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不服藥,如得中醫。”此八字金丹,救出世間幾許危命!進此說於初得病時,未有不怪其迂者,必俟刀圭藥石無所不投,人力既窮,而沉屙如故,不得已而從事斯語,是可謂天人交迫,而使就“中醫”者也。乃不攻不療,反致霍然,始信八字金丹,信乎非謬。以予論之,天地之間隻有貧生怕死之人,並無起死回生之藥。
“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旨哉斯言!不得以諺語目之矣。然病之不能廢醫,猶旱之不能廢禱。明知雨澤在天,匪求能致,然豈有晏然坐視,聽禾苗稼穡之焦枯者乎?自盡其心而已矣。予善病一生,老而勿藥。
百草盡經嚐試,幾作神農後身,然於大黃解結之外,未見有呼應極靈,若此物之隨試驗驗者也。生平著書立言,無一不由杜撰,其於療病之法亦然。每患一症,輒自考其致此之由,得其所由,然後治之以方,療之以藥。所謂方者,非方書所載之方,乃觸景生情,就事論事之方也;所謂藥者,非《本草》必載之藥,乃隨心所喜,信手拈來之藥也。明知無本之言不可訓世,然不妨姑妄言之,以備世人之妄聽。凡閱是編者,理有可信則存之,事有可疑則闕之,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誌,是所望於讀笠翁之書者。
藥籠應有之物,備載方書;凡天地間一切所有,如草木金石,昆蟲魚鳥,以及人身之便溺,牛馬之溲渤,無一或遺,是可謂兩者至備之書,百代不刊之典。今試以《本草》一書高懸國門,謂有能增一療病之物,及正一藥性之訛者,予以千金。吾知軒、岐複出,盧、扁再生,亦惟有屏息而退,莫能覬覦者矣。然使不幸而遇笠翁,則千金必為所攫。何也?藥不執方,醫無定格。同一病也,同一藥也,盡有治彼不效,治此忽效者;彼是則此非,彼非則此是,必居一於此矣。又有病是此病,藥非此藥,萬無可用之理,或被庸醫誤投,或為臧獲謬取,食之不死,反以回生者。
跡是而觀,則《本草》所載諸藥性,不幾大謬不然乎?更有奇於此者,常見有人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藥餌攻之不效,刀圭試之不靈,忽於無心中瞥遇一事,猛見一物,其物並非藥餌,其事絕異刀圭,或為喜樂而病消,或為驚慌而疾退。“救得命活,即是良醫;醫得病痊,便稱良藥。”由是觀之,則此一物與此一事者,即為《本草》所遺,豈得謂之全備乎?雖然,彼所載者,物性之常;我所言者,事理之變。
彼之所師者人,人言如是,彼言亦如是,求其不謬則幸矣;我之所師者心,心覺其然,口亦信其然,依傍於世何為乎?究竟予言似創,實非創也,原本於方書之一言:“醫者,意也。”以意為醫,十驗八九,但非其人不行。吾願以拆字射覆者改卜為醫,庶幾此法可行,而不為一定不移之方書所誤耳。
師者,不分年代、長幼,理之趨者皆為師。很多的病並不是一種藥所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