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蔣碧薇回憶錄》隨記 by ernie
(2010-06-27 17:3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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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蔣碧薇回憶錄》隨記 2007-11-30 18:13:23 來自: ernie
緣起
春初搜理舊物,終於找到當年一些剪報。其中就有多年來不時係念的一篇文章:常任俠先生的《冰廬瑣憶》,篇末提到蔣碧微和徐悲鴻、張道藩的情事。為了寫作《【舊剪報】重讀《冰廬瑣憶》雜感》,查找了一些相關資料,好像有點意猶未盡。
與此同時,又碰巧讀了王鼎鈞先生的《張道藩與小說研究組》,文中有幾句提及蔣碧微:
“依程盤銘日記,筆試錄取五十六人,二月二十五日星期天進行口試,試場借用中廣公司台灣電台會客室和發音室,每一個應試者經過兩位考試委員問話。輪到我,先是蔣碧微,我隻記得她的神態嫻雅柔和,世事難料,她後來和張道藩分手,口述《我與道藩》一書爆料,態度相當強硬。”
於是想起了舊藏的一套《蔣碧微回憶錄》,這套書是多年前在特價書堆買到,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3月出版,分為兩冊。記得當時看過,卻沒有留下多少印象。在看完《大波》後,就找了出來試看。所謂試看,就是如果看不進就隨時換下,本來期望不高。沒想到,展卷不久,便發現好些大出意料之外的驚喜。
一。宜興長卷
《蔣碧微回憶錄》分為《我與悲鴻》、《我與道藩》兩部分,前者約占1/ 3 篇幅。從頭看起,第一句“我和徐悲鴻先生,都是江蘇宜興人”之後,便馬上撇開了徐悲鴻先生,開始講述宜興曆史、風景、特產、名物,看她娓娓道來,頗饒趣味,彷佛讀一篇優美的宜興遊記。接著,作者講述自己一家在宜興城中的地理位置,自然轉入祖述家史和親族。再從家人的婚喪,逐漸展開舊時風俗的畫麵,生動如在目前。讀著讀著,似乎感覺作者越走越遠,下意識翻到封麵一看:名字是《蔣碧微回憶錄》嘛,回憶錄,當然可以這樣寫,也當然不必以某某人為中心。自己失笑之餘,忽然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徐悲鴻先別出來,別出來!
待到徐悲鴻出場,已經是第24頁。23頁的篇幅,讓我看了一幅宜興長卷,妙哉。
順便提一句,當時正在寫作《辮帥和胡克定律》一文,竟在書中讀到張勳複辟,他的辮子兵在宜興騷擾民間的惡行,也是巧合。
二。見到阿婆三五少年時
徐悲鴻出場不久,便演出了“吉士誘之”,私奔巴黎的一幕。跟隨書中人遊曆歐洲,但見人民城郭,依稀還似今時,感覺又接近又親切。逐漸地,許多熟悉的人物,會登場走上一圈。比如我們景仰的曾昭掄先生、陳寅恪先生,朱家曄先生,當時還隻是遊學少年,在本書中,隻是作者遇到而順便一筆帶過,卻似乎比讀傳記還要真實親切些。後來,作者在法國住處的芳鄰中,又來了張愛玲的母親黃女士,其時已經合丈夫仳離,隻身到巴黎學繪畫。還有不少後來功成名就的人,此刻都隻是窮學生,讀來不必仰望,給人一種平視的快意。 還值得一提的是,上海哈同花園總管姬覺彌先生,對窮苦少年徐悲鴻多次慷慨資助,愛才如命,好像了無品級階層之見。徐悲鴻夫妻好幾次在異國困頓,當地使領館高官,都伸出熱情友誼之援手,而且,這些官老爺,本人多有很深的學養和絕活,對待這些窮留學生,隻如交好的同道文友。一路讀來,如入山陰道上,風光人物,目不暇接,伴奏音樂是廣陵散。
三。自然典雅,清新暢達的文筆
23頁的宜興長卷,一開頭便引人入勝,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敘述文字的自然典雅,清新暢達,正是我最喜歡的文筆。讀到後來,我竟然下意識地和書中文字比拚:超前於閱讀少許,先填上我自己認為這裏適宜而且漂亮的文辭或者字句,結果是:總輸他、覆雨翻雲手。我能想到的,人家也想到,甚或用得更美;我不能想好的,人家輕而易舉,不著痕跡用上的詞語,讓我隨即有拍手叫好的衝動,不得不目光暫駐,看看清楚:唔,學習了!
