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往事

已經過人生路程的大半,以往的路曲折艱難,記載下過去的酸甜苦辣,走好現在和將來的每一步,也為後輩作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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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施工散記1-利比亞(3)羊和狼

(2012-11-06 23:54:27) 下一個

(3) 羊和狼

 

     在利比亞生活的兩年中,我有一半時間是和測量技術員老馮住在一間房裏。老馮是個有趣的人,他個子不高,很瘦,他對我說,他出生在長春市,那年正碰上國共兩黨的軍隊在那裏拚死惡戰,他一出生就沒有東西吃,幾乎餓死,所以起名叫艱生,就是在艱難中出生的意思。我們倆人同歲,經曆差不多,對事物的見解和看法也類似,所以在晚上睡覺前經常聊天。

 

     “我看那些外國人哪,”老馮操著東北口音的普通話對我說,“不管他們是歐洲人,阿拉伯人,還是北非的黑人,一個個看起來都挺壯實的,就連和我們同是亞洲人的日本人韓國人,雖然不如歐洲人高大,好歹也是挺健康,挺精神的。而且,就憑利比亞滿地跑得都是日本製造的汽車和機械設備,處處的工程都握在了韓國人手裏,他們能不神氣活現嗎?看看咱們中國人,怎麽都這麽矮小,瘦弱,顯得精神氣不足呢?”我說,“這有什麽奇怪的,經濟是基礎,想想我們在國內這些年來吃的都是什麽?每天早上能吃上稀飯饅頭就很好了,哪像老外,每天吃的是牛奶,麵包,雞蛋,牛肉,能長的一樣嗎?想想我們中國人從50年代起有多少時間和精力花在生產上和生產力的提高上,就會明白為什麽我們在體力上,特別是在競爭能力上,處於弱勢了。”接著,我們又談起了前幾天我們倆跟著老華老謝到阿布巴克家作客的情況。

 

那天,阿布巴克把我們幾個經常和他打交道的人請到他家裏去吃飯。好家夥,我們一進門,就看見一隻大肥羊綁在兩棵樹之間,阿布巴克正在那裏把它開膛破肚,去頭砍尾,準備下鍋。不多久,比我們洗臉盆還大的兩大盤羊肉燒土豆就放到了圍坐在地麵上一圈人麵前,主人家是阿布巴克兩夫婦,他的父母,一個15歲男孩和一個10歲女孩上了席,還有幾個小孩沒有來。據說利比亞人是阿拉伯人中比較世俗化的,當地婦女可以和西方人一樣穿著,也可以見客人。開始吃起來後,我們4個以素食為主中國人,吃著碗裏拳頭大小的羊肉塊和土豆塊,又沒有什麽佐料在裏麵,膻味很重,我們都在心裏說,阿拉伯人的烹調和我們中國人的真是沒法比。我們四個人誰都不能把已經盛在碗裏的吃完,可是看看主人家的每個人,連10歲小孩都比我們吃得多,更不用說大人了。最後,兩大盤羊肉燒土豆都吃完了。阿布巴克拍著他挺著的大肚子,笑著問我們:你們中國人的胃是不是生的特別小?我說,我們的胃和你們的一樣,都是和身體成比例的。阿布巴克和他老婆,一個一米八,一個一米七,體重都在200斤左右,他們的胃能不大嗎?相應地,隻要他們是健康的,他們身上發出的能量,也肯定是不會小的。

 

說起這件事,老馮最後做了結論:我們中國人好比是動物界裏的食草動物,比如牛,羊,馬,鹿,等等,從小靠吃草長大,還經常吃不飽;而那些老外,特別是歐美人,他們就好比是動物界的食肉動物,比如豺,狼,虎,豹,從小吃肉喝血長大。所以從體力上看我們和老外相比,就象是動物界裏的羊和狼,單個相鬥,綿羊肯定是鬥不過豺狼的。我說,古代中國人也是長得高大健壯的,你沒看西安出土的兵馬俑,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唐朝時的中國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地區。隻是近幾百年我們中國落後了,近一百年來更是落在世界大多數國家後麵。說到底,還是整個民族的路是走對走錯的問題。接著,老馮又說了他近來的所見所聞和感想。他說,他經常去班加西市裏去走走。那裏有一個叫做超級市場的大樓,裏麵大得很,好幾層樓,人站在自動電梯上,它就自動把一排排的人運上運下,真高級!大樓裏所有的貨品都是放在架子上隨便讓人拿,然後去統一的櫃台付錢。這種超市,連北京城裏都沒看見過。可惜的是,我們中國工人是隻能看,不能買。因為,兜裏沒錢。

 

