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你走遍草原
冷明
第十九章
1
下班回到家,鍾偉明努力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他最近說起話來常常顛三倒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而且常常忘了自己開頭說的是些什麽。
在詠娥眼裏,鍾偉明任何時候出現的哪怕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變化都難以掩飾,此刻,他眉宇之間流露出的欣喜與興奮是以往任何時候都沒有過的。無可辨駁的是,他現在又可以天天見到秀琪了,僅此一點就是他多年夢寐以求的幸福。
飯桌當中擺著一大盆手把肉、一小碗炒米、一罐黃油、一小碗甜奶油、一盤甜奶豆腐、一盤酸奶豆腐、白糖、紅糖、點心餅幹、炸果子還有昨晚剩下的半盆大米飯。如果以上這些都隻是家常便飯,能夠稱得上奢侈品的就是詠娥自製的辣鹹菜了。
秀琪知道偉明和詠娥不喜歡喝鮮奶,站起來給他倆的碗中斟滿噴香的奶茶,為自己和其其格倒滿一大碗滾熱的鮮牛奶,幾個人圍著飯桌吃了起來。
這二年,豐盛的早餐鍾偉明早習已為常。就在不遠的幾年前,這樣的飯食他們一家子連想也不敢想呢。那時候,奶豆腐隻有少數富裕的牧民家才能吃得上,如今,詠娥一年要攢下兩大筐奶豆腐,吃也吃不完。後屋倉房裏,白麵、小米、大米、炒米應有盡有;羊肉、牛肉堆滿了半個小屋,冬天吃不完,開春後,牛肉割成條兒,掛在木杆上晾肉幹;羊肉切成塊,熬得沒了一點水份,肉塊浸在油裏,裝滿一大水缸,一個夏天也吃不完。詠娥製作的奶豆腐、熬出的黃油遠近聞名,連那些最能幹的牧民婦女都讚歎不已,公家食堂采購不到這麽精美的奶製品,都慕名找到詠娥高價收購。這些草原上的土特產也成了詠娥家經常的收入之一。
秀琪一邊吃一邊逗著其其格玩,很快吃完了牛奶泡大米飯,又削了幾片羊肉就著鹹菜吃,吃完飯,放下碗,一個人跑回衛生院上班去了。
乍一看來,鍾偉明一家的日子似乎不能更完美了:有足夠的財產,有一天比一天多的牲畜,有健康的身體,有如花似玉的女兒,各有各的工作,很少有客人來,家裏窗明幾淨,無需過多的粉飾裝扮。鍾偉明每天除了工作,夜晚還要閱讀大量的醫學書籍和文學作品,人們對他的知識和記憶力感到驚訝,開頭有些人還不很相信他,慢慢地,通過他在醫療技術上表現出的非凡的本領,他博得了更多人的信任和愛戴。
不過,詠娥最關心的還是她的牛羊和她的這個小家。詠娥不講吃,不講穿,不愛串門講閑話扯老婆舌,從不知道與人玩玩撲克娛樂一下自己,她是正統的賢妻良母,她不知怎樣博得鍾偉明的歡心,她意識不到大難即將臨頭,但也恍恍惚惚地感覺到家裏的不和諧和鍾偉明日趨嚴重的漫不經心。他們從來不曾鬧過什麽大的別扭,更無法想象幸福富裕的日子將他們的感情衝淡了。
鍾偉明喝著茶,冷冰冰地白了她一眼,他怎麽能用這種眼光瞅她呢?他們以前在一起有說有笑,如今怎麽能不吭一聲呢?他不僅對她冷淡,而且有些瞧不起她,不願意跟她說話。
他們兩人的情感交流,隻限於夜晚兩個活生生的肉體接觸,他沒有對詠娥說過“我愛你,”從來沒有。
詠娥也沒有說過,她更不會將這樣肉麻露骨的字眼擺在兩人麵前。
她以為愛就是性,愛就是兩性的結合,偉明是她的丈夫,她不會也沒有必要對他整日情意綿綿,虛情假意。她一心隻想著她的牛她的錢她們的家,從沒功夫為太多的所謂愛情而大傷腦筋。
詠娥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她耳聞目睹的愛情除了那些鄉村的小夥子和姑娘們赤裸裸的打情罵俏,沒有什麽高雅文明可言。
秀琪的到來,填補了鍾偉明生活中的空白。偉明希冀的,她以一個女人的熱情和完整的無法挑剔的人性辦到了。她的品格是他所見到的最完美的品格,溫柔而又富於理性,順從而又十分堅強。他不能避開她,不能避開這件事,不能避開在他內心深處那種由來已久的渴望。他竭力想擺脫一切,不去想她,但當她與他在一起時,他就禁不住流露出喜悅和某種欲望。
鍾偉明情感上的變化不自覺地表現在他的工作、生活當中。他緊鎖的眉頭舒展了,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走裏出外還會哼唱起“文革”以前的老歌兒。有一次,他居然隨著半導體收音機的旋律哼哼唧唧地唱了起來。詠娥感到十分意外,驚奇地盯著他看。鍾偉明驀然驚覺,自己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與秀琪微妙的關係瞞不過妻子詠娥的眼睛,瞞不過所有敏感的女人的眼睛。葛翠玲與李豔麗就不隻一次議論過此事呢。
2
葛翠玲已經成為衛生院的一名正式護士,盡管她沒上過衛校,經過幾個月短期培訓,憑著自己初中畢業的文化根底,很快掌握了護理工作的基本技能。自己畢竟是新手,為了在工作中能夠得到李豔麗的指導和幫助,葛翠玲百般討好李豔麗,經常晚上把她拽到家,請她吃飯、聊天。
李豔麗衛校畢業,男朋友在盟裏工作,自己是漢人,蒙話一知半解,雖然長得漂亮卻不善於交際,所以也樂得有個人能陪她聊聊天解解悶兒。
葛翠玲無心插柳,陳文生卻有意栽花。陳文生在衛生院裏對年輕漂亮的豔麗百般奉承,眼見自己的老婆為了討好豔麗,每天領回吃飯,自己樂不得為豔麗大獻殷勤。雖然家裏的生活條件有限,但兩口子工作了以後,有了雙份工資,牧民們又經常送一些黃油、奶豆腐,一家人心情舒暢,也不再整日打罵生事,生活有了明顯的改善。
回到家,葛翠玲洗菜做飯,文生掌勺炒菜,有豔麗在一旁,他必定要多放些油肉,把菜炒得噴香,吃起來滿嘴流油。
飯桌上,文生每晚都要喝上幾杯草原白酒,幾杯酒下肚,血往上湧,麵紅耳赤,旁邊有個絕好的聽眾聽自己雲山霧罩,說北京,說自己的光榮曆史,說過五關斬六將,說“文化大革命”,說學校的生活,哦,豔麗還是他的校友呢!
