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議打油詩
(2010-04-21 16: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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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 紫·
自從來到西草地網站,發現詩歌在草地裏甚為流行。首先是華夏詩苑欄目,經常發表一些詩作,多為白話體的新詩,隨感而發,無拘無束,自由飄逸,激情奔放,代表了當代中國文學中詩歌創作主流。此外還有網友開辦的西草詩田,詩情畫意,看月亮等詩歌園地,主要以古典律詩為主,講究工整對仗,平仄壓韻,古樸雅致,意境深遠。但還有個小靳莊賽詩會,以打油詩為主,雖然俚語村言,粗鄙不堪,難登大雅之堂,但卻雅俗共賞,別具一格,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你唱我和,弦歌一堂,因網友們踴躍獻詩,自開欄目至今,短短兩個月,前後創作的打油詩不下千首,雖大多是即興揮灑,隨意塗鴉,但也不乏佳作精品,看來打油詩也還是很有點市場的,至少為相當多的一些人所喜愛,一時興起,特為此文,說一說打油詩。
據說打油詩的開山鼻祖是唐代中期一個名叫張打油的詩人,光聽這名字就夠油滑,他傳世的精典大作《詠雪》就更加油滑了:“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是在鄉下插隊時,不禁捧腹大笑,仔細品品,還真是生動傳神。那年雪下得特別大,河流山川,房屋樹木,一派銀裝,可不是江山一籠統嘛,在這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的水井則是個黑窟窿,因地下水溫高,雪花掉進井裏就化了,就留下個黑洞。至於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則是藝術誇張的神來之筆,讓人忍俊不住。大雪時,狗大都躲在窩裏,即使在外,毛一抖,雪就掉了,也腫不起來,但如是小雨加雪,狗毛濕了,也是有可能的。當時就覺得這詩比毛澤東的“飛起玉龍三百萬”,“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的雪景形象幽默多了,心裏就愛上了打油詩。
後來讀《詩經》,《樂府》發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都是打油體,漢高祖劉邦也敲著瓦罐,流著鼻涕哼唧著打油詩“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皇帝放個屁也是香的,眾臣們對大風歌佩服得五體投地,吹噓為帝王氣象,子孫們也爭相效仿。他的曾孫漢武帝也能來兩句“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唐太宗雖略輸文采,但也會唱這大風歌,曰:“共樂還鄉宴,歡比大風詩。”衣錦還鄉後,還要像小靳莊賽詩會一樣與鄉親們比賽大風詩。後來,就連咱們的朱德元帥(“北華收複賴群雄,猛士如雲唱大風。”)董必武副主席(“欲守四方歌大風,飛鳥未盡先藏弓。”)也會唱大風了。既然這些唐前的古人都能打油,我就開始懷疑張打油的祖師爺地位了。
不過,即使張打油不是寫打油詩的第一人,但絕對是把打油詩推向社會引起轟動效應的第一人。正如希特勒不是納粹黨的創始人,持第七號黨證,但他卻使納粹黨成了氣候。據說還是個大雪天,張打油在南陽城的一麵牆上題詩:“六出九天雪飄飄,街前街後盡瓊瑤,有朝一日天晴了,使鏟的使掃鏟,使鍬的使鍬。”正好一個大官到此看見了,大怒,命他再寫首好的,不然抓他坐牢。張打油說,你出個題,大官說,現在反賊安祿山兵圍南陽,你就寫這。張打油說:“這個容易,你聽好了:十萬賊兵困南陽,外無救兵內無糧,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哭娘的哭娘。”大官一聽,笑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連讚:好詩好詩!有了這大官的鼓吹宣傳,張打油大名遠揚,打油詩也開始大行其道,成了氣候。甚至有傳說,張打油是詩仙下凡曆劫,後來在山中被一僧人點化,飄然而去,臨行時,口占一絕:“開門即見山,山中來真人,若問真人誰?打油勸世人。”
