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 緣

（一）

一年一度的感恩節到了 , 我應邀來到上海朋友心諾的家裏吃火雞大餐，她們夫婦剛剛買了新居，開了個大派對來慶賀喬遷之喜。

一走進寬敞明亮的新居，主人和二十多個客人早已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一個二十多磅的大火雞靜靜地躺在桌子的中央，每位客人都拿著紙盤子圍著桌子拿餐點，最受歡迎的似乎並不是那泛著紅光的火雞，而是鹽水鴨，醉雞，麻辣牛肉，東北拉皮涼拌菜，醃篤鮮湯等等。。。

我和家人拿了喜歡吃的飯菜坐到一個大圓桌上，和圍坐在桌邊的其他客人邊吃邊聊，不一會兒，便和陌生的客人成了熟人。

我的旁邊坐著一對母女和兩個孩子，母親從北京來，七十多歲，女兒三十多歲，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男孩七八歲左右，女孩三，四歲。這母女倆看起來很利落，母親很健談，一看就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一聊才知道原來退休前是處級幹部。女兒在一家公司做保險工作，是個蠻漂亮，懂得打扮的女人。她們也剛剛搬來不久，是心諾家的鄰居。

談笑間，我隨意問“孩子的爸爸怎麽沒來？”

老太太馬上接過去說：“她離婚了，是單身母親。”

我馬上看著這個叫林雯的女人說：“真的 ? 那可真是不容易，你一定很能幹。”

她露出一絲苦笑，我這時才發現她那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愁容，剛才沒注意到。沒辦法，我一向有點粗線條，但隻要什麽事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我的眼睛和腦子就開始同時行動了。

首先，發現這兩個孩子長得明顯不一樣，大的是個男孩兒，叫大衛，體格魁梧健壯，那高高的鼻子和深凹的雙眼，活脫脫一個混血兒，這個發現後來也被我的家人所證實。當時我猜她前夫也許是個美國人，但這個猜測很快就被否定了，因為她的女兒巧巧看起來則是百分之百的華人，從她身上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外國血統都看不出來，分明兩個孩子是兩個爸爸生的，想到這裏，我馬上斷定這裏麵一定有個故事。

飯吃得差不多時，又有客人陸續進來，我發現老太太看了一眼林雯，兩人開始低語，又過了一會兒，林雯站起來領著她女兒徑直走到剛坐定的一家人的麵前。隻見那巧巧立即被那邊的男主人抱了起來，而林雯馬上擁抱了那家的和巧巧一樣大的女孩兒，我愣住了！難道這是孩子的父親？正在猜測之中，老太太看出了我的心思，湊到我的耳旁說：“那就是孩子的爸爸。”

我馬上問了一句：“那家的女孩兒也是林雯的孩子吧，長得很像，她們是雙胞胎？”

老太太點點頭，說你猜對了。

這時大衛還坐在桌子旁和我兒子邊吃邊說邊比劃，很顯然他和那父親沒什麽感情，也沒什麽關係，我沒敢問老太太誰是大衛的父親。

抬眼望去那一家子，隻見林雯臉上是擠出來的笑容，不太自然。那位先生，後來老太太告訴我叫唐誠，沒有表情，他現任太太董青，則是鐵青著臉，看得出她懷孕了，肚子已經微微突起，浮腫的臉上帶著不屑的神情，使我不由得想笑。老太太拉著我的手說：“你看那女人的德行！跟我女兒沒法比！”我看著她默默地點點頭。

我心裏想今兒個怕沒空和和別人聊了， 陪老太太吧。不知為什麽，我挺有老人緣的，不少老頭，老太太喜歡我，經常有朋友的媽媽或婆婆跟我相處甚好，很是親密，好些秘密她們連自己的親人還沒告訴，就跟我傾訴了。看這老太太的意思，也許是要跟我倒倒苦水了。

過了一陣子，唐誠和新太太帶著孩子，和林雯一起來與老太太打招呼，原來他們要走，估計是大肚子的新太太沒想到在派對上遇到丈夫前妻，見到後感到不舒服吧，我打量了一下這前夫唐誠，一看就是個能幹之人，且老謀深算，他不苟言笑，跟人握手時很有力，但瞬間即停，除了說句你好之外不多一句嘴。兩個孩子手拉著手，這是對長得分不出誰是誰的雙胞胎，特別像，跟林雯一起生活的妹妹巧巧顯得高一些，開朗單純些，跟著唐誠和後媽生活的姐姐倩倩則是沉默寡言，顯得早熟。雖然唐誠新太太想走，但倩倩卻不想回家，她央求爸爸讓她去媽媽家和妹妹一起玩，等過完周末再回去，唐誠答應了，因為這周末是輪到倩倩去媽媽家，早一天去也無妨。

唐誠一家和心諾及先生道別，他們來得晚卻是最早離開，看著唐誠夫妻和主人寒暄，確切的說是唐太太和心諾在談論生孩子的事，而唐誠卻保持著一貫的嚴肅不苟言笑的作風。我不由得產生了一個想法，跟這唐先生一起生活可真夠無聊的，難怪林雯沒堅持下來，提前走出圍城了。

