袈裟（九）城外無限美

第九章  城外無限美

（嬰子）

根據目測，身背武器的士兵是商道上的護衛軍。公主希望親自出麵。以她對回回人的了解，一定能順利接洽。將軍覺得公主的理由充足，戰亂期間，商道上的護衛軍團很少受敵，如果能與商隊一路同行，安全係數就大。以“西域公主”的身份出麵最合適不過，既能掩蓋住真實身份，又能確立貴族地位，麵對等級分明的回回人，他們絕不會怠慢的。將軍打算借助商隊同行一段，等進入黃河流域，自己的人一接迎上，就與回回商隊分道。想到這兒，將軍立即派靈甫和無勝二人照會回回軍首領了。

果然，巧遇的正是由南向西夏遷移的回回人，其中還有遠東來的回回人，並且大商隊就在後麵，目前的這支僅僅是前行小分隊。前行團隊聽說有西域公主，個個驚喜萬分，也想看個究竟。是真是假？什麽來頭？誰也拿不準。如果真是碰上了王族，豈不是莫大的榮幸，定要大禮相迎的。領頭的連忙拿出食物先送上，請公主一行暫緩休息，待大商隊一到，馬上通報長老。

靈甫帶回傳話，公主聽了異常興奮。隻要見了長老，一切都會改觀。她在老爺府上居住時就見過很多商團的長官，對商道上的事情也算熟悉。她知道貴族的品味，也知道百姓的需求，更懂得身份的份量。每當看到遠東來的同族，她都像見到親人一樣歡喜。

大蒙古王朝的西征，曾給阿拉伯及中亞伊斯蘭文明帶來災難性毀滅，但同時也打開了中西文化交流的通道。東來回回為大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先進文化，為遼闊的中土增添了花樣繁多的精神盛宴。而今的回回人，身價也是格外的彰顯。同是外來回回的她，對同胞更多了一份愛戴。她知道，如果他們得知她的真實身份，定會為她驕傲、為她自豪的。而眼下，她隻能作為“西域公主”與同胞會麵。此時，她多想立即飛到他們身邊啊！正想著，突然聽到了熟悉的琴聲。公主側耳聽著，驚喜到：“是胡琴！胡琴！”

無界也測耳聽著，說：“是好聽啊，他們還在唱呢，唱的什麽啊？”

“唱的是美麗的家鄉。”

大家都坐下來靜靜地聽。靜靜地等待了不久，遠處邊傳來了駝鈴聲，公主再也難耐歡愉，熱淚湧出。不一會兒，回回兵團的人跑來了，傳達了長老的邀請，請公主一行赴宴。護衛隊成員個個興奮不已。

圖圖公主歡喜地抱著小包裹跑到大樹後麵。她將包裹放在地上，輕輕地打開來打開來。這些都是她女兒家的家當，那時是來自伊爾汗國的珍品，王儲專門敬獻給圖圖公主的。這些精美的珍品她還不曾在人前佩戴過，隻在閨房中偶爾展露，頭飾、麵紗、掛件，來自故鄉的溫馨，戴著族人的厚望。今天，她要佩戴上它，表達出對同胞最真誠的問候和最衷心的感激。七彩寶石穿成的掛墜點綴在她身上，顯得格外耀眼。雖然紗巾遮住了長發，麵紗罩住了皎容，她那雙透著聰慧靈韻，像一汪幽藍的湖水般的眼睛卻愈加凸顯迷人的光彩。

當公主從樹後出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夕陽處的輝光，東方女神，她的出現幾乎要讓眼前的人們頂禮膜拜了，就連無勝、無界師兄弟倆也都呆若木雞了。公主的眼睛落在無勝身上，讓他既驚喜又疑惑。他的眼睛不再有回避，亮睜睜地望著她，讓她無法解讀。無界歪著頭，蒙古漢子伸長了脖子。公主不知如何是好了，問道：“老爺，這樣可以嗎？”

將軍也已經驚呆在那裏，直到公主開口才驚醒過來，說到：“好！好！很是好啊！”

公主的眼睛微笑了，美麗無比。無勝也抿著嘴微微露了笑容，無界更是歡喜地雙手合十。公主看到兩個神仙都認可了，心裏別提有多踏實了。她走上前為穆薩整理了一下衣裝，然後就登上馬車了。