後來唐朝就流傳下不少打油詩,如高僧寒山的“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冷冷度春秋,朝朝暮暮營活計,悶悶昏昏白了頭,是是非非何日了,煩煩惱惱幾時休,明明白白一條路,萬萬千千不肯休。”既通俗易懂又藏禪機哲理,是不可多得的打油詩。另一高僧拾得的“我見世間人,個個爭義氣,一朝忽然死,隻得一片地。闊四尺,長丈二,汝若會出來爭義氣,我與汝立碑記。”也是諷勸世人的大白話,但意境略遜於寒山。晚唐的羅隱也有“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采得百花成蜜後,不知辛苦為誰甜”的打油詩。就連詩仙李白到了黃鶴樓,也曾寫過一首打油詩:“一拳捶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南北朝時的《千字文》和宋朝的《三字經》,《百家姓》也被看成是變體的打油詩。宋朝時打油詩也很盛行,比如高僧佛印說:“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往牆裏藏,若能跳到牆垛外,不活百歲壽也長。”以此警戒世人,遠離酒色財氣才能健康長壽,雖很有道理,但蘇東坡卻不苟同,也以打油詩答曰:“飲酒不醉最為高,見色不迷是英豪,不義之財切莫取,和氣忍讓氣自消。”對酒色財氣提出自己的觀點,認為隻要能控製適度,四者皆不為害,比佛印的清規戒律更切實際並符合人性,為多數人所欣賞,想想也是,如果人人都戒了酒色,這世界上的人還不絕了種。
蘇東坡愛美食,貶黃州時有打油詩:“黃州好豬肉,價錢等糞土。富者不肯食,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每日起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這就是流傳千年的名菜“東坡肉”。蘇東坡譏笑妹妹腦門突出: “蓮步未離香閣內,額頭已到畫堂前。”蘇小妹盯著哥哥的長驢臉:“去年一滴相思淚,今日始流到口邊。”
元朝的雜劇或曰元曲,大量運用口語,簡單直白,堪稱是自由體的打油詩,請看關漢卿《竇娥冤》裏竇娥上刑場時的一段唱:“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生死權。天地也隻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蹠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隻落得兩淚漣漣。”元曲中還有一首無名氏的詩曰:“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裏鋪,七裏鋪,十裏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滿地鋪,回首生煙霧,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把旅人日暮斷腸天涯的莫落情懷描繪得淋漓盡致,與馬致遠的老樹枯藤昏鴉有異曲同工之妙。
總的說起來,元朝除了雜曲,詩歌少有建樹,畢竟是不諳漢文化的異族統治。到了明朝打油詩就興旺起來,因為朱元璋學曆不高,偏愛打油。還是個叫花子到處流浪時就愛作詩。一天睡在曠野裏,醒來詩曰:“天作鋪蓋地作席,,日月星辰拌我眠,通宵不敢長伸腿,,惟恐江山一腳穿。”當皇帝後更是詩興大發,看見公雞打鳴伸頸撅腚就說:“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日,掃盡殘星與曉月。”到了江邊燕子磯歌曰: “燕子磯兮一秤砣,長江作竿又如何。天邊彎月是釣鉤,稱我江山有幾多。”主子如此,大臣更甚,有天,老朱頭在江邊釣魚,半天沒釣著,大怒,馬屁精解縉忙說:“凡魚不敢朝天子,萬歲君王隻釣龍。”於是龍顏大悅。對於不屑打油詩,動輒平仄對仗的酸文人,老朱可沒好臉子,罵道:“嘰嘰喳喳幾隻鴉,滿嘴噴糞叫呱呱。今日暫別尋開心,明早個個爛嘴丫。”
清朝乾隆皇帝在文治武功之餘,也雅愛作詩,而且高產,計有四萬多首,雖是標奇立異,搜索好句,但後來能留傳後世的卻隻有兩首打油詩。說是一個翰林把人頭石像翁仲讀為仲翁,乾隆斥曰:“翁仲如何作仲翁,當年窗下欠夫功。從今不得為林翰,貶爾江南做判通。”詩中將錯就錯,把功夫,翰林和通判都顛倒過來,真是妙趣橫生。還有一首也是像張打油一樣的《詠雪》:“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總不見。”看似數字堆砌,俗不可耐,細細品卻意境非凡,讓人拍案稱絕。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手下的宰相張英,安徽桐城人,家人告狀鄰人蓋牆過界,求他用權幹涉。張英回信:“千裏來書隻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家人遵囑讓牆三尺,鄰人慚,也讓牆三尺,於是桐城就有了個六尺巷和“宰相肚裏能撐船”的美談。另外,康熙年間的《弟子規》也是流傳甚廣的三言打油詩。