我和林雯一家坐回到沙發上，老太太要雙胞胎給我這個阿姨跳個舞，唱首歌，兩個人有點扭扭捏捏，我說你們表演完，阿姨給你們講個“武鬆打虎”的故事，這是我哄小孩的絕技，百試不爽。我小時候姥爺就用這個故事來哄我，還有個“曹操稱象”，“孔融四歲能讓梨”的故事。小姑娘立馬就開始表演，連唱帶跳，還滿頭大汗，鬧得不亦樂乎，小臉蛋紅彤彤的。我看她們挺有表演的天賦，就說咱們不講故事了，阿姨教你們唱個歌吧，她們馬上點頭，我就開始教她們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唱著唱著，小時候跳舞的動作就不由自主地出來了。林雯也和我一起連唱帶跳起來，其他的小孩子看到這邊這麽熱鬧，也都陸續跑了過來，我一看這麽多的孩子和媽媽們，就建議大家跳 Macarena 舞，我們打開筆記本電腦，在油管上找到視頻，大家就伴隨著音樂跳起來，這個熱鬧勁兒，每個人都躍躍欲試，積極參與，把個火雞派對推向了高潮！

我看這麽多人在音樂聲中連蹦帶跳，就馬上退出舞場，坐到老太太身邊。她握著我的手，兩個人聊了起來。

（二）

林雯是九十年代從北航畢業，北大的子弟，唐誠則是北大畢業的高材生，河北人。他個子不算高，但穩重能幹，經人介紹與林雯認識，兩人是郎才女貌，一見鍾情。那時唐誠已經被美國的一所學校錄取，結婚後不久，唐誠就飛到美國讀書，一年後林雯終於來美與老公團聚。

小兩口剛開始的生活雖然清貧，但日子過得很滋潤，夫妻倆個非常恩愛。 過了幾年，唐誠和林雯都碩士畢業分別找到了工作，唐誠工作的公司是當地一家著名的大公司，工資和各種福利待遇都很好，他雖是一個普通的工程師，但這個工作狂，把全部的精力和時間都用在工作上，早出晚歸，即使周末也不休息，林雯幾乎見不到他，每天她還沒起來，他就上班了，晚上她都快睡了，他才回家來。兩人連說話交流都很少。每當看到朋友的家裏周末出去遊玩聚會，林雯感到說不出的寂寞和委屈。 特別是看到朋友們一家家生了孩子，而自己還膝下無丁，一個女人的生物鍾開始嘀嗒地敲響，她不顧丈夫的反對，開始停吃避孕藥，唐誠認為他們兩個人事業都剛剛起步，還不想馬上要孩子。

唐誠在事業上的孜孜追求，很快有了回報。他以出眾的工作能力和嫻熟的辦公室政治技巧，被公司的大老板所賞識，使他不斷得到升遷，兩年不到就升遷到公司 IT 部門的二號人物。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的家庭開始有暗流在地下湧動， 被他完全忽略的妻子此時正被另一個男人在追求。

這個男人是林雯的小老板卡洛斯，墨西哥人和白人的混血兒，身材魁梧，英俊瀟灑，談吐不凡，單身但有個同居女友。他最大的長處是嘴巴甜，會嗬護女人，幾乎公司裏的女同事沒有不喜歡他的。

他每天來林雯的辦公桌前聊聊，對她的工作表示關心和欣賞，還經常中午邀她一起出去和客戶吃飯。在她每次完成工作任務時，他經常親熱的拍拍她的肩膀或胳膊，以示鼓勵。在工作中對林雯百般照顧和重用，稱林雯是個能幹的女強人，把個林雯誇得都不好意思了。在一次去東部開會時，林雯這個幹柴被烈火點燃而熊熊燃燒起來。

這把火燃燒了幾個月，林雯是真的愛上了卡洛斯，她把全部的感情都投入進去，卡洛斯的浪漫和溫柔體貼與唐誠的漠不關心形成了極大的對比，她想到了離婚，和卡洛斯一起組成新的家庭。在一次纏綿之後，他問卡洛斯有沒有考慮她們之間的未來，願不願意和她結婚生子？他的回答令她非常失望和傷心，原來卡洛斯結過婚也離過婚，並不打算再結婚了，林雯的心冷了，她對卡洛斯的愛一點點冷了下來，決定回到自己那個冷冰冰的家裏。唐誠每天專注於公司裏的人和事，根本沒注意到妻子有什麽變化。林雯懷孕了，她卻不知道是誰的孩子，懷著一種僥幸的心理認為是丈夫的。當她把消息告訴卡洛斯時，他則很緊張，問林雯是否要打胎？ 林雯說要把孩子生下來，可能是和丈夫懷的孩子。

