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兒露西
(2010-08-23 07:25:35)
下一個
露西是燕子阿姨收養的中俄混血兒。說她是奇人,一點不誇張,她為人處事經常讓人瞠目結舌,有時甚至歎為觀止。
露西的生母是華人,當年在一間法國著名餐廳裏打雜;生父則是餐廳裏的Butcher,專門負責切肉,俄國人。據說法國餐廳分工很細,有專門的人來負責切,割肉類,而且Butcher的地位在廚房裏還是比較高的。當時露西父母都年紀不大,母親才二十出頭,父親也隻是三十多歲,但父親有家有口,和露西的母親就是在廚房裏日久生情,對上了眼。估計幾夜情後,有了露西。但兩個人並沒有結婚的打算,露西母親就在生下她後,忍痛把她送進了孤兒院。
露西和湯米不一樣,湯米小時候又瘦又黑,活象隻小老鼠。她則象個美麗的大白鵝。燕子阿姨一進孤兒院就愛上了這個白白胖胖的洋娃娃,她一點都看不出來有華人血統。大大的褐色眼睛,黃黃的頭發,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一見人就笑。燕子阿姨毫不猶豫地決定收養這個孩子。
也許是繼承了俄國人的體質,露西從小就比其他的孩子高大,特別能吃。一頓的飯量是湯米的三倍。別看她是女孩,從小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主,你如果惹了她,她就會跟你拚命。鄰居小孩兒都有點怕她。她這孩子能量很大戰鬥力很強,因為長得比同齡的男孩子還高,所以一直是鄰裏的孩子王。湯米自然在她的保護之下,沒人敢欺負他。
一次一個男孩和湯米為爭一件玩具打了起來,湯米被推了個頭點地的大跟鬥,正在那兒嚎淘大哭,露西一陣風飛奔過去,上去就對肇事者拳腳相加,嚇得燕子阿姨和男孩的母親馬上跑去把兩人分開,就這樣男孩還流了不少鼻血。害得燕子阿姨一個勁地給人家陪不是。
在家裏湯米必須聽她的,如果不服,那她可是毫不客氣。在她們長到青少年的時候,一次湯米和她發生了衝突,就跑回自己屋子裏不出來,她正好在氣頭上,一腳就把湯米的房門踹了個洞,為此還被罰站兩小時外帶剝奪一個星期看電視和電影的權力。
露西特別愛小動物,從小就要求在家裏養狗養貓,燕子阿姨實在拗不過她,也想到養動物也許能釋放一下她多餘的能量,就養了隻Golden Retriever狗,大名淘氣。從此她就負責喂狗溜狗,當然她不總是自己做,指使湯米幹活是她的強項。她自己不愛給淘氣洗澡,結果湯米就成了專職洗澡工。每次洗完,露西會獎勵給湯米一個Quarter.每晚給淘氣洗完澡,露西就牽著他回屋睡覺,當然是和淘氣同床共枕。十幾歲時,暑期放假,她突發奇想,挨家挨戶發廣告找客戶,說是可以幫助他們溜狗,結果她有了四個狗客人。每天不辭勞苦去溜狗,還非常細心和有耐心。發明了自己獨特的狗語,以至於燕子阿姨說她把對待狗的態度用在對待人就好了。
露西是個有名的馬大哈,經常丟三拉四,每天必找鑰匙。小時候穿衣服把扣子扣錯是常事,湯米說如果有哪次她沒扣錯,那倒是一件希奇的事。她十六歲時剛學會開車的第一個星期就出了狀況,忘了加油,還對那警告沒油的指示燈視而不見,結果把車剛開到高速公路口就死火,還好沒進高速公路,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車一動不了,她馬上出來致電給爸爸報告險情,喬治立即打電話給AAA把她的車拖到了加油站。從此,喬治最怕露西往家打電話,因為她從不往家打,一打準是出了事。
露西人很聰明,當年順利考上了馬裏蘭大學,上大學後不知怎麽信了佛,說是不能殺生,便成了堅定的素食者。燕子阿姨以為她是想減肥,也沒攔著。這露西自打小時候就有體重的問題,總是比別人重。因為她實在是太能吃。成了素食者後,還非常完全徹底,不僅與肉絕緣,連魚和海鮮都拜拜了,甚至斷了牛奶。她告訴家人自己是Vegan.但露西也好一口,那就是愛吃冰淇R,但那東西裏有奶啊,怎麽辦?忍了一個月,她難受得抓耳撓腮,湯米就給打聽出來可以用Tofutti來代替冰淇R.還別說,這就跟那上煙癮的人吃尼古丁糖一樣,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自從露西成了素食者後,她堅持每天鍛煉,運動量不見小,可就是不見她體重下降。我曾經問過燕子阿姨:“她這麽契而不舍地鍛煉,風雨無阻,每天汗流浹背,還不吃雞鴨魚肉,怎麽就不見她把肥給減下來哪?”