民國時代山東軍閥張宗昌,人稱“三不知”狗肉將軍,因為他不知道他有多少二奶,多少金錢和多少士兵,又最愛吃狗肉。雖出身草莽,卻愛附庸風雅,請了個狀元教他作詩,平仄格律未學會,可打油詩作得不賴,成了當代的張打油。請看《笑劉邦》:“聽說項羽力拔山,嚇得劉邦就要竄。不是俺家小張良,奶奶早已回沛縣。”還有他改寫劉邦的大風歌:“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數英雄兮張宗昌,安得巨鯨兮吞扶桑。”最後一句挺文雅,據說是狀元給改的,也可能張打油偶爾能冒出的靈感,就像紅樓夢的薛大爺也能來句“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不過俺最欣賞他的《遊泰山》(遠看泰山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如把泰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和《大明湖》(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裏有荷花,荷花上麵有蛤蟆,一戳一蹦達。)讀起來真的令人捧腹!無獨有偶,馮玉祥將軍的“老馮駐徐州,大樹綠油油,誰砍我的樹,我砍誰的頭!”也洋溢著糾糾武夫的粗獷豪情。
咱們的領袖毛澤東也是個打油的行家,請看他的《詠蛙》:“獨坐池塘如虎踞,綠楊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充滿霸氣,真比老朱頭的公雞撅腚還拉風。聽說毛澤東還與喬冠華合作過一首獨特的打油詩:“八重櫻下廖公子,五月花中韓大哥,莫道敝人功業小,北京賣報賺錢多!”前兩句是喬冠華所作,說是當時廖承誌訪日,正是八重櫻花盛開之時,韓敘副外長訪美,住在五月花旅館。當時喬公沒詞了,後來兩句是毛澤東給續上的,說的是文革時喬被打倒,造反派印了不少批喬的小報,讓喬到街頭叫賣。喬看沒人看押,就把報紙扔垃圾箱裏,到飯店喝酒後,找一把零錢給造反派交差,造反派一數,錢多出好幾毛,調侃說:“你這走資派還很挺會做生意,賺啦!”這故事就傳開了,以至上達天聽。
看見紅太陽喜歡打油,當代第一大詩人郭沫若也急忙捋胳膊卷袖子上來湊趣:“廣場浩蕩人如海,豐碑巍峨天變矮。人間出現雙太陽,天上地下增光彩。”拍馬也沒用,老毛還要訓他:“郭老從柳退,不及柳宗元。名曰共產黨,崇拜孔二先。”當頭一棒把郭老打進了醫院,幾個月爬不起來。遠不如榨油機胡適瀟灑脫俗,胡適調侃楊杏佛的大鼻子說:“鼻子人人有,唯君大得凶。直懸一寶塔,倒掛兩煙筒。親嘴全無份,聞香大有功。江南一噴嚏,江北雨蒙蒙。”當然如果老胡碰上了老毛,估計也瀟灑不起來。老毛時代裏的知識份子都是:“你是臭老九,我是臭老九,兩個臭老九,天長又地久。”(郭詩)。大師季羨林有詩曰:“朝代紛紛排成行,開國明君皆流氓。如果有人不相信,請看劉邦朱元璋。”這明明是指桑罵槐,罵咱們的開國明君老毛是流氓,難怪老毛要把他關牛棚。
近年來,網絡興起,進入了浩浩蕩蕩的大眾文學新時代,隻要會喘氣的都能上網拽幾句文,甩幾首詩,打油詩順口溜手機短訊更是風生水起,如火如荼,鋪天蓋地,良莠混雜,不一而足。最近聽說一個小偷在超市盜走了某領導的錢包,拿走現金後把錢包,駕照,身份證,照片,安全套等物寄給了紀委,最妙的是這小偷還寫了首打油詩附在裏麵:
昨天逛商場,順手牽一羊,羊兒真是肥,兩千現大洋,裏邊有名片,原來是局長,
有車又有房,混得比俺強,還有大美女,玉照五六張,領導好福氣,二奶排成行,
偉哥安全套,想得真周詳,寄給紀檢會,請您來表揚,幸福又和諧,人人喜洋洋!
下麵落款是:一反腐戰士。小偷成了詩人和反腐戰士,打油詩也成了反腐鬥爭的銳利武器,要是張打油祖師爺在地下聽到這消息,肯定要一咕碌爬起來,搖頭晃腦,詩興大發:
“喜聞徒孫本領強,反腐倡廉心向黨,有朝一日升了官,喝辣的喝辣,吃香的吃香。”
請問蘭馨姐妹;我可以把你的這篇文章轉載到我的博客裏去嗎?
謝謝你啊!周未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