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
王紅妝抬頭一看,一位俏麗的外國女士正坐在她對麵。王紅妝認得這是她語言班同學,但叫什麽不記得了,隻知道她是法國人。
語言班分兩部分,初級和中級,初級有三等,中級有兩等。隻有過了中級二等才能正式入學。以王紅妝的水平,其實應當從頭學起,但她偏偏報了初級2等,想早點從語言班畢業,這樣才能拿到打工許可。語言班學生不能打工。
所有等級的學生都在一個樓裏學習,王紅妝心裏有事,不大分得清楚誰是她的同班同學。這個法國美婦,每天精心打扮,衣服決不重複,喜歡係亮麗的絲巾,不管絲巾的顏色多麽出跳,總能和衣裙搭配得非常協調好看。 她臉上經常化點淡妝,金發碧眼,顧盼生輝,在一群穿著隨便的學生中,王紅妝想不認得她都很難。
“嗨。”王紅妝回應。
“你是哪個班的?”同學笑眯眯地問她,帶著濃濃的法國口音。
對方重複了3遍,王紅妝才聽懂她問的是什麽。
“我是你同班同學。”
“真的麽。啊,不好意思,我叫瑪麗,你叫什麽?”
王紅妝一點談話的欲望都沒有,就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偏偏瑪麗認識了新同學,興致勃勃。出於禮貌,王紅妝耐著性子說下去。
“我叫紅妝。”
“紅,紅什麽。”
“紅妝。”
糾正瑪麗的發音5遍後,王紅妝投降了。
“叫我紅就行。”
瑪麗鬆口氣。
“紅,你從哪來?來多久了?”
我從哪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到哪裏去。王紅妝心想。要不要問問瑪麗房子的事呢?算了,她不認得我,憑什麽幫我呀。再說,她是法國人,這兒不是她的地盤,她哪知道房子的行情呢。
王紅妝其實很想站在大街上,問路過的每個行人:“你知道哪有房出租麽?”但一怕人說她有病,二怕被人騙。王爸爸在出國前,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別年輕無知,被台灣和歐洲的特務機構給收編,成為國家民族的罪人。王紅妝一值保持高度警惕。但轉念又想,瑪麗是同班同學,不抱希望問下,也傷不著什麽,萬一她知道點什麽呢。
“我從中國來,我在找房子。” 王紅妝還是說出來了。
瑪麗正想說點自己對中國的了解,但王紅妝後半句轉折太快,瑪麗沒轉過彎。
“我在找房子。你知道哪有空房麽?”王紅妝看她不解,又說一遍。
“空房?啊呀,我一個朋友說他的房東正在找房客呢。”
王紅妝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朋友在找室友?你肯定麽?現在還空著麽?就能搬進去麽?”王紅妝急切地問。
瑪麗看王紅妝這麽著急,邊掏手機邊說:“我給朋友打個電話,看房子還在不在。”
電話撥過去,嘟嘟地響。千萬要打通呀。王紅妝心裏著求上帝。瑪麗嘰哩古魯開始說,估計是法語,王紅妝一個字也聽不懂,隻能巴巴地望著瑪麗。“啪”地一聲,瑪麗合上手機。
“房子還在。我朋友下午放學後會帶你去見他房東。 我有車,到時我載著你們去。”瑪麗輕快地說。
王紅妝是無神論者。入過團,大學時還遞過入黨申請書,想積極向組織靠攏,可惜組織沒看上她。此時此刻,王紅妝卻覺得,上帝是存在的,瑪麗就是上帝派來拯救她的天使。
下午上課,王紅妝覺得度秒如年,老師講什麽,都沒聽進去,不停看表,就盼著時間快點過。終於等到下課鈴響,王紅妝一把抓住書包奔向瑪麗。兩人走出教學樓,瑪麗突然伸出手臂招手。
“我朋友到了。”瑪麗手一指。
順著她手指望去,王紅妝心裏“嗝噔”一聲,一個黑人學生斜挎著書包站在電線杆旁朝他們微笑。這是王紅妝第一次見黑人。走近打量,25,6歲的樣子,皮膚真的黑得冒油光,短短的絨毛般的頭發貼在油亮的黑頭皮上,塌鼻子,嘴巴又厚又大。王紅妝看得心裏麻麻的,覺得黑人身上透著股危險的氣息,本來雀躍的心又沉下來,對上帝的信仰也打了個折扣,變成半信半疑了。真有上帝,為什麽給個黑人室友呢。
黑人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叫胡果。在這念大學。我房東還有間房出租,房價是360馬克,隨時可搬入,要去看房嗎?”王紅妝一邊介紹自己一邊想,事以至此,又沒有第二選擇,瑪麗還費了這麽多功夫,不去多不好意思。
瑪麗開著車,時不時地和坐在前座的胡果聊會天,王紅妝在後座默默地想著心事。一程程這麽開去,王紅妝覺得周邊景物越來越生僻,不安起來。
“房子在哪呢?”王紅妝問胡果。
“17路地鐵的最後一站,在出了城後的一個小鎮上。地方是有點偏,但去學校不要倒車,17路在學校那有一站。”胡果回過頭咧開大嘴說。王紅妝垂下眼簾,不敢看他。
7拐8彎後,終於到了一棟房子前。胡果拿鑰匙開了門,王紅妝看見一個德國老頭在院子裏鋸木頭。老頭60歲左右,穿件背心,露出大膀子,又胖又壯,腦門兩側蓬著白色零亂的卷發,頭頂是禿的。老頭把右手在褲子上搓搓,伸出手:
“你好。我是馬丁,胡果給我打過電話,要看房嗎?”
王紅妝伸出手握了握,點點頭。馬丁領他們到了一樓右邊的一個房子。門開後,王紅妝舉目一望,房間還寬敞,就是窗戶小,光線比較暗。門右手邊是張雙人床,床邊立著個小床頭櫃。門左手邊是個小餐桌,窗戶在門對麵,窗旁是個五鬥櫥。房間收拾得非常幹淨。馬丁說,浴室和衛生間在第一樓,得和住在樓上的胡果共用,唯一的限製是廚房不能用。如果王紅妝願意,今晚她就可以搬進來。
瑪麗插嘴:“紅,你今天搬家的話,我有車,正好可以幫你。”
王紅妝在來的路上聽胡果說過,房東家沒女主人,馬丁一人過活。至於女主人是死了,和馬丁離了,還是從沒存在過,胡果也不知道。王紅妝覺得房子還不錯,360馬克的房租尤其打動她。但是,自己一個年輕大姑娘和兩個獨身男人住在一個屋簷下,安全麽?
租還是不租呢?王紅妝有點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