燕子阿姨說:“你看湯米,什麽都吃,可他吃的是鳥的食量,所以他不鍛煉也不胖。反之,你看露西,雖不吃肉,但她吃的是大象的份量,她一頓吃的一盆沙拉,夠我吃一天的。”
後來我曾經建議露西減點食量,她說:“不行,已經不吃肉了,吃草再不吃夠份量,就太對不住身體了。”可見她還是很懂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所以質量不行,數量上補。
信佛後,她還不殺生了,這很讓人頭疼。家裏有蒼蠅,老鼠也不能打死,隻能趕出去。你若不聽她的,她就跟你急。一次我到她讀研時的學生宿舍玩,看見兩隻蟑螂在蠢蠢欲動,就馬上跑過去一腳給踩死了。沒想到她在旁邊一聲慘叫,嚇得我以為她出什麽大事了,結果人家過來一把推開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兩個成了餅狀的蟑螂,我忙說你不覺得那太髒了?她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你是中國人,還不知道信佛的人不能殺生?”
我說:“這是害蟲!殺它有什麽,死有餘辜。”
“在我這兒,一切生命都要保護。”她反駁說。
“你怎麽當東郭先生?”我不滿地問,又忙不迭地給她講東郭的故事。她聽完沒理我。估計把我和殺人犯劃等號了。
我問她:“如果你屋裏有老鼠,你怎麽辦呀?”
“一起生活唄。”當時噎得我沒話說。
說也巧,她的好心並沒得到好報。不久之後露西就有了一次和東郭一樣的經曆。
那是一次我和她去看電影,因為去得早,買好票後就在外麵等著入場。這時有兩隻蜜蜂在我們身邊嗡嗡亂叫,我就用雜誌不斷揮舞來驅散蜜蜂。她卻巋然不動,任由蜜蜂在她身邊轉來轉去。這時我看見一隻停在她的腦門上,就說:“快把它轟走,有一隻在你腦門上了。”說著就想用雜誌來轟。她一把攔住我,不讓我動。她說:“一會兒它們自己就走了。”
我就懶得再理她了,轉頭看看周圍的人。突然間,她發出一聲怪叫,我問她怎麽了?隻見她用手捂住腦門,蜜蜂早已逃之夭夭。她說:“好疼啊,可能被咬了一口。”我當時想笑還得憋著,心裏說:“瞧瞧,你不殺生吧,連趕走你都不舍得,到頭來人家還不是咬你一口再說再見。”想著想著,抬頭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了一大跳!隻見她的腦門上鼓起了一個油光鋥亮,雞蛋大小的包!
“你快摸摸,大雞蛋包,疼不疼啊?”我問,
“疼死了,我不能看電影了!”她說完拔腿就走,
“你去哪兒,我也不看了,陪你去。”我說著就和她去了醫院的急診室。當我把故事給值班醫生簡單敘述一下後,那醫生都忍不住笑了。
和露西在一起,經常會發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她在不殺生的同時,也成了反對穿皮草的積極分子。原以為她就是跟著喊喊口號,後來一件事可讓我不敢再對她掉以輕心。
那天是聖誕節前夕,我和她去紐約第五大道逛逛店。剛走出Saks Fifth Ave商店,我就聽到她的一聲怒吼:“NO FUR!”趕忙定睛一看,隻見一個漂亮的中年闊太太穿著一件考究的白色貂皮大衣站在她的麵前,顯然被她的喝斥驚呆了。說時遲,那時快,露西馬上掏出什麽東西往那闊太太身上一灑,頓時大衣上一片紅油漆,驚叫聲四起,隻見露西快步走遠,我也趕快逃離現場。好象那女人立即叫了計程車回家了,我當時挺同情她的,高高興興地來買聖誕節的禮物,沒想到遇到個怪人把漂亮的大衣給毀了?
我快步追上露西,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幹嘛毀了人家的衣服?”
她說:“這女人活該,誰讓她為了穿得漂亮,就殺害動物哪!”
