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的中國村》
第二十四章 天使的花園
(嬰子)
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力嚇醒了,大哭起來。
高洋意識到出事了,她幾乎被甩出駕駛座位,安全帶緊緊拉著她。她忙安慰孩子:“媽媽就來幫你,別哭!”
可她自己怎麽也抽不出身來,她又怕用力過猛,車子會翻滾下去。她勻著勁,使出了全身力氣,終於使自己從座位上抽身出來。可車門怎麽也打不開。她先把孩子從安全位上解下來,用勁打開了後門。
“格雷,快爬出去!媽媽馬上就出來。”
格雷一邊哭,一邊迅速地爬了出去。高洋費了全身的力氣也爬了出來。
冰冷的風雪吹過來。她用身體當住風,緊緊抱著孩子。車在斜坡上倒著,前燈射向天空。她抱著孩子站在公路旁邊等待救援。不一會兒,遠處開來了一輛大貨車,她急忙向它頻頻揮手。大貨車向他們慢慢靠近了。老司機跳了下來,一看是母子兩個,急忙問到:“有人受傷嗎?”高洋搖搖頭。他招了一下手,讓他們先進他的車裏。
高洋渾身打著抖索,抱著孩子爬進了高高的大車裏。老司機用無線電話報了警。他們靜靜地坐在車裏等待。孩子嚇得偎倚在高洋懷裏,一聲也不敢哭鬧了。
不多一會兒,警車來了。他們檢查了高洋的駕駛執照,問她是否喝了酒,高洋搖搖頭。她告訴警察,隻是進路口急減速時,不知什麽原因就翻了車。警察笑了笑,讓他們坐進警車裏,要把他們帶進城。高洋取了箱子,就跟著警察走了。
她進了警察的辦公室,馬上給薩姆掛了電話。
“薩姆,是我,高洋!”
“幾點鍾了?”薩姆還在睡夢中,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薩姆,我出車禍了。”
高洋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她緊緊地把孩子摟在懷裏,親著他的臉:“不怕了,薩姆叔叔一會兒就來。”
孩子已經被折騰的沒了精神,搭拉著眼睛要睡了。高洋悠著他,拍著他,他睡了。
“他瘋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緊緊擁抱著她,吻著她的頭,說:“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讓我們回家。”
他轉身抱起孩子,把他們母子帶到了自己的車裏。
高洋坐在車裏,閉著雙眼,一肚子話怎麽也倒不出來。他發動起了車,拉住她的手問:“現在好一些嗎?”
高洋點點頭。他們回家了。
薩姆把自己的床讓給了他們母子,自己抱了一卷鋪蓋到客廳的沙發上。
高洋紅腫著眼睛,拖這一身疲憊從衛生間出來。他把她扶到床邊,讓她躺下。他看著她蒼白消瘦的臉,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她的臉。
“我想你該先休息一下,有話我們明天再說好嗎?”
高洋感激地點點頭,她也想這麽說的。她拉住他的手說:“謝謝!”
“謝謝你,能來這兒。晚安!”他親了一下她的手,輕輕地帶上了門。
他聽到了叫聲,衝進來。一看高洋爬在地上,血乎乎一片,驚住了。又發生了什麽事兒?
沒等他開口問,強烈的宮縮上來了,高洋疼得喊出了聲。汗大把大把地流了下來,他抱住她,使她鎮靜住。他又抓起電話,打通了“九一一”呼救線。
孩子被吵醒了,看到這慌亂的情景,嚇得大哭起來。他們倆已經顧不上孩子了,薩姆在回答電話裏的提問。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知道她在流血,他無法回答更多的問題。他看到的隻是血,其它他所回答的都是“不知道!”他按電話那邊的指揮,又開始指揮格雷:
“枕頭!枕頭!把枕頭拿給我。”
格雷照他說的去做了。
“毛巾!毛巾!在那邊的壁櫃裏。”
格雷跑過去打開壁櫃,抱了一大堆毛巾過來。
這時傳來了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
“開門!快去開門!”
格雷又跑去開門。
格雷被現場急救的氣氛又嚇得大哭起來。薩姆這時才把孩子抱過來,拍著他的背說:“不要怕!不要怕!”
格雷摟著薩姆的脖子,哭著說:“我再也不讓媽媽抱了,BABY就不疼了,媽媽就不流血了。”
薩姆一聽,問:“媽媽有BABY嗎?”
格雷點點頭。
“她懷孕了!” 他馬上告訴救護人員說。
救護人員點點頭,說:“我們知道!”
醫護人員馬上與高洋的醫生通了電話,取得了她的病例。他們在竭盡全力保護胎兒。但強烈的宮縮還是一次一次逼來。護士和薩姆一邊拉著她的一隻手。
“不要用勁!不要用勁!”
他們做著深呼吸,讓她配合著使身體放鬆下來。
醫生又一次為她作檢查。測量胎兒心跳的儀器就在身邊,所有的眼睛都盯在那兒上。胎兒的心跳在逐漸減弱,慢慢地心跳停止了。
高洋早已有了這種預感,她看到了醫護人員失望的眼神,無可奈何地朝他們點點頭。宮縮又上來了。
“來,用勁!” 醫生說道。
這時,她反而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用勁!用勁!”