將軍、公主和穆薩被引上了馬車，其他人員守護兩側。雖然人馬不多，但也鄭重肅然。穆薩知道見客，閉嘴無言。無界偷偷向公主行漢人鞠躬禮，公主用頭巾一角遮住臉龐，俏皮地一笑，美麗的雙眼微微一眨，魅力無窮。她轉頭再一看無勝，他竟然也不回避了。好奇怪！公主心想，到底為什麽呢？難道是裝束？對！是頭巾。在家的時候，老爺從來沒要求她必須佩戴頭巾，而老夫人卻是終身佩戴頭巾的女人，端正、高尚、慈善。女人佩戴頭巾會讓回回男性有安全感，難道他……公主暗暗笑了，如果他不是修行人，定是很好的族人。

公主的蓋頭遮住了誘惑，讓無勝的心安靜了很多。充當護衛，還是頭一回。他既有些拘謹，也感到無奈。慢步行到回回住營，車馬浩蕩，駝背高昂，氣勢龐大的大商隊貨物雲載，正人歡馬叫著。

公主看見商隊中有女眷，歡喜萬分。回回營地支起了帳篷，迎接公主一行。商隊的回回人見到公主一行來到，都蜂擁而上，夾道看個究竟。車在帳外停穩，公主被攙扶下車。靈甫前方引路，將軍讓身邊的衛士攙扶著。

公主一手扶著胸前的衣襟，一手拉著穆薩，環視著同胞，回回人眼中充滿了愛意，她微微點下頭，信步悠然。淡定中的高貴，眉宇間的親和，無一不說明天命自有貴賤。人們交頭接耳圍觀，對公主露出驚歎的目光。兩旁的回回們身不由己的微微行禮，公主欣然接受，欠身回禮。

長老從帳篷內走出，一臉垂落的胡須，雙眼深深，閃爍著智慧。他就是商隊最高的首領。

公主上前單手扶在胸前，微微欠身說道：“安色倆目阿來庫木。”（求真主賜你們平安）

長老雙手平托向上，回禮道：“吾阿來庫木色倆目。”（求真主也賜你平安）

公主將穆薩送到長老麵前，穆薩以熟練的禮儀想長老深深鞠躬，說到：“安色倆目阿來庫木。”

“吾阿來庫木色倆目。”長老拉著薩姆，喜上眉梢，仔細端詳了起來，這是不容置疑的回回麵孔。

短短幾句問候，回回人一下親近了，族人連忙招呼飯菜端上。

公主向長老引見將軍大人：“大都府上的韓大人一同前來看望長老了。”

將軍大人上前問候：“老人家好！”

“安色倆目阿來庫木。”長老也連忙上前問候，“貴客來，有失遠迎了，罪過！罪過了！大人身體可安好？”

“托老人家的福，還支撐著。”

長老看見將軍腿不方便，說到：“非常歉意！早知大人身上不便，我們當拜訪才是。快扶大人坐下。”忙招呼手下人過來幫忙。

將軍言到：“說來不巧，在江南遇上了戰亂，慌亂中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大人也是生意人嗎？”

“不敢隱瞞，生意靠著官家、兵府。有溫有飽，大吉了。”

長老將客人請入帳篷內，款款坐下。

公主開言道：“異鄉相逢，有感天意。前來匆忙，失禮了，還請長老見諒。”

公主又向長老微微行禮，舉手投足間氣度非凡，王室風範盡顯。

“不敢！不敢！還當請教請尊貴的公主，敢問府上居住何地？”

“府上？”公主看了一眼將軍，微笑著，不敢直言。

將軍接過話：“公主的府上？老爺在大都任職，有兩年了。公主在江南留住，也有段時間了。江南近兩年遭遇天災，老爺牽掛家人，帶話讓公主前往大都。正好我南邊有生意，就讓我順路把公主接回大都。”

“原來公主令尊是京都做大官的？”

將軍有意展開話題，說：“長老從商道過來，和商道上的西域回回一定很熟吧？”

“自然，天下回回一家親，客上往來。”

“那，長老可知江浙一帶的甄府？巴蜀一帶的詹府？”

“知道！知道！”長老驕傲了起來說，“那是我們回回人的驕傲！你們也知道？”