我說:“你這人真是的,那動物又不是她殺的,你反對穿皮草殺生,也不能把人家穿的衣服給糟蹋了。”知道她聽不進去,我以後再沒敢和她一起去逛過街,害怕下次再把我給搭進去。
可能由於她的親生父母都是勞動人民的緣故,露西對勞動人民有著樸素的無產階級感情。她有碩士學位,但她的朋友中有不少都是沒有什麽學位的人,有蓋房子的,賣菜的,畫畫的,水暖工,木匠等等。她自己研究生畢業後當了中學老師,可就是不去考個執照,嫌多此一舉,結果總是代課,不能成為正式的教師。後來幹了幾年,又改去超市工作。負責藝術設計,但工資總是和她的學曆不符。
露西的心地很善良,經常助人為樂。對不如自己的人有一種天生的責任感。我知道她有好幾個朋友都有點心理或身體的缺陷。她雖然沒什麽錢,卻非常大方,別人有需要,她總是毫不吝嗇。這種善心也表現在她收養的動物身上。第一次看她養的貓是個瘸子,因為沒人願養這樣的貓,她就給收下了。她很善待這隻貓,把它喂得和她自己一樣是“重量級冠軍”。
露西第二次收養的是隻波絲貓,這貓據說養在一個富人家裏,但富人家裏戰爭不斷,貓就成了家人的出氣筒,大概從小被虐待太多,得了恐懼症,見人就跑,有時能藏在床底下一天不出來。你想她連人都不見,當然沒人願收養她了。露西偏不信邪,非收養她不可。起名莎莎。莎莎在露西的精心照料下茁壯成長,恐懼症好了許多,不過她隻認露西和燕子阿姨。記得一次我放假去燕子阿姨家作客,碰巧露西和朋友去歐洲玩,就把莎莎寄養在燕子阿姨家,因為莎莎不認別人。好笑的是,我每天一起床出來,就見莎莎嗖的一下狼狽而逃,一頭鑽進床下再也不出來。我有時好奇,去看看她,就見她時不時探出頭來窺視一下。見我一離開立即蹭出來。一連好多天都這樣,直到最後一天我要走了,開始收拾行李,發現有個小東西在我腳邊蠕動,定睛一看,原來是莎莎,她終於接受我了。讓我臨走還有個牽掛,她可真不傻。
露西熱愛中國,盡管一點看不出來有華人血統,但她逢人便說是自己是中國人。為此還特意把黃黃的頭發染成黑的,她的長發齊腰,本來披著挺漂亮的,可她非要編成兩條大辮子。七十年代初尼克鬆總統訪問北京後,中美關係一解凍,燕子阿姨就和丈夫喬治把全家人帶到中國去看望久別的親人。中國之行使露西愛上了中國,她下決心要學中文。大學四年還真把中文學成了,她說得一般,但聽力極好。有次她鍛練回來,我和燕子阿姨用中文說她這麽賣力鍛練,怎麽就是不見體重減輕。沒想到她聽懂了,非常不高興,說我們倆在背後說她壞話。害得我左一遍右一遍的道歉。有時在公共場合有中國人嘲笑或貶低美國人時,她會冷不防地用中文把人家嚇回去。
露西做的最不靠譜的事莫過於她的婚姻大事,露西五呎七,塊頭很大。她過去交往過的男友都是人高馬大,據湯米講體重好象沒有少於250磅的。曾經兩次都訂了婚,後來卻不知什麽原因又都當了落跑新娘。直到她遇到小木匠比爾。比爾生長在一個白人勞動人民家庭,家裏多少代都沒有一個大學生。父母早年離婚,他和姐姐與母親一起生活在汽車房子裏,家裏的條件很不好。母親後來還有點精神失常。但他自己自強自立,學成了一手木匠活。一直擔負著養家糊口的重任。有了穩定工作後第一件事就是在佛吉尼亞州買了一個房子給自己和媽媽住。
比爾長得一表人才,五呎十一,就是我們通常說的一米八。體重一百八十磅,是個瘦子。露西和他在超市的工作中相遇,兩人一見鍾情。露西被比爾英俊的外貌和溫和的氣質所吸引,而比爾則被露西的知識和善良所折服,比爾從未交往過象露西這樣受過很好教育的,從良好的家庭出身的女孩,而露西也沒交往過的象比爾這樣英俊的瘦小夥子,兩人馬上陷入熱戀。
熱戀兩個月後兩人私下訂婚。露西帶著那顆小鑽石戒指向父母宣布第二年五月結婚。燕子阿姨聽罷立即傻眼。趕忙要她把比爾帶回家來看看,哪有這麽快就宣布結婚的,連父母都沒見過哪。湯米和父親喬治認為不必擔心,說不準下月就毀婚哪。
沒想到,人家不但沒散,反而越來越好。比爾在感恩節來到燕子阿姨家,他彬彬有禮,和善的談吐贏得了大家的讚許。隻有燕子阿姨的外孫女,她親生女兒朱麗的女兒瑞秋反對,瑞秋的父親是美國大劇作家阿瑟。密勒的侄子,大學教授,她從小接觸的都是猶太上流社會的人,自己又是藤校出身,在華盛頓一家大律師事務所做合夥人。她說她反對露西與White Trash家裏長大的木匠結婚,據說那晚瑞秋都沒正眼看一下比爾。
