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

為什麽流浪,為了會飛的夢,和陽光下你溫暖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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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月的一棵蘋果樹下

(2010-12-07 19:15:35) 下一個

作者唐韻

在青海湖的鳥島,我們碰見幾個身披絳紅袈裟的喇嘛。大家很興奮,踴躍著想設法和他們合影。他們有的鬼頭鬼腦地湊到喇嘛身後,暗示同伴趕快按下快門;有的幹脆和人家商量,大模大樣親親熱熱地勾肩搭背在一起,都很愉快。一個同伴熱切地招呼我,我婉轉地謝絕了。為了不使自己顯得過於與眾不同,我悄悄走到遠處,看藍色的湖麵上飛翔著的白色的鷗鳥。

那天起了個大早去拜訪川甘交界處的朗木寺,正好趕上寺院的喇嘛在辯經。幾百名喇嘛全集中在大殿前,或站或立,一片鼎沸的紅色。我的搞攝影的同伴在四處尋找角度。有一個小喇嘛,大約隻有七八歲,遠遠地看著我和我手中的照相機,露出新奇和渴望的目光。我走過去,示意他可以看看我的照相機。他非常小心地透過取鏡框那一方玻璃向外張望著他生活的寺廟,然後,滿意地把照相機交還給我,並報以一個甜甜的笑容。我用手勢比劃著問他可否給他照一張照片,他很願意。緊了緊肥大的袈裟,靠在白色的牆上,迎著初生的太陽,衝著我微笑,我按下快門。

照片在西寧被印出來,竟然意外的好。照片上,那個孩子的袈裟已經十分破舊了,顏色汙穢,有許多補丁,而且顯然不合身。可是那個小喇嘛很平和地披裹著他,似乎從未有過煩惱。一臉純潔的笑容,幾顆佛珠露在照片的一角。我凝視著照片上永恒的微笑,心裏忽然感到悲涼,有點想哭。為那個小喇嘛。

所以,後來我就比較拒絕與喇嘛合影。

作為旅遊者,我們常執獵奇心理追逐奇人異事以為日後回憶的花絮。可是行萬裏路讀萬卷書,麵對所見所聞。我們又難以置之度外。藏傳佛教對我始終如神秘的興奮劑,令人著迷卻又不可理解。他們怎麽想我卻不知道,我隻是用自己的眼睛給自己找一些煩惱。

一個同事的女兒非常奇怪:她畫的小人,都是頭衝地,腳朝天。她畫的房子,也是房頂在地上而房底在天上。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畫了一個小人,要她照著我的畫下來。可是她畫出來的還是倒立的人。是不是在她的眼裏世界都是顛倒的呢?我去請教一位眼科醫生。他說這還是一個尚未弄懂的問題,尤其在兒童期容易出現,他的兒子也有過類似的現象,一般隨年齡的增長就會消失。後來,那個小女孩的畫果然都正過來了。

然而,這卻引發我思考一個問題:我們是如何看世界的?

物理老師告訴我,通過一個透鏡,物體將呈現一個倒置的像。後來在醫科大學裏,我知道了眼球就是一個透鏡,通過瞳孔,是外界的物體成像於視網膜上。可是,為什麽我們看到的東西不是倒置的呢?我問那位眼科醫生。他說大腦有一個逆轉的過程,因為我們“感覺”看到的東西都是正立的。我追問,這種逆轉的過程是遺傳性的還是後天形成的?他說,可能是後天形成的。我又問,那麽是不是會有這樣的情況:一個孩子實際看到一個圓的東西,但是他的父母卻告訴他這是個方的東西,於是,他就在今後的生活裏把那種圓的東西“描述”成方的東西。或者,他原來看到的是黑色,而被告知是白色,於是在他的一生中就永遠地“黑白顛倒”了呢?簡單地說,麵隊同一個物體,我們每一個人眼裏的成像有沒有可能不同?眼科醫生被我搞糊塗了。他不耐煩到說我要吃飯了,要不然你也一起來吃?我說不了。

我希望我問的隻是一個純醫學的問題。可是我實在不能不想,也許這個世界的萬事玩物在我們每個人的眼裏都有不同的成像。但是在我們能夠獨立認識世界之前,就被動地接受了別人教給的那些約定俗成的概念。我們沒有機會對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形成認識,甚至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每個人的視網膜都是不同的。我們將世代的觀念口傳身授,形成知識。世界通過強調統一概念而秩序井然。間或有個別人的所見所想異常頑固地保留下來的,便是個性。

在九寨溝的紮如寺,遇見一個17歲的小喇嘛。他站在一棵七月的蘋果樹下。那蘋果還隻有核桃大,青的。他隨手摘了來吃,還微笑著遞給我們吃。於是,我們就站在蘋果樹下聊天。他的漢語說的不是太好,所以總是笑盈盈的聽我們的提問,然後笑盈盈地回答:“是的,是的。”什麽都是是的。同伴和他開玩笑,指著我對他說:“這是我的女朋友,漂不漂亮?”那個小喇嘛依舊從容,卻微笑著回答:“我不知道。”陽光透過蘋果樹稀疏的葉子,在他的眼睛裏折射出孩童般的純真。


我不禁喜歡上那個孩子,為他的無邪和智慧。作為佛門弟子,必須六根清淨,心無欲念。所以他不能對我的容貌作出評價,即使是恭維之詞。這是他的智慧。另一方麵,如果他虔誠篤信,那麽即使我貌若天仙,在他眼裏也與眾生無一不同。這是他的無邪。由此看出,世間之所以萬象,全因為我們的意念透過我們的瞳孔投射到外物上的色彩的不同而已。我差一點悟道。

又想起朗木寺的那個小喇嘛。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有沒有足夠營養的飯食,有沒有足夠的睡眠,看到外麵的人,還會不會微笑,或者是不是開始有了一些煩惱?這麽想著,我又嘲笑起自己來了。我常常是杞人憂天的。我用我自己的觀念去判斷一個喇嘛的生活和喜怒哀樂,怎麽能得出恰當的結論呢?在甘南的拉卜楞寺,為我做導遊的是一個19歲的喇嘛。比起紮如寺蘋果樹下的那個男孩,顯然他對自己的生活更有頭腦和主見。他考進寺院隻有兩年。我問他誌向。他說希望拿到聞思學院的學位,然後將這一生奉獻給佛教。聞思學院畢業相當於獲得哲學博士學位,至少要15年的苦讀。我又問他寺院的生活是否清苦寂寞。他非常安然沉穩地回答說: “不苦,也不寂寞。我喜歡這裏的寧靜。”他又轉過頭問我:“你從那麽遠的地方千裏迢迢顛簸而來,是否覺得辛苦?是否覺得值得?”

所以後來,當我在拉薩大昭寺昏暗的牆角裏看見一個昏暗得幾乎和牆壁不能區分的老喇嘛麻木地轉動著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詞的時候,我不在大驚小怪和唏噓感歎。我知道盡管那個老喇嘛的眼球已經因為歲月的煙熏火燎而邊得渾濁不堪,可是透過瞳孔,他依然能看到一片聖潔的天空。而我的眼眸盡管明亮,眺望前途,也難免會感到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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