每個晚上,在自家昏暗的小煤油燈下,文生與豔麗與自已的一家人說起這些快樂的事沒有個完,那個舒服、那個興奮、那個快樂,是他來到草原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過的。他常常想,如果能讓豔麗喜歡上自己那該多滋潤呀!陳文生這種朝三暮四的愛情並不妨礙他同妻子的關係,表麵上相敬如賓,相安無事,葛翠玲也為自己的丈夫變得安份而在心中暗暗慶幸。
葛翠玲百般勸讓著李豔麗嚐了一小盅白酒後,悄悄對豔麗說:“你看咱們院長對那位新來的大學生多好,我看他準是喜歡上她了。”
李豔麗順水推舟地說:“我看也是,他們兩個每天一聊聊到十一、二點,哪兒有那麽多可說的?”
陳文生打了一個飽嗝,說道:“鍾偉明現在時來運轉,不是那時候找不著媳婦的時候了,詠娥那麽曆害,他也不一定甩得了。”
葛翠玲說:“也是,偉明的老婆是農村人,哪兒能有共同語言,人家大學畢業,又漂亮又有文化,還是大城市來的,哪兒能不招人待見呢。”
葛翠玲說著話,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甜、酸、苦、辣、鹹,竟說不上什麽滋味來。
那姑娘來以前,夜裏有了病人需要幫忙,鍾偉明都會來叫葛翠玲。一來她年齡大了點,比小護士方便些;二來也為了讓她多些鍛煉的機會,盡快進入角色。
深更半夜,鍾偉明身穿白大褂,在辦公室裏,在病房裏,弓著身,一心一意為病人忙碌著。望著他施展嫻熟的醫術,救活了一個個危重的病人,望著他英俊的臉龐,瘦削的身材,葛翠玲在心中不禁暗暗感歎自己命運多桀,偏偏讓她遇上陳文生這樣一個混蛋,除了喝酒、吃飯、抽煙、睡覺,就是向女人獻殷勤,沒有一點誌氣和能耐。
想到此,她就要後悔自己這個夜晚不曾梳洗打扮,不曾濃妝豔抹。看看自己逐漸發胖的身體,她心中想:“我雖說不上十分妖豔美麗,卻也風韻猶存,不怕你鍾偉明看不上我,我就不信你們男人,哪一個不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天下哪有不吃腥的貓,並且,你鍾偉明也曾握過我的手,把我身體最隱秘的部分也一覽無遺了呢。”
治好病,收拾完用具,葛翠玲趁著夜色還黑,總想顯出一番慵妝媚態來。她扭著屁股,拿出讓男人會動心的浪勁,裝出嬌憨的樣兒,一雙半嗔半喜的眼兒,幾句若遠若近的話兒,半冷半熱,若諷若嘲,百般撩撥她那心中的人兒。
鍾偉明好似永遠揣摩不透葛翠玲的心思,隻是沒事人兒似的說句:“病人輸上液了,沒事了,你回家吧!”說罷,一扭身自顧自地走出衛生院,怦地一聲把辦公室的門關了。
葛翠玲想起這些,把個秀琪忌恨得要死。“要不是你來了,說不定哪天偉明就會為我傾心了呢?”她的頭腦裏每天都在幻想著最熱烈最荒唐的風流韻事,心裏想著卻說不出口。想起這些煩惱事,她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恨,一把奪過丈夫的酒杯,一口氣將火辣辣的白酒倒進嘴裏。
夜深了,窗外又響起淩亂的馬蹄聲和人們糟雜的腳步聲,葛翠玲躺在床上屏心靜氣地等待,她恨不能趕快穿上衣服,去到衛生院,去幫偉明的忙。響動漸漸平息了,夜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沒有敲門聲和輕輕召喚她的聲音。她徹底絕望了,牙根恨得癢癢的。這一刻鍾裏,一寸心中,好似萬馬奔馳,千猿騰躍,忽然心酸落淚,忽然切齒橫目,翻來覆去,看看窗外,不覺夜更黑、更靜、更深。
“唉,今天又是個不眠之夜,多希望在這個渾渾噩噩的夜裏,在這個憨聲大作,在這個我並不愛的人身旁睡死過去,說不定能與我的夢中情人又一次邂逅相遇呢。”
3
第二天傍晚,偉明忙完了家裏活,拿上書本,又來到秀琪的宿舍,見屋中火爐上沸騰著一大鍋開水,問道:“喲,幹嗎,洗澡呀?”
秀琪見偉明問趕緊說:“正好,我今天想洗澡,過會兒你幫幫忙,幫我把保暖罩掛上。”
說著,秀琪掏出特地從北京買來的塑料罩,偉明看了半天,尋思著怎麽使用。
秀琪見偉明猶猶豫豫,聒怪地說:“你真笨,看來沒使過這玩意兒吧?你們洗澡是怎麽洗的?”說完,自覺問的話有些不妥,撲哧一笑,急忙轉過身去裝作找東西。
“你還別說,我們插隊那會兒,整年也不洗個澡。”
“好家夥,那可真夠受的,男的還好說,女知青可怎麽受啊?”秀琪感慨道。
“唉,誰都髒,誰都有虱子,誰都不嫌誰,一對兒對兒也都挺好的。”
秀琪理解地點了點頭,說:“誰說不是呢,情人眼裏出西施唄,一點不錯。”接著她忽然追問道:“說了半天,你還不跟我坦白坦白你的羅曼史?”
偉明的臉“騰”地紅了,他把知青中間往日風流豔史輕描淡寫地描繪了一番,不但顯得輕鬆愉快,沒有半點粗俗之氣,讓秀琪聽起來覺得那時的生活雖說困苦,卻充滿了詩情畫意,洋溢著歌聲和歡笑,甚至男女之間的那些苟且齷齪之事,由於煥發著青春與美而帶上了羅曼蒂克的色彩。
秀琪雖然將信將疑,也隻有不斷點頭的份兒。“是嗎?”
鍾偉明不無遺憾地說:“你要是那些年能來草原該有多好!要是咱們倆結了婚會是什麽樣呢?”
秀琪笑了,說:“你別把我看得太理想。我不過是一個弱女子,不比別的知青更強。我看咱們沒結婚倒好,要不還得經受生活的考驗,這些日常生活最煩人,柴米油鹽醬醋茶,缺一不可。為了這些東西,我看誰也過不好,整天得玩命地奔,什麽純潔的愛情,日子長了也得磨光了棱角。”
偉明望著秀琪,“還能給我機會嗎?要是我們......”他輕聲咕嚕著說。
秀琪明白偉明的話,她突然有點慌亂。“你說什麽呢?我們這不是挺好嗎?”