說起錢的事,當時我們中國工人在所有外來務工人員中,按個人收入,肯定是最少的,大概不到每月50第納爾,折合成130美元左右。這筆工資數對我們是保密的,更不發到個人手裏,而是記在賬上。到兩年期滿回國時發給每人一張賬單,上麵是個人的總收入。到北京後,拿著這張單子去出國人員服務處提取自己選中的貨品,如彩電,冰箱,洗衣機,收錄機,錄像機,摩托車,照相機等8大件當時的稀罕物品。由於這些商品的價錢比在國內當時工作二十年的收入還高,每個出國人員都是滿懷希望,同時也是戰戰兢兢的在國外努力工作,生怕犯了紀律,被中途遣送回國,取消購買8大件的資格。所以,理論上我們每個人在這兩年中,兜裏應該是一個子沒有的。

 

不過,好歹我們每月總還是有20第納爾發到手上,這就是每人每月從40第納爾夥食費中節省出來的夥食尾子。為了給大家省出這點錢,除了大米和麵粉不能節省外,其他食品都是選擇最便宜的,如多吃雞肉,雞蛋,少吃牛羊肉,極少吃魚蝦等等。這裏穆斯林地區禁食豬肉,也禁止喝酒的,在每天5次禱告時也不得在公開場合下抽煙,也為大家省下了錢。可以想象,兜裏揣著20第納爾的人在街上逛商店,和月工資幾百第納爾(如總包綠山公司的吊車司機等就可拿到每月500第納爾的工資)的人有多大的差別。可以說,當時我們中國人基本上就是隻看不買,或者是要買點小東西也要討價還價半天。後來,當地人都知道中國人是小氣鬼,經常發生不讓中國人進商店,或是進了商店也不搭理的場麵。更有一天,我騎著自行車出去辦事,在路上一個黑人騎著車迎麵而來,就在和我擦肩而過時,這家夥冷不防啪的一聲把口水吐在我臉上,氣得我趕緊掉轉車頭朝他追去,但這人騎的是一輛跑車,我越追反而越遠,隻好自認倒黴。回來後和老馮說起此事,他氣得比我還厲害,發誓以後要揍那些黑鬼給我報仇。

 

晚上睡覺前躺在床上聊天時,老馮又和我談起,過去我們所受的宣傳教育,總是說要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受苦人,現在到了國外,才知道我們自己才是那三分之二受苦人之列。估計當今世界上比我們中國人窮的人怕是很少了。誰要是再讓我們中國人掏錢去支援那些比我們富的多的黑鬼王八蛋,那他就是典型的吃裏爬外,沒安好心!

 

我說,算了,別光說黑鬼的事了。這個世界上,我算看清楚了,還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除了在身體體能上我們不占優勢外,在工作和生意的競爭能力上,我們中國人更是處於劣勢。我現在再來說說白鬼的事吧。我說的這個白鬼,是業主請的雨汙水工程的顧問公司駐工地高級工程師,MR TODD。他是個英國人,瘦高個,金發碧眼,樣子像個演員,說話也有禮貌,不像阿布巴克老是罵罵咧咧的。但實際上,TODD對我們中國公司十分苛刻和惡劣。在這裏,顧問公司的權力很大,他不簽字,承包商不得開工,或是幹了活拿不到工程款,所以連阿布巴克也要讓著他。本來,不久前,我們正式的項目經理到位了,工地上也進了兩台新的挖溝機和四台自卸卡車,應該可以開工了,可他就是不簽開工令。不能開工,我們兩百人窩在這裏一分錢不掙,用程經理的話來說就是,這個日子沒法過。

 

為此,我幾乎天天跑到市裏顧問公司辦公室去找TODD,請他簽開工令。開始,他說你們雖然設備有了一些,但尚未按合同提供駐地工程師的現場辦公室,駐地工程師不能在現場辦公,就監督不了工程,所以不能開工。過了不久,我們從的黎波裏運來了一棟很大的活動房子(就是前經理部總經理買的馬耳他活動房子中的一棟)建在了工地裏,這棟房子裏麵有好幾個房間,還有廁所和洗澡間,家具也配好了,給駐地工程師用足足有餘。我想這下應該可以開工了吧,TODD還是說不行:你們還沒按合同給駐地工程師配一台新的小轎車。在利比亞,汽車進口不是件容易事,我就說先用我們租來的車接送駐地工程師,等我們進口手續辦好後就會提供,還是先開工吧。TODD見我是死纏硬磨,一定要讓他頒發開工令,他就幹脆把矛頭指向了我本人。

 

他說,他不希望我再來找他了,因為合同規定的交流語言是英語,他認為我不是個合格的談話對手:我說的英語他聽不懂,他說的話我不明白。他將建議我們的領導換一個英語水平高的人來和他打交道。我想,這個英國人不地道,竟把我的英語水平當作不讓開工的借口。我就對他說,“實話告訴你,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現在和不久的將來,本人都是你和我們工地唯一打交道的人。你想找個英語水平高的人來代替我,起碼半年內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我們要找他要求的英文翻譯,就隻有從大學裏去聘請,辦護照,辦簽證,買機票,少說也要幾個月,這是我們耽誤不起的。想到這裏,我就急了,這一急,反而說話流利了。我說:“不管你想不想和我打交道,你都得和我打交道,這是你必須接受的事實。如果僅僅是因為我們交流稍微慢了一點,就作為不開工的理由的話,那我們去市政府評理去。”我之所以提起市政府,是因為我心裏稍有了一點“底氣”。

