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日記惹的禍

·蘆　紫·

　　最近，網上媒體到處風傳著廣西某煙草局韓局長的情色日記，生動而簡練地記錄著局長大人半年多來每天喝酒受賄玩女人的官場生活，活色生香，千姿百態，真名實姓，時間地點甚至氣候都有記載，有關上級部門已證實了日記的真實性，並對其停職反省，立案調查，等候處理。其實吃喝受賄玩女人很多貪官都幹，並且受賄金額情婦數目都十倍百倍地超過韓局，但沒有人像韓局這麽傻，每日一記，白紙黑字，罪證確鑿，為廣大屁民留下鐵的把柄和娛樂笑柄。據說此局長大人有文才，精明能幹，上級很欣賞，下級有人緣，已被提拔為省局處長，正是青雲得意之時，卻遭此無妄之災，真令人惋惜，都是日記惹得禍！

　　日記是一種逐日記事的文體，最早見於兩千多年的漢朝，一般說來，除了工作日記，旅遊日記可以公開於眾，通常日記是屬於很個人很隱私的生活感情記錄，不可讓別人閱讀的，偷看別人日記和私拆別人信件一樣是一種不光明不道德的違法行為，是應該追究法律責任的。韓局長的日記之所以被公開，是因為被他搞過的一個女下屬的丈夫發現其秘密，氣不過發表出來作為報複，當然不道德，不過韓局長搞別人的老婆也不怎麽高尚，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我上中學時曾寫過一年多的日記，有長有短，短的幾行，長的幾頁，但卻一天不落地記了一年多。我寫日記大多在夜晚或無人的教室裏，一盞孤燈，萬籟俱寂，我在日記裏開始了和自己心靈的絮絮對話，有幸福，有痛苦，有歡笑，有淚水，有驕傲，有屈辱，有奮發激越，也有迷惘彷徨，把自己無法對人訴說的話都傾吐在日記中。那是一種感情宣泄，也是一種道德自省，雖然無法避免時代的烙印，但卻是當時心態的自然流露，忠實地記錄著走過的青澀歲月中的心路曆程，毫無假模假式套話官話。我把日記當成最親密的朋友，小心翼翼地珍藏在枕中或書桌的最下麵。

　　直到有一天，我老爸把我藏在床下的幾本日記交給我，我大驚，打開一看，邊上到處是老爸密密麻麻的紅筆批語，有讚賞，有批評或鼓勵，不知他花了多少時間來批閱，但我一點也不領情，根本就沒細看那些評語，就一把火把所有的日記燒得幹幹淨淨，心中非常惱恨老爸的行為，感覺就像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樣難堪，就是父母也不應有這個權力，從此我再未寫過日記，直到今天。不過後來我原諒了老爸，因為在隨後的文化大革命中，無數人因為在日記中的反動言論遭殃，輕者批鬥，如湖北新洲縣委書記白水田（見拙作《鏗鏘六人行》），重者送命，如遇羅克等。我的日記如不燒掉，被人告發，加上我的反動思想和言行，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所以應該感謝我老爸才是。

　　１９６３年３月５號，毛澤東發出“向雷鋒同誌學習！”的號召，全國人民掀起了學習雷鋒日記的熱潮。雷鋒日記水平真高，有如聖經一般金光閃耀，每個人鬥私批修，在靈魂深處大鬧革命，班裏不少積極份子開始大寫革命日記，標語口號喊得震天響，感覺比雷鋒還雷鋒。有一個小子，為了入團，費盡了心機，每天寫好幾頁日記，都是學毛選或社論的心得體會啥的，怕別人不知道，總是在教室裏人多地時候寫，麵前一本翻開的毛選，翻一頁，寫幾句，時而皺著眉頭，咬著鋼筆杆，苦思冥想，時而“啊”的一聲，眉開眼笑，作恍然大悟，豁然開朗狀，看著他搖頭晃腦的表演，我也常常禁不住笑出聲來。他寫完當天日記，並不收起來，而是攤開在桌麵上過夜，等著老師和同學的觀賞學習。