“何止知道。”將軍轉向公主，把話遞了過去。

公主微微一笑，說道：“我在詹府上住了好一段，很是熟悉。”

長老一聽，眼中透了光，問：“詹老爺？他的學府現在名聲越來越大了啊！”

公主笑了，說：“是啊！家裏的幾個女娃都還偷偷去學習過呢！老爺很寵愛家裏的幾個小姐，也讓女子讀書。老爺為了讓我們見識見識學府，就讓我們扮成男孩，我們在學府玩了好幾天呢！”

長老和將軍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老爺還在很多地方設立學堂呢，從雲貴往江南一帶都有。”

長老說：“是！是！詹老爺咳幫助我們回回做了很多事呢！”

“是啊！詹老爺還幫了很多有名望的回回人創辦私塾。現在那些私塾都成了大學堂了，都名聲遠揚了。他們招了很多弟子，不分族裔，為朝廷培養了很多人才。去年詹老爺還在江南建了清真寺。”

長老興奮了，連忙說：“不假！不假！我都聽說了。去年我在鎮遠，如果能出行，定會去江南的。”

公主驚喜道：“去年小女就在鎮遠啊！還見過很多遠東過來的同族呢。”

“是嗎？”長老更加興奮了，“我們這裏就很多人在那裏居住過！”

公主微笑著，說：“我見過他們中的手藝人，畫師、琴師、繡房的織女，他們的才藝真是無可挑剔。很多貴族都愛穿他們縫製的衣裝，漂亮極了。”

“不錯！”長老喜上眉梢，叫來身邊的服侍，跟他耳語了一番。轉身又殷勤地對公主說：“看來公主對大都的事情熟知得很，對貢品也該不陌生吧？我們這次也有禮品帶來要送往大都的，給公主看看該不算犯過吧？”

“朝廷貢品？”公主驚異了，連忙說道：“應該有專門的采購商隊，你們可要小心為上啊！”

“說的極是！不敢違法。這次我們帶來了工匠、木匠，還有藝人專往大都去呢！”

將軍見長老興致不淺，說道：“等到了黃河以北，那邊的回回村、回回寨多著呢。到處都有回回軍屯守，會打仗，會種地，會經營，越往西北去就越是回回的天地來。你們到了那邊，一定會發展壯大的。回回人不得了啊！有學問，善經營。你看我們蒙古人，習慣在馬背上，就不習慣鑽在屋子裏。”

長老聽了越發高興，說：“回回人不複回首故國，靠寺而群聚。我們也要效法先驅，建學堂，建寺院，和各族裔的兄弟們一起創造財富，效力國家。”

公主說：“長老說的極是。回回人最樂於學習儒家文化，慕效華風，習染漢俗，興學倡教已經蔚然成風。朝廷一直推崇國家以風俗為本，人道以忠孝為先。很多優秀的回回人連姓氏都取表字，采漢姓。朝廷對各宗派一視同仁，還給長老一級有上等的頭銜，專設戶籍。您的到來，會讓先進的東來文化在中原大地廣泛傳播的。”

“聽了公主的話，真是歡喜萬分，這是真主安拉的指引，讓我們能與公主相逢。”

這時，外麵的侍者端著寶物進來了，寶物精美的綢緞遮蓋著。來者把物品端端正正送到長老麵前。長老揭開綢布，一把做工精美的阿拉伯樂器呈現在出來。

“火不思？” 公主驚喜萬分。她拿起了珍貴的樂器，真是愛不擇手。

    “這是運往大都的。” 長老說。

“一定是波斯灣過來的，這是上等的宮廷貢品。這樣式美極了，比去年看到的還要精致。現在宮廷的西域樂舞就是回回樂人掌管，隻有回回人才能唱出她的韻味。”

“真的嗎？”

“嗯！這種樂器是專門給宮廷宴樂用的。不過現在也悄悄流傳到民間了。”公主俏皮地透露出點真相。說著，公主在手上試著彈撥起來。

公主的一舉一動都超凡脫俗，充滿了智慧，在座的人無不露出讚美的眼光。公主嫻熟地懷抱起火不思，纖手弄雲，仙樂便從指尖流淌來來。優美的樂曲傳到了篷帳外，帳篷外的人都側耳傾聽。無界喜出望外，他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動人的樂聲，簡直來自天國，讓他雙手合十，舉目仰望。回回人也都擁擠在賬外，特別是族裔中的女眷們，都盼望能親眼目睹公主的光彩。