偉明溫柔地看著秀琪,說:“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別的話說不上來了。秀琪看出他很難過。
“我們隻能做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秀琪強調說。
“朋友,隻能做普通朋友。”偉明不勝悵惘地說。
“愛情是甜蜜的,婚姻卻是苦澀的,你知道嗎?從結婚那天起,我每天想的卻是你!你多少次走進了我的夢,我奇怪我為什麽忘不掉......”鍾偉明絮絮叨叨說起來沒完。
“別說了,天不早了。”秀琪打斷鍾偉明的話頭,從箱子裏翻找出一段尼龍繩,將上窄下寬的塑料罩用繩子穿了起來,讓鍾偉明站到椅子上,把繩子的一頭係在涼衣服的鐵絲上,垂下的保暖罩正好罩住整個洗澡大盆。“幫幫忙,你勁兒大,幫我把熱水倒進盆裏。”
掛好了保暖罩,偉明見水已燒開,先將半桶涼水倒進塑料大盆,又連忙將大鍋裏的開水倒進了澡盆,用手試試水溫不燙,急忙往火爐裏填滿牛糞,又坐上半鍋涼水。
大盆裏的蒸汽上升,罩子裏的熱氣散不出去,雖然有些憋悶,在這個小環境裏,卻能保證在寒冷的屋裏洗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
那時,嬌美妖豔的秀琪已將貼身小棉襖脫了下來,露出了裏麵藕和色的雞心領羊毛衫,酥胸微露,雪腕全陳,兩隻乳房如一對高高隆起的小山丘,隔著羊毛衫矗立在鍾偉明眼前。看得鍾偉明眼花繚亂,頓時覺得神魂蕩漾,身不由已。
鍾偉明莊重的眼睛被秀琪與生具有的神韻和突如其來的妖豔迷惑了,帶著無法抗拒的激情,他的臉發紅,眼睛發亮,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秀琪回轉身子,看到偉明眼中含著無限的溫情。
秀琪看著偉明也楞住了。偉明顯示出的男人之美跟女人的美不差分毫呢。
仿佛那顆宏大的心對世俗發起了挑戰,不顧意誌的反對,劇烈搏動了一下,鍾偉明躍躍欲試。但是,他還是管住了自己,就象一個果斷的騎手管住了一匹用後腿站立起來的烈馬。他要遵守諾言,如秀琪所說的,隻能是普通朋友。
鍾偉明站在那裏呆呆傻傻,如醉如癡,用他那雙黑眼睛貪婪地從頭到腳品味著秀琪,生怕稍有遺漏。他這赤裸裸撩人心魄的目光,使秀琪羞得不敢抬起頭來,心裏難受極了。
偉明望著自己曾經深深愛過的人,望著曾經令他失望、令他心碎的秀琪,望著孕育著情與愛的秀琪,望著他心中永遠的戀人,如麵對一朵驕豔的含苞待放的玫瑰,瞬間失去了自我。
時間凝凍了,思想凝凍了,鍾偉明突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個從沒有沾過女人的濁物,那秀琪縱有千種風流萬般柔情,自己如何配得上她半點?這裏想著好事,心頭不覺小鹿兒撞,“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一個已婚男人,既對女人的肉體垂涎欲滴,又要忠實自己的妻子,既從內心中熱烈地愛慕一個自己傾心的女人,又要心安理得地保持一家人的名譽,這是多麽困難的事呀。
偉明站在那裏胡思亂想,眼睛一刻不離秀琪的身。對於他的這種溫柔的進攻,秀琪既不用語言也不用行動作出反應,隻是想:“你幹嗎那麽拘謹,那麽憂鬱呢?我曾經最愛的人,可是如今你已經屬於另一個女人,愛的權利已經被曆史和事實無情地剝奪了。”
她輕輕的走過來,如同天仙一般飄然而至,她在想:“他因為我與他在一起而心曠神怡,他那雙妙不可言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吸吮我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我們一直謹小慎微,可是每當我看到他羞澀、深沉、迷人,然而又不明確的表情,就感到激動不已,我覺得我們之間充滿了人間最微妙、最純潔、最甜蜜的柔情,如果再進一步,將有著不可估量的幸福,我多麽想用自己的行動來填補他的沉默留下的空隙。”
數年前,秀琪聽到偉明結婚的時候,曾以為自己今後再也不會更傷心更強烈地愛他了,可如今,她與他走到了一起後才知道,她在那個早已過去了的夜晚所經曆的,隻不過是一個不懂得愛情為何物的少女羞澀的初戀而已。那時的感情是狂熱和強烈的,而現在的感情則是深沉和凝重的。長期以來她在夢想著偉明,同時又被迫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她以為繁重的學業和長期分離能夠解脫一部分她對偉明的思念;而如今才明白,長期的分離和久遠的思念把她的感情磨練得更銳利更濃烈也更趨成熟。
鍾偉明站在那裏,瞧著秀琪沉思的臉,一種憐愛之心反而加強了他對她的欲念。
“還不走呢,老先生。”
秀琪用雙手扳住偉明的雙肩,輕輕往外推他,羞澀地說。她也為自己的口是心非感到不安。
偉明被秀琪推出屋門,未來得及更深情地望她一眼,也沒有什麽告別的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他想:“命運將你又送回了我的身邊,秀琪,我愛你,即便我不敢、不應該愛你,可是身不由已,卻那樣深深地被你吸引住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鍾偉明任憑思想穿過漫漫夜空,幻想著難以予測的幸福,追求她的美麗和她那雙永遠含情脈脈的眼神,就象植物追求陽光一樣。
秀琪推出偉明,自己慢慢地脫光衣服,裸露出雪白、嬌嫩如緞子般的肌膚,一股寒氣猛然襲來,她摟抱住雙肩,輕輕走進塑料罩下倒滿了熱水的澡盆。伏身躺在大澡盆裏,將長長的披肩發甩到腦後,一隻手撫摸著自己滑潤的胳膊,孤芳自賞,顧影自盼,一種淒慘的心情油然而生。
同鍾偉明親近,她總覺得很快樂,她對他的性格特點越來越了解,覺得他總是無比親切可愛,他在辦公室裏穿著白大衣的翩翩風度格外迷惑她,就象迷惑著一個初戀的少女一樣。
他們在一起總有些詩意盎然的時刻,往往在平淡的工作中突然綻放出異彩,好比從霧靄中透過來的一道陽光,一瞥一視,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個毫無意義的字眼,都會使他們沉浸在其間。
他們在一起發現了萬物之美,發現了春天的笑容,夏季的溫柔,看見了天空之中有光華,大氣之中有柔情,草原上的美妙原來他們從沒有領略過呢。
他們兩人經常在一起呆很久,像以前那樣心平氣和客客氣氣地說話,但更加純淨,好似兩個人彼此非常了解,互相不再探索各自心中的秘密。
鍾偉明對秀琪燃起了舊情,看見她的身影就興奮,聽見她的腳步聲、說話聲和笑聲就感到特別快樂。每天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看見她滿臉紅暈的模樣,禁不住就會發楞,就會心慌意亂。他隱隱地體會到了戀愛是怎麽一回事。
白天,看不到秀琪,忙忙碌碌的也就過去了;可是到了晚上,勞累了一天,或者夜裏起來看病人,剛剛回來睡下,詠娥迷迷糊糊地躺在偉明的懷裏,月光灑落在床上,在這時候,他會很自然地想,要是秀琪的胳臂這樣緊緊地摟著他,該有多好啊!要是把秀琪一頭濃密烏黑的披肩發從自己臉上撩開,攏在頭下麵,然後輕輕地親吻她的臉頰,該有多好啊!