從次,露西和瑞秋算結下了梁子。兩人從此不再說話。婚禮如期舉行了,可喜可賀。我也去參加了盛典。婚禮是在喬治任會員的Country Club舉行,這個Country Club是個很講究的地方,會員都是一些政府官員,醫生,律師和銀行家們,以猶太人居多,喬治在五十年代就加入了,當時Club裏麵隻有兩個亞洲人,他和另一個日本人。前總統克林頓,布什也經常在這裏打高爾夫球。燕子阿姨請露西一定囑咐比爾的家人穿著要符合要求,不能太隨便。
但結婚那天,還是出了狀況。比爾的母親,精神還是有點不太正常,因為穿著太隨便而被拒絕入內。她說她沒有好衣服,燕子阿姨要找人幫她買一件禮服,被比爾拒絕。比爾的父親早已離婚另娶了新太太。當燕子阿姨轉告大家比爾的母親不能參加婚禮時,他家人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可誰也沒想到,這個母親後來在露西和比爾的婚姻成敗中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婚禮在熱熱鬧鬧中圓滿結束,兩個人又到牙買加度了一個星期的蜜月。回來後露西宣布她將繼續住在她原來租的房子裏,家人都不解?她解釋說:“比爾母親還住在他的房子裏,我不願意和她住在一起,他說要再蓋個小房子讓他媽媽單獨住。”就這樣露西還住在離燕子阿姨家不遠的地方,她和一個女友合租了一個小房子。每個周末比爾就來到她的住處。她則很少去他住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對她們這種婚後生活方式感到不解,這哪兒是夫妻生活呀?
但是這種方式持續了三年,三年中兩人相安無事,每個周末都聚在一起,每逢節假日,他們就和燕子阿姨一家過。露西的年齡已過了生孩子的最佳時期,她就決定不要孩子了。後來,露西的房東決定賣掉這個房子,要她和室友都搬走。她就決定搬回丈夫家裏。這樣在婚後的第三年兩人住在了一起,燕子阿姨和喬治總算鬆了口氣。以為她們這樣才象是個家了。
沒想到這真正的婚姻生活還沒到一個月就險象叢生。先是露西住不慣比爾的房子,也難怪,她成長在一個上中產階級的家庭,一直在高尚住宅區裏生活。而他是在汽車房子裏長大。露西和比爾的生活習慣也大相徑庭,小至刷牙洗臉,大至吃飯睡覺,沒有什麽相容的。燕子阿姨告誡她既然愛比爾,就得學著接受他。她是這麽做了。但一個人卻讓她忍無可忍,就是他的母親。
比爾的母親用湯米的話說,是典型的White Trash.她十八歲那年和高中的Sweetheart結婚,生下比爾的姐姐和比爾。後來當過飯店的侍者,因為酗酒而離婚。以後,她跳過脫衣舞,吸過毒,酗過酒,後來被一個男人欺騙了感情,以至於有點精神失常。好在兩個孩子很爭氣,都在高中畢業後找到了穩定的工作,能夠贍養她。特別是比爾,他可憐母親,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
但這個母親確實有問題,好吃懶做,還不守規矩。她不顧兒媳已搬進家門。好象還是家裏的女主人,指手劃腳。她出入露西和比爾的臥室如入無人之地,嚴重幹擾兩人的夫妻生活,隨便翻露西的衣服和私人物品。甚至跑到露西和比爾的主浴室來泡澡,並亂用露西的護膚品。從此,婆媳之間的大戰拉開序幕。而且戰爭不斷升級。
比爾夾在中間很為難,他是不願意母親繼續住下去,但無奈被母親用苦情所控製,他又可憐母親,不忍心把她趕走。露西終於忍耐到了極限,在她們夫妻搬到一起住的一年之後,她毅然找了律師辦理離婚。比爾試圖挽救這個婚姻,但露西很堅決,如果你母親不走,我就走。比爾的確沒辦法讓母親走,這段婚姻就在四年後正式解體。後來,燕子阿姨和我說起這樁婚姻,我們都認為如果沒有這個母親,她們可能還在一起,或者露西若是在自己的房子住,可能也不會走到離婚的地步。
如今她們離婚已經有一年了,但兩人還是保持著朋友一樣的關係,還時不時一起吃個飯。露西還是象以前一樣的工作,鍛練,樂於助人。我們還在電話裏約好,下次我去華盛頓時,和她一起去肯尼迪中心聽交響樂團的音樂會。露西,我在不太遠的地方祝你生活得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