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閑淡得很.
天卻涼涼的. 忽然地,飄起了雨.
想起”雨打芭蕉”的句子.想不起下句了. 卻翻到這篇散文序.讓我喜歡起來.
摘自《雨打芭蕉落閑庭:嶺南畫舫錄》自序
作者:朱千華
揚州城南,有何園,亦名寄嘯山莊。晚清名園。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們一家,就住在何園的片石山房。清代筆記作家錢泳,在他的文字中,對片石山房曾有過這樣的描述:
二廳之後,湫以方池。池上有太湖石山子一座,高五六丈,甚奇峭,相傳為石濤和尚手筆。
——《履園叢話》(卷20)
當時,我家東山牆,與這座太湖石山緊緊相連。我每天晨讀,都坐於此“甚奇峭”的小石山上。那時我讀中學。十六歲,如一枚澀澀的青果。槐花如雪,無處不在的蕩漾。很淡很淡的夢。方春夏之交,翳薈之趣,如坐幽穀。那是一段清風明朗的日子。山後是高牆,院內植廣玉蘭數株。山石上有老桂一棵,枝葉蔓生。仲秋,碎花盈地,滿園清奇,有十裏香風。
何園是江南園林代表之作。當初,我住在園林裏,現在,園林在我夢中。來嶺南後,住心圩江畔,窗前,芭蕉數棵。窗前誰種芭蕉樹?點滴霖霪。點滴霖霪。
芭蕉聽雨,是一件驚魂之事。秋雨夜半,魂靈坦露。夜深人靜,記憶深處,那些曾經的往事,就像一根根雨絲被蕉葉彈起,成為穿透時空的回響,縈繞在你枕上。芭蕉看雨,又是一件清雅之事。在嶺南殘存的那些古園裏,我看到雨滴與芭蕉之間的纏綿與決然,芭蕉葉握住雨珠,想留住點什麽,牽扯著,可那些晶瑩的雨珠,毅然離去。雨珠是芭蕉的淚。所以,雨打芭蕉,動聽,卻揪人心。
但是,雨打芭蕉更多的是一種喜悅。很久以前,我愛上廣東音樂名曲《雨打芭蕉》。這是南國音樂的經典曲目。樂譜初見於《弦歌必讀》,丘鶴儔編著。關於此曲由來,眾說紛紜,至今未形成統一意見。有說何柳堂所作,有說何博眾所作,亦有人認為從《八板頭》衍化而來。不管怎樣,此曲流暢明快,旋律優美,給人以輕快與喜悅之情,猶聞雨打芭蕉,聲之淅瀝,如見蕉葉婆娑,舞之蹈之,極富南國情味。
芭蕉是嶺南古典園林中的主要植物。園中多配廣東音樂,一邊遊園,一邊聽《雨打芭蕉》,春心蕩漾,為之一快。園中一石之奇,一壑之幽,皆多譎詭悖傲。但有了芭蕉,情狀則大不相同。芭蕉是後花園中的小姐。一種流麗,輕捷的姿容,淡蕩清婉。有她們,整個園子就活了。趣,諧,韻,遠,致,逸,意,妍,輕,活。浩浩天地間就有了風光的柔情與迷離。
嶺南古典園林,各具妙心,各出手眼。園主們或經商,或從政,世間沉浮,此心安處是吾鄉。於是蒔花種竹,躬曆山川,意弛草木。於是采薇,聽泉,鳴琴,搏弈,烹茗,玩硯,賞鼎,搜碑,尋石,造園。園林寄寓著他們對於生活最透徹的感悟。嶺南園林之美,靈秀,窈渺,峻拔,奇掘,清虛,空靈,簡遠。所謂一峰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湖萬裏。山玲瓏而多態,水漣漪而多姿,花生動而多致,最能反映出園主的性靈。疊石,理水,蒔木,滲透著造園者苦心一片。故嶺南所造古典園林,多雅構,蔚然觀止——
廣東有四大古典園林:順德清暉園,番禺餘蔭山房,東莞可園,佛山梁園。
廣西有四大古典園林:武鳴明秀園,桂林雁山公園,靖江王府,玉林謝魯山莊。
……
山川藏靈,風雅道盡。園林之勝,得之目,寓諸心。形於筆墨者,無非譴興。蕉窗之下,孤燈獨坐,遙想自己漂泊嶺南,諸多芳園精舍,新茗佳泉,皆杖履所至,悉為紀述,編次凡七卷。蓋因酒酣耳熱,筆致潦草,故無暇求其精也。自賞自適,率爾無意之作,或可快人眼目,聊以換些酒錢。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