4
鍾偉明在秀琪的幫助下,夜以繼日,係統地學習醫科大學的教科書,不消半年的功夫,醫學基礎知識、醫療技術水平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
秀琪發現,偉明是個很有耐心、很有自製力,然而又是一個對自己十分苛刻的人。他希望學的很多,恨不能把所有的醫學知識一下子都學完。晚上學,白天工作的閑暇時候學,早上趕牛犢的時間他都舍不得浪費,手裏拿上書,一邊轟牛一邊默誦教科書上的醫學條款。而對於秀琪的引導和幫助,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難題,每一個生動的解釋,偉明都牢記在心,銘刻得很深,而且他覺得也許這一生都不會磨滅。
手術的每個步驟、每層解剖、每個動作、應該注意的事項偉明都已了如指掌。時勢造英雄,在這個偏僻落後、人煙稀少的草原上,鍾偉明隻用了半年的功夫,不!其實他是用了足足十年功夫,他的醫療技術水平遠遠超過了醫學院校大學畢業生的水平。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報到局裏申請蓋辦公室也得到了確切的答複,隻等春暖花開,資金準時下撥,一棟嶄新的衛生院辦公室就要誕生,外科手術就要開展,白音塔拉的牧民們翹首以盼,等待鍾偉明在這片古老荒涼的草原上創造一個奇跡,把白音塔拉衛生院搞得紅紅火火。
5
五一勞動節剛過,天氣驟然變暖,由於春天裏沒有下過一場透雨,整個草原幹燥得快要冒煙了。新草缺乏雨露的滋潤,悶悶不樂地不願過早露出地麵,然而,不甘寂寞的小草還是頑強地吐露出新芽,大地悄悄地泛綠了。
旗裏下撥的基建款已到了三分之一,壩前來的施工隊把牛棚打掃得幹幹淨淨住到了裏麵,一輛破舊的拖拉機每天拉來一車又一車的石頭,地基都已打好,一切進展順利。
預算撥款剛剛夠蓋新辦公室,鍾偉明絞盡腦汁,還要想法把舊辦公室改造成家屬宿舍。土木之工不可輕動,既然動了工,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徹底解決後顧之憂。要讓衛生院的各家各戶不再住掉了半個頂棚的房子,不再為下雨漏水而煩惱,要讓衛生院的每個人家居者有其屋,有個暖暖和和、寬寬敞敞、明亮潔淨的新屋。既然下了決心就要想方設法,鍾偉明找公社領導借了幾千元,到銀行貸了幾千元,還要盡量節約每一分錢,即要蓋好新辦公室又要修好家屬宿舍。
鍾偉明讓吐門那斯圖回家,找阿爸其木德借來小四輪拖拉機,吐門那斯圖就是絕好的司機,自己到山上林場拉木頭,又可節省不少資金。
第一天上山,吐門那斯圖帶上兩名包工隊的工人,一大早出發,天黑透了才回來。木頭沒拉回幾根,卻帶回了兩個傷兵。下山的路太陡,天一黑吐門那斯圖有點著急,拖車翻了個底朝天,幸虧車上的工人手疾眼快,事先跳了車,一個扭傷了腳,一個碰破了頭,險些喪命。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鍾偉明叫醒吐門那斯圖,親自跟上拖拉機,陳文生自告奮勇,也要一起上山。吐門那斯圖開著拖拉機,車上坐著鍾偉明和陳文生,三人浩浩蕩蕩,直奔林場。蓋房修房需要許多木料,檁子、椽子、門窗,自己上山去拉就可以省下一半的錢,費點事受點累也值當。
清晨,拖拉機行駛在草原小路上,身上穿兩件衣服還感覺涼嗖嗖的,不一會兒,太陽升起來了,它的溫暖馬上傳遍了周身。待到駛進林場的大門,天氣已經熱得喘不過氣來,太陽火辣辣地照耀在頭頂,簡直要把人烤幹。
在林場辦公室,開好了票,交完了錢,吐門那斯圖發動著拖拉機要走,見拖拉機的排氣管子從半下裏冒出股股黑煙,仔細一看,下粗上細的鑄鐵排氣管子從中間斷裂,眼看就要掉了下來。
陳文生見排氣管要掉,也不多想,各處尋鐵絲。在各家各戶的木柵欄前尋了個遍,隻找到一根長長的草繩。他順手拾起來,走到拖拉機前,用草繩將排氣管緊緊的拴結實,拖拉機突突突冒著黑煙,踏上了歸途。
坐在顛簸的拖拉機上,鍾偉明與陳文生被太陽烤得嗓子眼裏冒煙,不得已,隻得脫下外衣,罩在頭上,免得被太陽曬掉了皮。
天空晴得沒有一絲雲彩,大地仿佛著了火,熱氣騰騰,真難以想象,春天還會有這樣炎熱的天。
吐門那斯圖謹慎地駕駛著拖拉機,在陡峭的山路上吃力地爬行著。找到了砍伐下來的木材,三人又挑又揀,將又直又粗的山楊木裝了滿滿一拖鬥,用大繩刹好,吐門那斯圖掌握著方向盤,鍾偉明與陳文生坐在拖拉機頭的兩側,開往回家的路。
拖拉機緩慢地往山下行駛,不一會兒,又到了昨日翻車的地方,鍾偉明一看,這裏果然與眾不同,道路陡峭難行,下了一個大坡又是一個東高西低的歪坡,如果不小心,車速快,行到這裏,必得翻車無疑。
鍾偉明與陳文生翻身下車,在前麵引路,吐門那斯圖在拖拉機上小心亦亦地操作著,上坡時油門加到了最大,下坡時踩著刹車,還要緊張地看路,抬腳、落腳、給油、刹車,忙得不亦樂乎。
終於度過了最險要的地段,拖拉機走上了平穩的山路,油門踩到底,像唱著一首歡快的歌,“突突突突”地一往直前。
過了這段路,鍾偉明的心放進了肚裏,他坐在劇烈顛簸的拖拉機上,一隻手緊緊抓住拖拉機駕駛員的座位,心中想:“一天拉一車木料,隻要一個多星期,就可以拉完全部需要的木料了,節約了幾千塊錢,既蓋辦公室又修家屬房的計劃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他正想著,迎麵跑來幾位上山割柳條的牧民,他們騎著馬跑近拖拉機,不停地擺手,大聲招呼:“著火了!你們看,山林著火了!”