　　這小子不光用筆用嘴，還用實際行動來學雷鋒做好事，每天早晨提前半小時起床，把每個人的臉盆都放上半盆水，把毛巾一半搭在盆沿上，一半浸在水裏，把每個人的茶缸都裝滿水，再把牙膏擠在牙刷上，放在茶缸上麵，弄得叮叮當當響，我們老早就被吵醒，冤聲載道，一致罵他假積極，害得他出力不討好，團也沒入上。他依然樂此不疲，在印度尼西亞殺害共產黨和華僑時，他義憤填膺，當眾寫了封聲討信，大罵蘇哈托狗娘養的，操了蘇哈托十八輩祖宗後把信紙裝進信封，在上麵寫上印尼蘇哈托狗雜種收，沒貼郵票就塞進郵筒，革命情操真是感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下鄉後這小子成為全縣學毛著積極份子，第一批招工進廠當了會計，可惜最後晚節不保，因貪汙被判刑五年。可見雷鋒日記的教育作用也是有限的，再後來才知道雷峰日記是經過一幫文人加工處理過的藝術品，並不是雷鋒的原創，原來日記中的談戀愛，愛虛榮等小資情調都以革命的需要被刪除了。但是即使未被修改的原版雷鋒日記也是不錯的，雷鋒不過是個涉世不深單純幼稚的普通一兵，無職無權，其經曆遠遠不能與韓峰局長大人相比，缺乏燈紅酒綠的生活，當然寫不出那些活色生香的文字，雷鋒韓峰，名字很有點相似，而雷鋒日記和韓峰日記也很有點相似，它們都是中國文學史上彪炳萬世的不朽篇章，一個假大空，是愚弄屁民的典範，一個純記實，是娛樂屁民的楷模。

　　在北京讀研時有個師兄講了個真實的日記故事，讓我難以忘懷。他說在上海讀大學時班裏有個農村來的女生王某，相貌一般，但根紅苗壯，艱苦樸素，保持了貧下中農的優秀品質，黨員，大學團委副書記，係革委會副主任，已內定留校重點培養，是個前途無量的好苗子。後來武鬥打派仗，一派抄了另一派的老巢，在抄出來的雜書堆裏發現了一個日記本，某同學隨手拿過來翻了兩頁，忽然兩眼發直，渾身顫抖，繼而捶胸頓足，大呼妙哉妙哉，大家一窩蜂圍上來，一讀之下發現果然其妙無窮，一時竟爭相傳閱，愛不釋手，原來這是班裏一個男生李某所寫的情色日記！

　　李某資本家出身，父親在勞改農場服刑，母親住在寧波的女兒家，李某一人住在上海的家中。李某曾有過錯誤言論在文革初期被批鬥，後來灰頭土臉，膽小怕事，走路都低著頭，生怕踩死個螞蟻，而當時的主鬥者就是那個紅得發紫的女生王某。盡管王某台上慷慨激昂，正氣凜然，滿口都是馬列毛，背地裏卻是個發情的母狗，欲火中燒，無處發泄，就跑到李某家中，以組織的命義與他談話，以政治鑒定和畢業分配相要挾，要李某為她性服務。李某戰戰兢兢地響應了王黨員的號召，英勇獻身了一回。誰知一回不能滿足黨的要求，隻得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連續英勇了好幾回。

　　自從開了這個頭，李某就成了應召牛郎，隻要領導有需要，他必須召之即來，來之能戰，因為對前途充滿恐懼，對領導又敬畏有加，李某在這頻繁的活塞運動中就是迸發不出革命的激情和浪漫，反而深以為苦，又無處訴苦，隻得把一腔幽怨都發泄在日記中。這本日記約跨時半年，日期氣候齊全，其中詳細而生動地記載了他和王某性生活的時間，次數和感受，對性愛的過程細節也有著金瓶梅式的香豔描繪，所以自從日記被發現，就一刻不停地在眾人手中傳閱，還有人甚至成段地抄錄或複印下來。

　　很快，李某日記像一陣旋風傳遍了校園，也傳到了領導的手中，引起了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在認真批閱了日記中每一個細節之後，校領導認為，王某雖生活作風下流，給黨在群眾中的威信帶來了惡劣影響，但未造成嚴重後果，仍屬人民內部矛盾，決定撤銷其所有職務，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下放貴州山區勞動鍛煉。李某犯錯誤，雖情有可原，但與王某為奸半年不向組織回報，加上他的出身和以往錯誤言論，也予以記行政大過一次，分配到蘇北某縣城，日記並處分均存入檔案。一場沸沸揚揚的誹聞至此落幕，我師兄深為王某惋惜，說她本來是可以青雲直上，甚至進入團中央黨中央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痛定思痛，歸根結底，都是日記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