人高馬大，跟前麵那個律師形成天壤之別，人也顯得特精明，開庭沒多長時間就把聯邦探員那一方搞得理屈詞窮，最後法官宣告菊石無罪。
菊石被關了半年的時間，終於由於聯邦調查局找不到證據而無罪釋放。這半年時間象是一個世紀，讓菊石踏進家門時覺得那麽陌生，他的眼裏都是監獄的場景。菊石的出獄讓小紅歡天喜地，緊緊摟住菊石的脖子久久不肯鬆開，菊石也捧住小紅的臉，送上一個感謝的吻。
當菊石拉著小紅去看媽媽時，不期然發現小紅的胳膊和手青一塊紫一塊的，就問小紅怎麽搞的，小紅欲言又止，小紅媽則輕聲說，沒有關係，是老人家不高興掐的。菊石非常生媽媽的氣，壓著怒火走進媽媽的房間，然而，當躺在病床上的菊石母親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看見是兒子時，她那幹枯的臉上突然間綻開了笑容，就象一枝非常醜陋、光禿的樹幹突然間綻放一朵鮮豔美麗無比的花，菊石憤怒的雙眼開始潮濕，他撲到母親麵前，眼淚呼拉拉地掉在母親沒有光澤的手上，母親揉著菊石的手，渾濁的老淚從眼角慢慢滾落下來。
在監獄呆的這半年的時間摧殘了菊石的身體，為了讓菊石能夠得到足夠的休息，小紅晚上仍然象以前那樣照顧婆婆，她已經形成了習慣，要是讓她不起來一直睡到天亮，她還會一驚一乍的。長期躺在床上，菊石母親的肺變得非常虛弱，牙齒也一顆顆掉光，小紅特地從商店買來了加濕器，以期能夠給他母親一個新鮮的環境，她還買來打碎機把食物打碎，一點一點喂到婆婆嘴裏。
父親死得突然，弟弟和姐姐沒有足夠的時間趕到美國盡孝，這次母親生病，菊石不想讓他們再錯過見臨終一麵的機會。當母親健康每況愈下時，菊石就分別給姐姐菊花和弟弟菊鋼打了電話。菊剛認為母親長壽著呢，讓菊石快不行時再給他打電話，菊花好多年沒有見到母親，答應前來探望，見母親一麵。
菊花性格倔強，從小就跟母親有著沒完沒了的衝突。小時候，她一個小姑娘家光著屁股跟小夥伴們一起下河遊泳，讓母親狠揍了一頓，但是這並沒有使她收斂，她照樣跟小夥伴下河遊泳，逮蝦米、捉小魚、罩螃蟹，直到鄰居二嬸慌慌張張跑過來告訴菊石媽，你家菊花正跟一幫半大小子光著屁股在河裏打架呢，菊石媽這才知道菊花一點沒改，知道是二嬸報的案，菊花就跟小夥伴一起商量報複計劃，他們用玉米捉了二嬸家唯一下蛋的母雞，並用撿來的麻繩把它勒死，然後幾個人跑到樹林子裏，撿來幹樹枝，架起火，把那雞半生不熟給烤吃了。二嬸找到家裏讓菊石媽陪那隻老母雞，那個年頭，母雞價格不菲，因為它能下蛋，全家都指望它下蛋換錢吃飯呢。菊石媽把菊花打壞了，她的屁股三天都坐不了炕。
菊花下了飛機，見到菊石，問了母親的情況後就開始掉淚，一直哭到菊石的家裏，當菊花迫不及待趕到母親的床前，她想象母女倆能哭成一團，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菊石媽對於菊花的出現可以說視而不見，菊花想說，媽，是我，我是菊花，但她始終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看見隻有弟弟進來時，母親眼睛才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母親沒有認出菊花讓她感到非常內疚，菊花把這歸結為她與母親分別太久的緣故。菊花十八歲那年看上了一個比父母年紀都大的老外，並且自己作主嫁給他，來到了跟中國遠隔重洋的加拿大，讓母親大病了一場，從那以後母女倆就沒怎麽見過麵，沒有真正在一起呆過幾天。菊花知道母親的日子不多了，決定多呆幾天，好好照顧母親，怎麽著也得讓母親知道她是誰啊。
菊花秉承母親的性格，不喜歡看見小紅按部就班、慢條斯理地做事。一天，小紅端過剛剛打碎的豆角和雞肉喂婆婆，婆婆吃得很香，菊花嫌小紅慢，接過來說，讓我來喂。喂之前，她不經意嚐了一口，責怪小紅怎麽這麽淡，讓人怎麽吃，於是自做主張加了一點醬油和鹽，當菊花把飯送到母親嘴裏時，母親一口吐了出來，吐得到處都是。
小紅輕手輕腳地跑過來、細聲細語地說，年紀大的人，喜歡清淡的東西，不能放太多鹽，說完，又去給菊石媽重新打了一小碗飯。菊花這回什麽也沒說地接過飯，但是她喂得太快，菊花媽嗆得滿臉通紅，小紅就走過來說，姐，你去休息吧，我來喂。
婆婆臥床這麽久，難為小紅無微不至的照顧。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小紅還是個兒媳婦，按理說，菊花應該知足了，滿意了，人家照顧你媽，沒有任何怨言，可是菊花覺得小紅照顧她媽，是天經地義的，她來美原本想好好照顧母親，幫助母親走好最後一程，可到最後她卻成了一個審判官，整天埋怨小紅做得不好，天天挑小紅的不是。晚上大家把老太太抬去洗熱水澡，菊花又嫌水太涼了，結果加了不少熱水，當人們七手八腳把老太太放進去的時候，老太太直喊熱，小紅就說，菊石，是不是你又加熱水了，原來菊石過去也犯過他姐姐同樣的毛病。菊花則不好意說自己幫了倒忙。大家又趕緊放掉一些熱水、加進一些涼水，菊石媽這才不再喊燙。