三個人漫不經心地掉頭朝走過的路望去,頓時目瞪口呆。
小路兩邊沒膝深的枯草裏,濃煙滾滾,火光衝天,一丈多高的大火騰空而起,順著山勢直衝向山頂那片高高的白樺林。
深山溝裏,蓄積了一個冬天的野草,由於沒有牲畜糟蹋,被五月的太陽曬得如浸了油的幹柴,見火就著。這一天又出奇地熱,幹草被烈日烘烤得似一團棉絮,隻要有一點火星,就足可以燃遍整個草原。
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蔓延,一裏地,二裏地,三裏地,隻一小會兒的功夫,整個山溝都被大火吞沒了,火勢順著山梁往縱深發展,直接奔向一片片濃密的山林。
鍾偉明顧不得多想,與文生、吐門二人迅速交換了一下意見。他說:“奇怪,我們剛過去就著了火,誰也沒抽煙呀?”
三人低頭再看,如夢方醒,禍根原來就是自己的這輛拖拉機。
用草繩綁著的拖拉機排氣筒,由於天氣奇熱,排氣量又大,已經燒得通紅,上麵的草繩被火紅的排氣筒一烤,如同點著了的炮竹撚,一斷一斷冒著火,掉在路邊枯黃的幹草上。無疑,大火就是這樣引起來的。
陳文生被大火嚇破了膽,這草繩是自己揀來綁在拖拉機上的,他連連說:“可不是我放的火!我可不是故意的!”
鍾偉明十分果斷地說:“不用怕,出了事我兜著!你和吐門那斯圖先繞道去林場報告,我一人留下來觀察火情!”
吐門那斯圖著急地說:“院長,咱們一塊走吧,你一個人留下太危險了,萬一大火蔓延過來,你可怎麽辦?”
想想自己帶隊出來一不留神釀成的大禍,鍾偉明悔恨交加。眼下似乎生死攸關,但他不管不顧,悲憤地說:“不,我不走!萬一有個好歹,衛生院的木頭你們一定想法拉回去。”
陳文生膽怯地問:“我到了林場怎麽說呢?總不能說大火是我放的吧?這火燒大了,要賠錢、要判刑的呀!”
鍾偉明靈機一動,暗想:“誰也沒看見,我們何必自己找苦吃,真要查出來,坐牢判刑不說,衛生院的工作也都耽誤了,我們又不是故意的,不如來個一問三不知,這樣大的林場,誰知道是什麽人放的呢。”心裏有了主意,開口安慰陳文生道:“你不用害怕,咱們死不承認,就說看見有人剛剛走過去,說不定是那人抽煙引起的火災呢?”
這裏說著話,吐門那斯圖早已禦下裝著滿滿一車檁子的拖車,開著拖拉機頭,一旁坐著陳文生,倆人開足馬力,繞道跑向林場隊部報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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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煙烈火衝天而起,站在白音塔拉衛生院屋外,就可以看清山裏的滾滾黑煙。
蘇木書記(公社改名蘇木,與內地的鄉一樣)白依拉見東邊山裏著起了大火,他依據經驗判斷,那是林場的山林著了火,急忙叫來供銷社的大卡車,組織起各機關的打火隊員,坐上汽車,開赴火災現場。
詠娥見人們喊著叫著站在外麵看熱鬧,也走出家門,往東邊瞭望。旁邊的牧民順口說道:“東邊的林場著火了,這樣熱的天,山裏著了火可不是鬧著玩的,別想打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詠娥急忙打聽,當牧民告訴她,確實是林場著了火,詠娥頓時慌了手腳。
“偉明和衛生院的拖拉機可是去林場拉木頭至今未歸呀,他們會不會遇到大火?會不會有危險?偉明為了給衛生院省錢,真不該去冒這樣的風險,擔這樣的心!唉,我整天怪他、怨他,就是不聽我的話,你給公家賣命,有誰知道,有誰誇你,萬一有個好歹......”
詠娥這裏慌裏慌張怨天憂人,那邊也有人為他牽腸掛肚,肝腸寸斷。
秀琪聽住院的牧民告訴她林場著了火,心裏七上八上,早亂了方寸。她走出衛生院,見詠娥站在院外向東方瞭望,急忙走過去。
“大嫂,你放心,不會是偉明他們的,他們一會兒就回來。”
兩個女人心急如焚,站在烈日下,仿佛地獄之火烘烤著她倆。東邊的煙越升越高,越升越濃,她們在心中默默祈禱,兩個女人的心第一次想到了一起:“千萬不要是偉明,千萬保佑偉明平安回家!”
忽然,晴空萬裏,電閃雷鳴,霹靂一聲,嚇得人們心驚肉跳,不知所措,眼見著一團又厚又濃的烏雲飄向東方。
“真是活見鬼,大晴的天怎麽說打雷就打起雷來了?”
聽到雷聲,站在外麵看熱鬧的人們紛紛走回家門。遇到打雷是不易站在屋下或曠野中的,雷電擊死人在草原上時有發生。
空曠的草原上隻有詠娥和秀琪固執地站在外麵,翹首以盼。她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生死,她們有生頭一次在一起站的這樣久,不用太多的話,不用太多的安慰和詢問,她們的生命仿佛和那個未歸人連在了一起。
一團團烏雲從東方湧上來,雷聲隆隆,刺眼的閃電曲曲折折地穿透雲端,滑過天空。風吹得她倆的衣服窸窸窣窣作響,風吹弄著詠娥結成綹的頭發,吹弄著秀琪一頭漂亮的披肩發。突然,黑雲遮去了半邊天,大雨將至的草原上,人們發了瘋似地往屋裏跑。
大雨說到就到。暴風雨前的寂靜非常短暫,狂風卷起的細沙打在兩個女人臉上,咆哮著掠過草原。
一聲霹雷,震憾了草原。秀琪驚恐萬狀,她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抬頭凝視著旋風卷起的滾滾烏雲,電光閃閃,照得雲堆莊嚴、陰森,令人望而生畏。
一陣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依舊是毒日高照,暴風雨洗過的草原青翠欲滴。一道鮮豔的彩虹從遠處的山嶺一直架到白音塔拉草原上空。雷聲還在西天不心甘地轟鳴,混濁的雨水順著牆跟流向低處深深的車轍。
7
鍾偉明隻覺渾身無力,頭被烈日和大火烤得像要炸開一樣痛,他咬著牙走到距離大火最近的一座小山包,站在坡上望著一片火海,騰躍著,翻滾著,呼嘯著撲向一座座更高更深的山林。
人的力量有時就是如此渺小微弱,不堪一擊。眼見無情的烈焰吞嗜著荒原、山林,順著山勢,借著強勁的北風,大火蔓延南下,一瀉千裏。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燒到林場總部,就會火燒連營,那裏可是住著幾十戶人家呀!有火就有風,火借風勢,越燒越大,越燒越旺,樹林裏的大火足有好幾丈高,想當初,四十三團的六十幾名知青戰士就是在五月,就是在一片長滿荒草和灌木叢的黝黑濃密的大山中殉難的呀!