 

與西域商人成功的會麵給護衛隊帶來了極大轉機。長老邀請護衛隊與商隊同行，無疑給護衛隊增加了雙重保險。

護衛隊並入商隊後，無勝便有機會和無界在一起了。師兄弟二人多在一處，還能輕鬆地帶著穆薩玩耍。倆人一起訓練穆薩，練“營救”，練“逃亡”。隻見穆薩從不同的地方出現，有時在樹上，有時在人群中，無界上演“馬背接迎”。穆薩慢慢喜歡上了跳崖、翻牆頭，越玩花樣越繁多，難度也一次高過一次，很快他的“野性”就突顯了出來。將軍看見了，雙手一拍，大聲稱讚到：“這才是我們蒙人的後代！”

公主和商隊的女眷們也成了夥伴，閑的時候一起做針線。她總也忘不了無勝、無界兄弟倆，知道不久他們就可能離開。一旦離開，此生就再難相見了。她便忙著手上的針線，為二人縫製路上的行頭。

休息的時候，無界常常在公主、穆薩的左右，而無勝總是遠遠守望著，總是與他們保持距離。

“大師兄怎麽總是離人遠遠的？”公主問無界。

“一內一外。”無界立即回答道。

“什麽一內一外？”

“他守外，我守內，內外結合，這樣比較安全。大師兄安排的。你看他們，回回不是不吃酒嗎？”無界頭一指。

公主順著方向看去，巴彥和蘇合正與回回軍團的人吃喝玩笑著。公主說到：“回回人喝的是茶。”她轉眼再看無勝，她正在馬背上獨自堅守，在曠野處顯得格外英雄。公主凝視起來。綠野、黃河、林海、武林人，就在這時，無勝也剛巧轉過頭來，四目相視。一瞬間的交會，讓他們茫然不知所措，無勝轉過頭，揚起馬鞭一揮，急駛中身影慢慢消失了。公主望著他消失的背影，腦子一片空白，空蕩蕩的天，空蕩蕩的地，撫弄著手裏的圍巾，心口卻一陣慌亂，她低下了頭。正欲思量，聽見無界的叫聲。

 “大師兄！大師兄！”

公主抬起頭來，無勝的身影又出現了，正騎著馬上慢慢朝他們過來。他目光冷冷的，麵無表情。他走近了，看著無界，看著公主，又看著穆薩，從懷中掏出了六個大紅棗。

“這麽大的棗子！”無界從來沒見過，高興壞了。他衝了上去，從大師兄的手裏接過了大紅棗，越看越歡喜，正要抬頭問大師兄，無勝已經掉轉馬頭離開了。

無界捧著棗子跑了過來，歡喜叫著：“快來！快來！大師兄給我們摘來仙果了。看來他沒去了蟠桃園，找來大紅棗子也不差。這兩個，是給姑娘的；這兩個，是給小爺的；這一個是賞師弟的；這最後一個嘛……”說著，一個塞進了穆薩的嘴裏，一個塞進了自己嘴裏。

穆薩的嘴巴被大紅棗子堵住說不出來話，無界卻大嘴吞棗吃的香甜。公主手裏攥著兩個棗子，望著無勝的背影，好生溫暖。轉過來再看他倆的洋相，禁不住假裝生氣到：“小師父！你說對眾生要平等，為什麽給眾生分棗子就不平等？”

“啊？怎麽不平等了？”

“一個、兩個、三個”公主指著他、自己加上穆薩。伸出手來讓他看自己的兩個棗子。

無界明白了，“嘻嘻”笑到：“多給小爺一個，吉利嘛！”

“怎麽個吉利？”公主問。

無界神秘兮兮的樣子，說：“天機不可泄漏！”。

公主看著無界清高自大的樣子，也神秘地笑了，瞟了他一眼，說：“什麽天機？什麽秘密？你那彌勒佛的小肚子還能裝天機？早泄露了！”

“泄露了？難道你知道？”無界瞪著眼睛不服氣地問。

“我怎麽會知道呢？我去問大師父去。”說著，像孩子般的揚起姣美的臉，邊走邊說到：“一日三棗，長生不老！”

無界看著歡喜的公主目瞪口呆，歎道：“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