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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軼事—蒙醫掃的包——冷明

(2023-04-16 02:52:05) 下一個

草原軼事—蒙醫掃的包

冷明

掃的包白白淨淨細皮嫩肉,說話娘裏娘氣,在臉色黝黑五大三粗的蒙古族牧民堆裏絕對是另類,他愛看書,從不摔跤習武,也很少喝酒賽馬,但據說在婦女中人緣不錯,家庭主婦們紮堆一起竊竊私語,你看人掃的包,說話和氣,溫柔體貼,從不耍酒瘋,這樣的男人少找!掃的包從不拈花惹草,不為別的,他家媳婦如花似玉秀色可餐,在大隊裏數一數二的。

我當赤腳醫生沒幾年,隊裏沒蒙醫,牧民喜歡吃蒙藥,就跟普羅大眾喜歡中醫一樣。有一年巴林右旗鄉下某地盛傳出了神醫,專治肝病,牧民們不顧山高路遠騎馬騎駱駝紛紛去看病,大隊書記尼瑪為人民做好事,專程請神醫來大隊為牧民治病。最後一天,我好奇地擠進黃喇嘛的小屋一睹大師風采,蒙醫瞎拉巴拉是個五十左右的中年人,戴副眼鏡,和藹可親,進來人也不問話,一邊號脈,一邊報出病情,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的牧民隻有點頭的份,助手從大麵袋裏用小藥勺挖藥包藥,無論男女老少,千篇一律,都是這一種藥。幾天的功夫兩大袋(50斤一袋)蒙藥銷售一空,遠來的和尚會念經,他一天的收入頂我幾年,臨走大隊殺了一頭牛奉送。不出二年,傳來瞎拉巴拉死於肝病的噩耗,黃老虎(名字的漢意)的堅矛攻不破自己的厚盾。

大隊早想培養個蒙醫,掃的包毛遂自薦,大隊長是他丈人,他文縐縐,愛學習,是個當醫生的料,一拍即合,當上了大隊蒙醫。

赤腳醫生是文革的產物,在農村無醫無藥,突然湧現出這樣一些人,邊行醫邊幹活,不要國家工資,醫術如何另當別論,死馬當活馬醫,純粹是無奈之舉,成了文革的一大發明。美其名曰赤腳醫生,最初兩年隊裏還讓我跟著打石頭、挖大口井,後來技術見長,沒白沒夜地奔波,也就默認專職的大隊醫。

掃的包拜43團醫院老蒙醫色布紮布為師,天天騎馬去學徒,不出幾個月就可以背包看病了。我們倆的藥房裏,經常見他照著醫書,把各種草藥稱出來,倒進船形藥碾子,一下下磨成粉末,他一邊看書一邊磨藥,常用的“查幹湯”,“曼諾喜湯”,比較貴重的“散不拉腦力布”像個人名,他的安靜,愛看書,喜鑽研,讓人覺得蒙醫於他最恰當不過。

掃的包橫空出世,我們倆相處融洽,相安無事。蒙醫就是藏醫,把各種草藥研成細末,分成小包,讓病人呑服,治療些傷風感冒腰酸腿痛情有可原,遇到急病,譬如小孩高燒、肺炎、各種傳染病,特別是婦女生孩子,往往束手無策。掃的包也不客氣,看不了的病就讓牧民來找我,我幾乎天天行走在草原上,工作量是他的數倍。後來他學著打針輸液,也掌握了一些西醫知識。

當了醫生,他家就駐紮在大隊部附近,挨的近,常去串門,有時掃的包不在,遇到小夥子找他老婆調情,雖然聽不清他們的對話,漂亮大嫂的眉眼中既有羞澀又有興奮,她語速極快,並不惱怒,甚至讓人感覺有人追求也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

當醫生一天掙幾個工分很難養家糊口,第二年大隊特意讓他家放十幾隻改良種公羊,活不多,掙的不少。有些牧民私下裏打抱不平,對我說你也讓大隊給你家找個輕快的活,多掙點工分。這個世界哪有公平可言,在農村隊長書記的七大姑八大姨總是幹最輕的,拿最高的工分,牧區也如是。當醫生兼放一群羊,有兒有女,蒙古包裏幹幹淨淨,掃的包的坐騎膘肥體壯,馬鬃修剪得整整齊齊,銀鞍座銀馬嚼,鑲著金邊庫錦的綢緞蒙古袍一塵不染,掃的包依舊白白淨淨,老婆依舊漂亮風騷,幸福生活並沒讓他家蒸蒸日上,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和老婆吵架的時候多了,掃的包快人快語,不知嘮叨些什麽,他老婆更不饒人,機關槍似的連珠炮,一陣緊似一陣。

美酒飄香戰鼓擂,朋友啊請你喝一杯,粉碎了四人幫,並沒讓我們的生活有半點改善,黎明前的黑暗,更黑更暗。我和弟弟有了孩子,靠打零工過日子,家裏更不好過,父親回京要求平反未果,獨自返回了四川老家。過的好好的掃的包不知為什麽離了婚,當時在牧區是件時髦的事,從不找我看病的他讓人來求我,無論如何為他做痔瘡手術。

我切個膿腫,縫個傷口還湊合,痔瘡手術從沒做過。掃的包一再哀求,我一檢查,他肛門外脫出個鵪鶉蛋大的腫塊,痛苦萬分。經過多年磨難,我的醫術與日激增,掃的包的信任增加了我的信心。不會沒關係,有老師啊!我仔細翻看《赤腳醫生手冊》,手術步驟諳熟在心,打了局麻,用大號彎鉗夾住痔核根部,切除,縫合,手術成功,沒有一點後遺症,讓牧民們驚歎不已。

這次手術後,掃的包再沒找我看過病,但他分明病的不輕!過去從不喝酒的他開始嗜酒如命,醫生幹不成了,親戚們幫他蓋了間小土房,整日蜷縮在小屋裏,喝的不省人事。1979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了草原,說是包產到戶,其實就是把集體的牲畜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戶,我到白音華公社衛生院成了正式醫生。十年浩劫結束了,無論城市還是農村暴發了極大的生產積極性,以前被剝奪了放牧權的牧主子弟,不幾年的功夫,牲畜成倍地增長,在隊裏獨占鼇頭。碰到大隊的人偶爾會打聽掃的包,他弟弟幫忙放牲畜,他獨住在葦塘中間的小房裏,又冷又髒,再後來聽說他獨出心裁,自己用大注射器往血管裏注射,葡萄糖嗎?來人說可能是酒精。數九寒天,掃的包死了,當人們發現的時候已經邦邦硬。

                                    201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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