忽然,一陣大風猛烈盤旋著裹挾著火龍,從西南方向掉頭往東邊的小山坡席卷而來。這意想不到的旋風使火頭迅猛異常地撲向鍾偉明,令他粹不及防。本能的求生欲望使他來不及多想,撒腿向東北方向的高坡上跑去。
一步、兩步……鍾偉明拚命跑呀跑,跑到了半山腰,回頭看,烈焰已經燒到了山腳下。這時的他早已精疲力盡,氣喘籲籲,跑步的速度幾乎不如走,到後來隻能說是在爬了。
濃煙滾滾,火星四射,火焰從這一處跳到那一處,圍著小山,燃著枯草和荊棘,慢慢向鍾偉明逼近。
這時鍾偉明想起的不是什麽人,而是小青馬。
記得那次跟嘎日布去打火,那場大火在錫盟草原上也許是開地辟地最曆害的一次。數條火龍,而不是一條。那天的大風,漫天飛舞,變幻無常,比今天不知要強多少倍。那天燒死了幾十名知青,今天充其量不過鍾偉明一人。可是,在那燒紅了半個天空的火場上,隻要嘎日布說一聲“上馬!火燒過來了。”鍾偉明不緊不慢地奔向小青馬,跨上馬背,幾個蹦子就衝出了烈火的包圍圈。
小青馬,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大火絲毫沒因一個人的生命垂危而有稍許的憐憫,火頭已經衝過山坡下的山間小路,燒向了東北,整個山坡完全被火包圍了。火從側麵蔓延了好幾裏,每秒鍾都在向前擴展,當又幹又黃的草和高空中的狂風把火從這片樹木帶到那片樹木時,當火頭一步步逼近鍾偉明時,他隻能毫無辦法地看著,要想躲過這一劫是不可能的了,就是有一支軍隊也擋不住大火囂張的氣焰。
鍾偉明望著烈火,滿懷愧疚,他已經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實在跑不動,走不動,爬不動了,他無奈地癱倒在山坡的頂端。望著漫天大火,他突然橫下一條心,真想大聲疾呼:烈火,你來吧!你要燒就衝我來吧,不要傷害無辜,不要毀壞山林和草原,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取你的滅亡!
廣袤的天穹好似也著了一把火,烈焰衝天,火花四射,周圍方圓幾裏地的地方給照得一片通紅,濃煙滾滾,火舌席卷了它行進中的一切,越躥越高,熊熊火光像發了瘋的野狗,狂吠著,飛奔著,直撲向鍾偉明。
就在鍾偉明麵對大火無計可施的時候,火警早已驚動了牧民和領導。場部望見濃煙及漸行漸近的山火,不久又接到了陳文生的報告,迅速用無線電發報機報告了旗防火指揮部。
人們坐著汽車、拖拉機,十萬火急奔向火場。牧民們看見火光,如同接到了戰鬥命令,男人們騎上馬,從四麵八方,迅速匯集到火場。
短短的時間裏,火場四周匯集了成百上千的群眾,到處都是汽車、拖拉機的轟鳴,人頭攢動,嘈雜一片。
風卷起的白色煙霧在草原上翻滾著,南天一直籠罩著大火燃起的深紫色煙霧。被風吹散的黑雲重又匯集在一起,像翅膀似的黑雲影子投在山崗上,直衝雲霄。
鍾偉明拚命爬上了山頂,回頭一看,山岡下的深草都著了,紅色的火焰忽而升起來,忽而低落下去,貪婪地焚燒著草地和林木。從北麵吹來一陣風,把火勢吹得更旺了,把火場上閃著火花的滾滾黑煙吹向遠方。
忽然,他覺得頭頂上一片昏暗。抬頭一望,天上陰慘慘的,堆滿了大塊的烏雲,從四下裏像千軍萬馬般奔騰而來,好似有個窟窿吸引它們集中到這一處。一道炫目的光一閃,天上傾刻間發出隆隆的響聲,烏雲吼起來了。一霎間,旋風把他包圍了,閃電使他心驚膽戰,雷聲使他耳朵發聾。白亮的電光在白晝中閃爍,閃電頃刻間給藍色的雲堆鑲上一條彎彎曲曲的銀色花邊,接著像長矛一樣刺了下來。一聲霹靂刺破了天上的黑雲,從黑雲堆裏瀉下傾盆大雨。
鍾偉明從頭到腳都浸在傾盆大雨裏。在無遮無擋的荒野裏,四周沒有一個人影,排山倒海的雨水,死氣沉沉的黑暗,一聲聲震耳欲聾的霹靂,雨水浸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沒法邁步,身上的水像急流似的直瀉下來。
風斜吹著急雨,像上下翻滾的白浪,潑到草原上,潑到大火上,潑到被炎熱曬得焦黃的灌木叢上。雨水使那些老氣橫秋的樹木恢複了青春,讓久旱的原野吸足了甘露,好久還在吐著熱氣。
8
時間一個鍾頭又一個鍾頭沉悶地過去了,災難的陰影籠罩著整個衛生院,使炎熱的太陽都顯得昏暗了。
兩個女人抬著頭,吃驚地望著天空,仿佛不相信它是晴朗的、湛藍的,而是烏雲遍布,一片昏沉。詠娥幾綹長發從發髻上散亂地垂落了下來,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一點也不查覺,那亂發也許正好泄露了她內心中的混亂情緒。秀琪憐愛地望著詠娥焦急的神色,用手悄悄地將詠娥的亂發挽到了她的腦後。
太陽已經落山,畜群從草原上回來了。短暫的黃昏籠罩了小小的白音塔拉。各家陸陸續續點起了稀疏的燈火。心緒不寧的詠娥眺望著的東方沒有一絲烏雲,烏雲滯留在另一個方向,那裏電光閃閃,遠遠地傳來雷聲。詠娥第一次顧不得擠奶,慌亂地讓牛犢吃了幾口,馬上又都圈回到牛圈裏。
一種不祥的預兆籠罩在秀琪的心上。回到屋裏,飯菜好歹熱了端上了桌子,可兩個人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桌上的飯菜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裏,兩個女人滴水未沾,憂心如焚,每一刻都如同在地獄中煎熬。
秀琪坐在屋裏凝神靜聽,恨不得雙膝跪下為偉明祈禱。
兩個女人為一個人心慌意亂地整整等了一天。凶多吉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
詠娥出門仰望熟識的北鬥七星和支流錯綜的銀河,閃電一亮,不僅銀河,就連那燦爛的星星也蹤影全無了,但等閃電熄滅,星星又仿佛被一隻魔手拋了出來,立刻出現在原來的位置。兩個女人在這種吉凶難卜的陰鬱中麵麵相覷地坐著。
夜霧在草原上翻滾,北鬥七星已經黯然無光。星星在浸透淚水的草原上空悲哀地眨著眼睛,漆黑的夜空像個塌陷進去的大坑,夜霧似煙,朦朧,飄忽不定,微風把草原上牲畜的氣味撒滿了大地。
詠娥勸秀琪:“先回去吧,為他們著不完的急。”
秀琪安慰詠娥道:“大嫂,不會有事的,一會兒他們就會回來。”
秀琪走後,詠娥和衣而臥,說什麽也睡不著,在大炕上翻來覆去,長籲短歎。不知什麽時候,聽見遠處傳來“突突突”的聲音。她一軲轆爬起來,推門跑出了屋。看到衛生院大門外有個人影,她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
“你聽,拖拉機聲?”詠娥興奮地向那人說。
不用猜,是秀琪。
秀琪的臉像死人一樣慘白,正一步步地在衛生院大門口徘徊。月光照著她的臉,一天的功夫,眼窩仿佛都深深地陷了下去。她向東瞭望著。“是,是拖拉機聲,那邊還有亮了。”
車燈越來越亮,吐門那斯圖開著拖拉機,拉著一車木頭回到了白音塔拉。
詠娥與秀琪急切地走到車旁,見吐門那斯圖和陳文生二人疲憊地下了車,秀琪急忙走上前問:“院長呢?院長怎麽沒回來?”