卡洛斯慢慢和林雯斷了情人的關係，但對她在工作上還是比較關心和照顧。當了斷了這層老板和職員的戀情後，其他同事才告訴林雯這個卡洛斯以前在公司還有兩個情人，兩人還都東窗事發，都懷了卡老板的孩子，這卡洛斯還真是個高產之人。一個女同事幸運，做掉了孩子，丈夫原諒了她，家搬到南部，徹底離開了卡洛斯；另一個則沒這麽幸運，懷了卡洛斯的孩子後，她希望能跟卡老板結成百年之好，但卡洛斯並沒有娶她的意思，她隻能做掉了孩子，但她先生堅決要離婚， 沒有一點挽回的餘地。

林雯懷孕後曾經有過疑慮，怕是卡洛斯的孩子，但她害怕萬一打掉了自己和丈夫的孩子，該怎麽辦？她也三十多歲了，眼看朋友們一個接著一個都生了孩子，她可不想做高齡產婦，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她決定冒險生下這個孩子，十月懷胎，一切順利，當唐誠知道是個兒子時，他異常開心，對妻子的關心和照顧多了起來。

孩子順利的出生了，是個健康漂亮的寶寶，林雯和唐誠興奮極了。她們沉浸在初當人父人母的喜悅之中。但慢慢林雯開始發現這孩子長得一點不像丈夫和她，而像卡洛斯。她很緊張，心裏明白了，她拚命地對丈夫好，而唐誠每天忙於工作，也沒有太在意兒子的長相。在大兒子三歲時，林雯又懷孕了，唐誠父母應邀來看顧孫子並準備幫忙做月子，老兩口來了後，紙包不住火了，秘密很快被發現，這個孫子越長越像個外國人，爺爺奶奶強烈要求帶孫子去做基因檢驗，結果可想而知，一場離婚大戰從此拉開序幕！

林雯的父母當時正在北京度假，被急電叫回。林雯流著悔恨的淚，開始講述自己為什麽會生下個混血兒。她把自己被丈夫冷落的委屈和寂寞在倆家老人麵前都倒了出來。林家老太太抓住時機對親家母說了句與時俱進的話：“小雯若是在家能吃飽，她怎麽會出去覓食？ ”

兩家老人從開始的敵對情緒轉化為極力調和， 畢竟林雯又懷孕了，這次肯定是唐誠的，因為林雯在懷上第一個孩子後就和卡洛斯分道揚鑣。唐和林的破鏡暫時重圓了，但他們夫妻間的關係卻永遠恢複不到過去的樣子了。

唐誠更加疏遠妻子了，林雯感到很憂鬱很孤獨。一個偶然的機會，唐誠打聽到他高中時的初戀女友董青在日本工作，他就通過同學找到了她的聯係電話，兩人開始頻繁的聯係起來， 董青 還是單身，兩個初戀的情人重續舊情，其結果是很快就使舊愛複燃！

唐誠不想再繼續經營自己的婚姻了，而這時林雯卻要分娩，這次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孩兒，非常的可愛。夫妻倆在父母的幫助下撫育這對雙胞胎，她們茁壯成長起來。但林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雙胞胎過完一歲生日後，唐誠提出離婚，而且非常堅決，因為他說不再愛林雯了。他隨即搬走，離開了這個家和孩子們。當林雯得知丈夫已重拾舊愛，她知道沒有希望了，他們後來分割了財產，也分了孩子，兩個雙胞胎一人撫養一個，和平分了手。

（三）

聽到老太太講到這裏，下麵的我可能猜到了。林雯自己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很不容易，唐誠很負責任，支付林雯兩個孩子的撫養費。他們離婚三年了，這三年來林雯和唐誠每個星期都要見麵，因為兩個孩子要看爸爸媽媽，兩人相處得還不錯，林雯也許還有些藕斷絲連，這幾年來還沒找到另一半。唐誠的新太太 董青 感到很不是滋味，當然她也沒辦法發作，是她自己選擇做後媽的。

後來唐誠一家買了心諾家隔壁新建的房子，林雯為了方便也買了這個小區的房子，兩家還距離很近，走路不超過五分鍾，使得兩個雙胞胎可以經常一起玩。

董青 生完孩子後，這次又是個女兒，她就堅決要求搬家了。因為怕林雯還跟過來，這回她要搬到一個富人區，買了一百多萬的房子。他們匆匆忙忙賣掉才買不到一年的房子，搬到了新居，離開了林雯她們這個小區。

時間晚了，林雯一家告辭離開了心諾的家。送別了她們，我和心諾互相看著對方，坐到沙發上。我們都感歎：在婚姻中，女人是不能夠犯錯誤出軌的，如果是男人，他們有了外遇，很多太太考慮到孩子，還會原諒他們。但女人則沒有這麽幸運了，特別是像林雯這樣還搞出孩子的，就更是沒有其他出路了，她未來的生活注定會很艱難很不如意。真的希望林雯能夠完完全全把過去忘掉，悔恨並不能把過去的生活找回來，雖然為了孩子她和前夫還是經常見麵，但自從唐誠找了新的太太，他們就不會再有未來了。她還不到四十歲，還會有一些機會，但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祝福林雯能夠早日走出過去的陰影，做好準備去迎接一個嶄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