網上查資料,說《蔣碧薇回憶錄》1964年10月由台灣《皇冠》雜誌首次刊行,1966年11月由皇雜誌社正式出版。有一條資料這樣說:
“塑造蔣碧微形象的,是她回憶錄的語言。蔣碧微自己,連同1965年起幫她整理文字的章君、楊兆青,兩位極棒的台灣主筆,是用一種直接述說,一種與當時我們習慣的“大陸腔”所完全不同的述說,對蔣碧微作了徹底包裝,博得四濺淚花,尤其是女性共鳴。雖然按蔣碧微親人的說法,全是別人代筆的。”
前引王鼎鈞先生的《張道藩與小說研究組》,文中也說:“世事難料,她後來和張道藩分手,口述《我與道藩》一書爆料”,看來確有可能是“別人代筆”。可是,《我與道藩》中,有大量蔣碧薇致張道藩的書信,照樣自然典雅,清新暢達,總不會是“別人代筆”補寫的吧?不管是誰的手筆,這樣的白話文字,我喜歡,我服了。 驚喜之餘便是震驚:那麽,當年買來第一次閱讀本書的時候,對如此佳妙的文字,怎麽會木然無知的呢?我對自己質詢,大大困惑。勉強找到一個可能,或許是因為這幾年上網,殷勤灌水,眼隨手高?也許自己使用多了,對於文字的感覺,會不一樣?
隨後忽然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得改用英文灌上幾年!
摘引一些片段
花園整理得差不多了,柳擁花環,芳草如茵。。。,每當夏日黃昏,清風送爽,在花木掩映中坐坐,也不妨自況羲皇商人。
--------- 我喜歡這個 柳擁花環 ,頭回見到。
陣陣清風,吹拂著樹枝,淙淙流水,衝擊著石塊。我們在這種詩樣的境界裏,徘徊流連,往往忘卻了夜已深沉。
-----------我喜歡這個 陣陣清風,吹拂著樹枝,淙淙流水,衝擊著石塊。 本書的開頭,就遇到過不少這樣自然清新的對句。
繞過靈隱寺,沿著憑證的石級攀援而上,時值午後三四點鍾,斜斜的陽光照耀著,忽然迎來滿目瑩瑩的澄綠,道藩拉著我的手,稚氣地向前跑了幾步,不一會兒,我竟覺得自己像在翡翠湖裏載浮載沉,又像置身在青紗帳裏,碧紗櫥中,那一份如夢似幻的感覺,依稀步入了神話中的美麗仙境。這時候道藩連連地發出歡歌聲,伸手向左右前後指指點點地喊著: “看呀!看呀!”
原來是山徑兩旁有千萬竿清脆的修竹,幾萬億枚綠葉,像給蔚藍的蒼穹嵌上了魚鱗瓦楞的玻璃窗,“萬竿修竹映得天也是碧,低也是碧,人呢?”
道藩高聲地笑著指指我說:“人本來說是碧啊!”
這景色太美,但是它能夠形容得更美,我心裏那麽歡喜,他還能使我再添百倍的快樂!
--------------- 看到這樣美妙的文字,哪怕是寒冬躺在被窩裏看的書,我也隻能爬起來拿筆,劃出來學習。看這段文字,感情真摯充沛,豆子胸中流淌而出,我很難想象是別人代筆的!
繞到葛嶺東邊,遠遠就望到保俶塔玲瓏俏立,天茫野闊,江山如畫中,頗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這座塔為什麽要造得那樣纖瘦細長,?她又怎能鎮壓得住湖山勝境?
--------------------天茫野闊 學習了!
客廳大門敞開,一陣風雪,推進來一個滿臉春風的人,是道藩,他高興地笑著,手裏捧著一大盤鞭炮。
------------------ 喜歡:一陣風雪,推進來一個滿臉春風的人
攀登北高峰頂,三百十一公尺的坡度已經拋在我們身後。綠鬆蒼岩,疏落有致,百仞高崗,山風振袂,將我的鬢絲全吹亂了,到範圍我輕輕的拂撂。低頭處,見地上石(左缶,右虎字頭,下乎)的碧草,莖葉貼地,好像在曲肱而眠,煞是有趣;極目再往下看,蜿蜒流向杭州灣的錢塘江,在大太陽下,似有無數的光熠,在那兒閃閃爍爍,躍來躍去,我伸手指指草兒,又指指江上,告訴道藩說:
“你看,這不是謝玄暉的名句:“日華川上動,風光草際浮”活脫眼前嗎?”
這時有一輪明月,,從東邊山頭冉冉升起,那月色是一片朦朧的橙黃,懸在天際就像是美麗的夢境。道藩忽然伸手牽著我走向長廊;我們並肩佇立在玻璃門後,欣賞著當前的夜景,皎潔的月光覆罩著環繞房屋四周的稻田,彷佛有輕煙薄霧似的氤瘟,緩緩地流動,像在把我們的房子推向天際揉升 -- 低頭處,見地上石(左缶,右虎字頭,下乎)的碧草,莖葉貼地,好像在曲肱而眠,煞是有趣;
------------------------------- 石(左缶,右虎字頭,下乎)的碧草
石罅的碧草 這時有一輪明月,,從東邊山頭冉冉升起,
----------------------------- 疑似化用“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