“著,著火了......”驚魂未定的吐門那斯圖一邊給拖拉機熄火一邊說。
詠娥的頭嗡地一聲大了。“偉明!偉明呢?吐門那斯圖,你說呀,你說呀!”
陳文生陰沉著臉,克製不住那種幸災樂禍的神氣,回答說:“院長給抓走了。”
詠娥一聽頓時方寸大亂,一把抓住吐門那斯圖聲嘶力竭地喊著:“他們為什麽抓偉明?”
秀琪在心中暗暗慶幸,黑暗中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蒼天保佑,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葛翠玲聽到外麵有響動,心裏惦記著文生也急忙跑出來,見文生沒精打彩地下了車,也不願意多說話,沒事兒人似的,拍拍屁股一溜煙跑回了家。見到兩個女人如熱鍋上的螞蟻,臉上露出傷心焦急的樣子,葛翠玲在心中暗笑一聲,使她覺得她那受到損害的虛榮心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滿足,幸災樂禍地跟著文生也回了家。
秀琪與詠娥聽說抓了偉明,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麽,心裏七上八下的一時沒了主張,詠娥一把揪住吐門那斯圖,把他拉進屋,詳細地打聽個究竟。
9
話說那場大火越燒越猛,越燒越烈,順著風勢,一會兒的功夫已經燒出足足有十幾裏路了,黑色的煙霧很快彌漫開來,遮沒了整個天空。火龍似一條毒蛇張牙舞爪直衝向林場隊部,一場從天而降的災難眼見不可避免地就要發生,林場隊部幾十口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鍾偉明的生命危在旦夕。
黑雲遮蓋了半邊的地平線,像薄霧似的籠罩了天空。忽然,電閃雷鳴,一團烏雲從天邊遙遠的地方飄然而至,晴天裏霹靂一聲,如石破天驚,震得人膽戰心驚。
這一聲炸雷,林場隊部的無線電發報機頓時冒了股黑煙,變成了廢鐵一堆;屋外跑著的一頭活蹦亂跳的小牛犢也被雷電擊中,連一聲哼也來不及,就躺在了濕漉漉的雨地裏。
豆大的雨點瞬間滴落下來,不消幾分鍾,傾盆大雨從天而降,似瓢潑似一瀉千裏的長河,一古腦傾倒在肆虐的烈火之中。
大火被雨水一澆,頓時沒了威風,隨著一陣更大的雨水,山火徹底被大自然征服了。
人們開始懷疑剛剛還萬裏晴空,沒有一絲雲彩,難道真是孫大聖顯靈,搬來了天神天將,點播雲雨,拯救了鍾偉明和草原上的芸芸眾生?
更令人稱奇的是,前後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瓢潑大雨恰到好處地澆滅了幾房高的漫天大火,雨過天晴,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碩大的半圓形的七色彩虹,雨水沒有了,烏雲不見了,又是豔陽高照,一個瑰麗多彩的晴朗的天空,好似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當烈火燒得最猛烈的時候,陳文生和吐門那斯圖來到林場隊部匯報火情。旗裏來的防火指揮部的領導們正要調查起火原因,見陳文生從起火地點趕來,詳細地詢問起事情的始未。
陳文生按照鍾偉明的交待,遲遲疑疑吞吞吐吐回答著領導提出的一個又一個問題,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三人外出隻有自己會抽煙,如果人家懷疑是吸煙引起的火災,自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防火指揮部的人在一旁詢問著吐門那斯圖:“你們看見起火前有沒有人抽煙,還有沒有別人走過那裏?”
吐門那斯圖想起了院長的交待,一心想守口如瓶,猶猶豫豫地說:“好像,好像有個步行人順著草地往南走了。”
“那人抽沒抽煙?”
“我沒注意。”
說著話,外麵走進來三個年輕的小夥子,向領導匯報:“主任,我們在火災現場發現了兩個煙頭!”
“煙頭!”被稱作主任的人聽說急忙站了起來,這新的線索無疑為破案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證據,按照這個思路找下去,十有八九會發現作案嫌疑人。
陳文生聽說發現了煙頭,腦袋“嗡”地一聲響,腦袋裏一片空白。一不作二不休……他連忙叫聲“主任,”囁嚅著說:“火是我們拖拉機放的。”
話出了口,就如同丟在荒野裏那根帶火的草繩,瞬間形成燎原之勢。陳文生把起火的前因後果,把一切都坦白交待得一清二楚,隻是有意隱瞞了自己拾草繩捆紮排氣管的細節,把所有罪過一古腦全都算在了鍾偉明的頭上。
火災既然是拖拉機引起的,自然要有人負責。防火指揮部的領導嚴肅地對陳文生二人說:“既然起火原因弄明白了,你們二位就得跟我們到旗裏走一趟。”
文生聽說要把他帶到旗裏,早嚇得魂飛魄散,心裏想:“到了旗裏誰知道要治我們什麽罪,我這趟真是虧透了,為了一車木頭,跟鍾偉明受罪,值不值?”嘴上急忙說:“我們院長還在火災現場,你們找他得了。”
火滅之後,人們來到火災現場,隻見鍾偉明滿臉烏黑,被煙火一熏,又被大雨一澆,渾身上下濕漉漉髒兮兮,活像地獄裏的小鬼,麵無表情地一人蹲坐在拖車旁邊。
聽說要把陳文生二人帶走,鍾偉明說:“我是一院之長,出來拉木頭由我帶隊,這場大火我了解得清楚,還是我跟你們走吧。”說罷,還念念不忘拖車上的木料,囑咐吐門那斯圖、陳文生二人拉上木頭開著拖拉機回家,自己坐上防火指揮部的汽車,連夜到旗裏接受審查。
防火指揮部的東風牌大卡車閃著賊亮的車燈,顛簸在草原小路上。鍾偉明饑腸轆轆,抱著肩膀瑟縮在車廂上的一角。夜幕低垂。遠處,電光閃閃,橙黃色的閃電像隻受了重傷在垂死掙紮的大鳥的翅膀。草原像隻巨大的酒懷,斟滿了寂靜。春未夏初的草原給人以秋天的淒涼感覺,就連還沒有開過花的野草也散發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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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蘇木書記白依拉到文生家詢問起火的原因,見書記親自來家探望,陳文生忙不迭地起身迎接,一麵將書記讓到炕上坐,一麵囑咐葛翠玲趕快炒個菜,擺上酒,招待書記喝上幾盅。
保爾去年調到了旗裏,武裝部長白依拉升了蘇木書記。一貫對工作認真負責的白依拉,當幹部幾十年,風裏來雨裏去,走到那裏都有酒,喝了幾十年酒,慢慢有了酒癮,如今越發嗜酒如命,見有酒擺上桌,早已拿不動腿。
幾杯草原白下肚,陳文生來了精神,添油加醋地說:“書記,你不知道,這大火要不是下了場暴雨,麻煩可惹大了。這一會兒的功夫燒出幾十裏地去,樹林裏幾房高的大火呀!真了不得!您可能不了解我們鍾偉明,賊大膽,還讓我們瞞著別說,您說那行嗎?”