 

幾天前,我和程經理談起TODD不讓我們開工的事,程經理的判斷是他可能是被韓國人收買了,故意阻止我們開工。因為不管我們現在表現怎麽樣,憑著中國人的低成本,我們遲早是韓國人的競爭對手,所以有可能讓與他們關係好的英國顧問故意找我們麻煩也說不定。我們要想辦法來過TODD這關。我想起了不久前在市住房部碰見一位叫MERJOWAY的官員,他是一位來自科威特的工程師,曾對我說起過,如果我們有什麽問題,可以找他解決。程經理馬上就叫我去找MERJOWAY工程師,看看他能否幫我們盡快開工。MERJOWAY說他可以馬上給顧問公司寫信,說承包商已經具備開工條件,應立即開工。但是他希望我們以官價用美元換他一些利比亞第納爾。原來,外國人在利比亞掙的第納爾不能用官方匯率換取美元,他們要想把美元拿回家,隻能去黑市用遠高於官方匯率的價用第納爾購買美元。回來給程經理一說,他馬上給班加西分經理部打招呼,讓我去那裏拿了幾千美元去換了MERJOWAY的第納爾。MERJOWAY拿到美元很高興,順便從他口袋裏拿出幾張錢,大約有兩三百第納爾給我,說是給我的報酬。我從來還未遇到這樣的事,就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說我是給公司辦事的,個人不要報酬。他笑著搖搖頭,說中國人很奇怪,給錢不要。然後,他保證說,你們工地將在7天內開工。果然,幾天後,TODD派人將開工令送到了阿布巴克的辦公室,我們的工地總算活起來了。

 

後來,我又去了TODD的辦公室多次,他好像忘記了那天對我說的話,又和以往那樣坐下來和我友好地討論問題來。當然,我也更加知道我當時還不是個很合格的翻譯,就更加緊熟悉和練習承包合同和工程語言。每次參加了住房部召開的進度會議,我都仔細閱讀會議記錄,把它翻譯成中文,再把中文寫成英文,比較原文和我寫的英文的區別,找出差別和錯誤。我還花了35第納爾托當地人買了一部收音機(這裏外國人不得買免稅的進口商品)加強我的聽力。另外,我每天早上起來就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閱讀和背誦一本“外貿英語對話”。這是我在臨出國前在北京書店裏買的。我當時很想買一本建築方麵英語會話的書,但走遍北京的書店找不到。這也是我在十幾年後打算編寫一本建築英語會話書的起因。當時,經過半年多被動地唱獨角戲和刻苦訓練,我總算完全能勝任工作了。而且,我不但可以與英語為母語的人交流,還能聽懂來自各個不同國家,說著帶其濃重本國口音的雜牌英語。後來我遇見一些專業英語人士,也不由得佩服我這方麵的聽力。因為專業人士,沒有人願意向我這樣,當一個與任何人相處的“滾龍”:每天麵對不同國家的人,不管他們是文雅的還是野蠻的,是講道理的還是橫蠻不講理的,對我是俯視還是平視,我都得與他們打交道,辦交涉。在一段時間裏,我曾把這樣一句話作為座右銘,那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開工後,我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顧問公司派了一位駐地工程師BROWN每天來工地檢查施工的各個程序和質量,隻有他簽收了上一道工序,下一道工序才能進行。顧問工程師隻管質量不管數量,而阿布巴克則是天天催著我們的進度,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們好,他罵人也是因為恨鐵不成鋼,但我們心裏明白,工程量完成的越多他的公司得到的利潤就越多。說起我們經理部與阿布巴克簽訂的施工合同來,我們越投入施工就越覺得裏麵陷阱很多。據了解,最初阿布巴克去的黎波裏與我們經理部談合同時,把價格壓得很低,雙方未談成。後來,阿布巴克再次去經理部,鼓動他的如簧之舌,不知怎麽就把我們的經理們說服了,談成了合同,不僅總包所有對業主的責任都轉移到我項目頭上,而且價格一點沒變,仍然低得可憐。知道了我們合同簽訂的情況後,我們才感到阿布巴克真是個老狼,估計他在簽了我們這個工程合同後,不知半夜裏笑醒了多少次。我們在施工時,深感到我們的報價是多麽荒唐可笑。例如,一個深達5米,邊長2米的鋼筋砼結構的汙水井,要修建在距離海邊很近,地下水位不到2米深的地段,我們的標書上價格為600第納爾,當我們實際施工操作時,包括機械,材料,人工等直接費就超過6000第納爾,整整超過預算十倍。類似這樣的單價在合同中還有不少。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就是一個注定要輸的局。但是,即使知道了前景不妙,工程還是必須要幹,合同還是必須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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