每當菊花責怪小紅沒有照顧好她母親時，小紅也不跟她計較，時間會證明小紅是不是一個孝順的人，小紅愛菊石，為了菊石她不怕人們說什麽，有了菊石做她的丈夫，她已經非常知足了，為此，菊石經常感慨地說她娶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盡管小紅這樣悉心照料菊石的母親，但是菊石的母親還是感染上了肺炎，並住進了醫院。經過緊張的搶救，病情最後得到緩解，菊石媽臉上開始泛起紅暈，並且稍稍需要有人幫助就能坐起來。當小紅推著她四處走動時，她還能用眼神跟人家打招呼。
菊石母親病情的好轉使全家都很高興，於是辦理出院手續，然而第二天到家後不久，情況急轉直下。老人臉上的紅暈消失了，菊石這才明白那是回光返照，老人臨死前，不能說話，一直用手比劃一個東西，菊石終於明白母親要他找一個東西，菊石在母親極其費力的指導下，從母親的櫃子裏取出一個小盒子，裏麵裝著沒有人知道的玩意，打開一看，是價值連成的祖母綠鑽石，是菊石的姥姥之前的不知多少輩的人傳下來的，老人把東西攥在手裏，然後示意小紅過來。
菊花此次來美國的目的之一不能說跟這個祖母綠沒有關係，到了母親這一輩，祖母綠就該傳到她的手上，因此，當母親示意小紅過來時，菊花以為母親點錯了方向，於是自己跨前了一步，準備接受祖母綠。但是明顯菊石媽很著急的樣子，當然她知道她叫的人是小紅，因為，盡管女兒到了身邊，她還示意小紅過來，小紅不知要發生什麽事情，不敢不過來，隻好膽戰心驚地走到婆婆身邊，她以為婆婆要用這個鑽石劃她的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準備即將到來的疼痛，出乎小紅的意料，婆婆竟然把鑽石放在她的掌心裏，然後努力地朝小紅笑了笑，隨後就麵帶笑容、撒手人寰了。看到這一幕，小紅母親也落了淚，能在婆婆臨終前得到她的肯定，小紅多年的委屈化作淚水，象決堤的洪水鋪天蓋地而來。
媽媽死了，菊花也放聲大哭，但哭她媽媽糊塗，沒有把祖母綠給她，小紅跟菊石商量了一下，決定把祖母綠給菊花，她不想因為這個祖母綠而傷了她跟菊花的情感，寶石是有價的，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無價的，小紅看重情感超乎於物質之上。菊花沒有想那麽多，本來就是自己的東西嗎，是老媽一時糊塗把那麽價值連城的、隻傳女兒不傳兒媳的東西給了小紅，菊花接受祖母綠時非常心安理得。
晚上睡覺的時候，菊花翻來複去睡不著，生命竟然這麽脆弱，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一會工夫就化成了灰燼，盡管白天她非常疲憊，但是就是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母親的身影和聲音，想到小時候的挨打就象發生在昨天一樣。折騰到下半夜，她終於睡著了，可剛睡著， 就夢到小時候，一次跟小朋友在家裏做作業，她偷了小朋友的橡皮和鉛筆，母親擰著她的耳朵告訴她，不要拿不屬於你的東西。這個夢讓菊花心神不定，認為母親是在托夢給她，自從做了這個夢，她就再也睡不著了，一直幹瞪著眼，熬到天亮，想來想去，她決定把祖母綠還給小紅。小紅說什麽也不要，菊花說，這是不屬於我的東西，因此，我不能拿。
菊石媽駕鶴西去後，小紅母親也覺得鬆了一口氣，因放心不下國內的老伴，想馬上回國。小紅是家裏的獨生女，除了小紅沒有人照顧父母，因此，菊石建議把小紅爸爸接過來。因為有母親幫助料理家務和照顧乖乖，小紅能夠有時間讀書，很快讀完了碩士課程，拿到了碩士學位。
小紅一直希望乖乖有個妹妹，但由於她不能在生養，他們隻能領養一個，他們已遞了領養手續，他們特別希望能在菊石的家鄉領到一個孩子。
菊石回了一趟國，把父親和母親的骨灰合在一起，葬在老家爺爺奶奶的墳旁。同時，菊石幫助小紅父親申請到了赴美簽證，他把小紅父親接了過來。
菊石回國時還特意去了一趟孤兒院，挑了一個跟乖乖長得像的小女孩。不久以後，乖乖就會多一個妹妹，小紅要兩個孩子的夢想得到了實現，希望這一家子以後會一直平安地生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