葛翠玲見書記喝得高興,也在一旁幫腔:“聽說鍾偉明給自已家拉的木頭,差點讓我們文生命給搭裏邊。”
白依拉不解地問:“不是衛生院修辦公室嗎?”
“咳,您不知道,鍾偉明花公家的錢買木料,就想把舊辦公室翻修得漂漂亮亮,自己家好搬進去住。”
“他拉木頭還要蓋自己家的牛棚呢!”葛翠玲趕緊接碴說。“您沒看他家的那一大群牛,快趕上牧主了。”
“哦,還有這事?”白依拉平時隻聽牧民們對鍾偉明反映不錯,並不太了解衛生院內的詳情,聽文生兩口子一說,隻怪自己太官僚,平時不注意調查研究,險些誤了大事。
“我跟您說吧,”陳文生趁熱打鐵,接連說道:”鍾偉明沒上過學,醫學知識太差,給人家牧民們看病,淨給看錯了!我們都給他瞞著不說罷了。”
“可不是嗎,去年死的鋼吐門,肝癌,還不是他給治死的!還有還有……我們不說罷了。”
陳文生給白依拉斟上酒,從醫學的角度以一個內行的口吻對書記曉之以理,邊勸酒邊說:”早就要開展手術,為什麽開展不起來?他不行!沒學過還要逞能,要是我......”話說了一半,陳文生舉起酒杯咕嘟一大口下肚,不再往下說。“喝酒,喝酒。”
白依拉見他話裏有話,連忙問:“你上過幾年學?”
“二年多一點。”葛翠玲搶著答道。
“什麽呀!三年呢,整三年。”文生不滿地說。
“哦,算上實習有三年,足足有三年。”葛翠玲自知失語,急忙糾正。
不說還罷,一說起上學,陳文生氣就不打一處來。他起身從箱子底下掏出一個紅本本,激動得臉更加紅了,脖子上青筋畢露,一根根血管仿佛快要漲破了肉皮,他用力揮舞著自己的中專畢業證書,向白依拉示威似地弦耀:“他有嗎?他有嗎?他有本嗎?”
書記喝得麵紅耳赤,接過畢業證,翻看著文生引以自豪的學曆證書,開口問:“你上過正式學校,手術怎麽樣?會作嗎?”
葛翠玲連忙說:“我們文生學得好著呢!闌尾、疝氣、切個胃、接個腸子什麽的都行。”
陳文生在一旁急忙糾正說:“上腹部手術不行,小衛生院條件太簡陋不能作,下腹部手術沒問題。”
白依拉說:“既然有能人,鍾偉明就應該讓位!我以後向旗委建議建議,就讓你幹!”
陳文生陶醉在將要晉升的美好前景中,頻頻舉杯。葛翠玲意味深長地衝陳文生擠了擠眼,急忙對書記說:“那就全靠您啦。”
陳文生把自己的能耐吹得神乎其神,毫無廉恥地扯謊,而他的夫人卻大加讚賞,用欽佩的目光看著這位英雄似的男人。
酒足飯飽,書記白依拉七扭八倒地走了,陳文生破天荒睡覺以前親了親妻子淡而無味的嘴唇,惡狠狠地說:“老婆子,好日子來了!”
11
陳文生在家喝著酒,鍾偉明此時正走進旗防火指揮部大門。進了辦公室,見保爾迎頭坐在桌子的對麵。
“偉明,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鍾偉明苦笑著說:“別提了,我們拖拉機上山,遇到了一場山火。”說著把來籠去脈一五一十向保爾描述了一番。
鍾偉明奇怪地問:“你不是調到組織部了嗎?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保爾說:“我是臨時抽到這裏負點責。”
原來因為防火的需要,旗政府臨時抽調保爾到防火指揮部擔任副總指揮。
保爾說:“你把情況寫清楚,一會兒總指揮來了我們商量商量,沒什麽大事,有車就回家吧!”
偉明說:“好容易來一趟旗裏倒不著急回家,我還要買點藥辦點事,過兩天有了車再走。”
保爾說:“明天上家裏吃飯。”
偉明點頭答應。
說著話,總指揮走進了屋。見到鍾偉明與保爾熟識,也不好再嚴曆,他對保爾說:“在火災現場發現了煙頭。”
不等總指揮說完,鍾偉明自作聰明地趕緊說:“對!對!是有人走過那裏,好像還抽著煙。”
總指揮笑了笑:“不過,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是你們拖拉機的排氣管子放的火,你們的人已經承認了。”
鍾偉明想不到陳文生與吐門那斯圖這樣快就露了餡,見不能再隱瞞,隻得認錯:“我都是為了給衛生院省點錢,蓋房、修房,我們醫院實在太窮了。”
保爾一旁也連忙說了些好話。
總指揮見是保爾的朋友,也不好再說什麽,叫出保爾商量了一番,回來說:“好歹火沒燒大,我們粗略地計算了一下,這一場火也損失了上萬塊錢,你寫個檢討,罰你們衛生院一千元,罰你五百元,陳文生二百元,吐門那斯圖一百元,你有沒有意見?”
鍾偉明一聽,這樣大的事情沒給什麽行政處分,罰錢也不多,一定是保爾從中幫忙,大事化小,花錢免災,急忙說:“沒意見,謝謝了。”
鍾偉明在旗裏瀟灑走一回,有人請吃飯,有人請喝酒,並沒受到太大的非難,因為沒車,買好了藥又到旗醫院觀摩手術,一呆就是一個星期,誰知家中謠言四起,早已亂作一團。
有人說已經把鍾偉明逮捕了,不知要如何處置;有人說馬上就要撤鍾偉明的職,他根本不配當院長,蘇木和旗裏的領導都不滿意,隻是蒙蔽了一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
鍾偉明坐著汽車從旗裏回到衛生院,那些謠言不攻自破。陳文生見鍾偉明走下汽車,第一個殷勤地跑過去,急忙問:“怎麽樣,沒事吧?”邊說邊忙著禦下車上的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