她聽到他們呼喚著,一次又一次。她最後一次用了最大的力氣,身下“嘩”地一下輕鬆了。她覺得產房裏死一樣的靜。
醫生用深情的目光注視著她,說:“對不起!一個女孩!”
高洋的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洋,現在感覺怎麽樣了?”薩姆拉著她的手,高洋輕輕點點頭。“這位是聖路易斯社會工作者,她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他把身邊的一位女士介紹給高洋。
她想向高洋了解,孩子是否是正常的早產,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造成早產。高洋哭了。她真是有滿肚子的苦要訴說,可她現在還不能說。她不能把真實的情況告訴這個人,她是一個積極的社會工作者,一個投身於保護婦女兒童組織的工作者。美國人對這類事很敏感,愛管閑事的人也很多,如果高洋告訴她,她是被家庭逼出門, 無處藏身而最終造成車禍、造成早產的,這一事實,要是通過新聞媒介傳出,一鳴就完了。他會沒完沒了地卷入社會輿論、事端中,他的學業、他的工作就無法順利進行下去。高洋想到這兒,話就咽了下去。他恨一鳴,但還沒有恨到要傷害他的程度,她隻是恨他的軟弱,他的無能。於是她這樣說到:
“我和我的丈夫都很想一個女兒,可是不幸的事情總是會發生。”
安妮聽了,同情地點點頭,她說:“關於這個不幸的嬰兒,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將她安葬了。”
高洋同意了。
“你想再最後看一眼孩子嗎?”她問。
高洋點點頭。
護士將她扶到輪椅上,薩姆和安妮一同跟進了一間屋裏。
在一個玻璃罩裏,高洋看到了一個淡粉色的小生物,她曲著細細的四隻,孤零零的躺在那兒,她的身邊放著一小束細碎的鮮花。高洋眼眶濕潤了,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女兒,她在自己的淚水中顫抖,她捂住了眼睛。薩姆緊緊抓著她的雙肩,她抽泣著,輕輕地說:“薩姆,給她留下點相片好嗎?”
他伏在她耳邊說:“已經留下了。”
“再給她一個名字好嗎?” 她又一次請求。
他答應了。
護士把她推回了病房。她突然象丟失了什麽似的,到處找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薩姆忙按住她,說:“格雷很好,他在安妮的朋友家。我晚上就把他帶來。”
高洋終於放下心來。她還是很虛弱,護士讓她躺下了。
高洋又睡了不知多久,迷迷乎乎中她感到了孩子的小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浮動。她睜開眼睛,果然是孩子。她一下把孩子摟在懷裏,另一隻手還輸著液體。
“媽媽,你醒了。‘九一一’送你來的。”
她知道孩子最喜歡看“九一一”這個救護電視節目,她笑了,說:“你也救護媽媽了是吧?可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有保護好你的小妹妹,她死了。”
格雷一聽,撇著嘴哭了,對著薩姆說:“她怎麽又死了呢?薩姆叔叔,你不是說她長了兩個翅膀,飛到天上去了嗎?媽媽怎麽說她死了呢?”
高洋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他走過去把孩子放到腿上坐下說:“媽媽睡著了,她怎麽能看到呢?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孩子高興了,說:“媽媽,我已經看到了,小妹妹長的可漂亮了,她還長了兩個白白的翅膀,她會飛呀!薩姆叔叔給她照了一個大大的相片。她的名字叫安琪。”
高洋眼睛濕潤了,多好聽的名字啊!安琪兒,天使。她蒙起被子哭了起來。
高洋出走了。一鳴以為她去了苛月家,可是她沒有在。他打通了所有高洋朋友的電話,都沒有找到她。他想到了薩姆,又覺得不大可能。他還是硬著頭皮打了過去, 白天、晚上都沒有人接。他著急了。兩天的時間沒有高洋的消息,他想到報警,可這種醜事傳出去,會讓他無地自容。他在分分秒秒中煎熬著。終於他接到了薩姆的電話。
“媽咪!”格雷和薩姆來了,孩子一到門口就喊上了,他像所有的美國孩子那樣富有激情。他跑到媽媽的床邊,摟住她的脖子,親吻她的臉:“ I love you ,媽咪!”他送給了媽媽一支玫瑰。
高洋微笑著撫摸著孩子的臉,輕輕地把花貼在了唇邊,說:“I love you too,謝謝!”
她抬起雙目看著薩姆。他深情地望著她,懷裏抱著一大束鮮花。他走過來,躬下身,在她麵旁輕輕一吻,遞上了鮮花。此時,高洋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想跟一鳴講,也不願多看他一眼,她冷漠的象一尊冰雕。而她坦然地接受薩姆的體貼,卻讓一鳴覺得無地自容了。
薩姆在一個小小的墓碑前停下。格雷把手裏的鮮花放在碑前。薩姆親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把吻送向了墓碑。格雷也學著他的樣子,親了一下墓碑。
高洋癡呆雙眼走向前來,她慢慢地跪了下來,雙手觸摸著冰冰的墓碑,仿佛觸摸到了孩子冰涼的身軀,她的手顫抖了。她多想用溫暖的懷將女兒擁抱啊!她輕輕地搖著頭,含著心酸。墓前已經有很多鮮花,都是不知姓名的醫護人員、社會工作者送來的。她輕輕地撫摸著墓碑,墓碑上寫著:“安琪兒,十六周。一九九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她府下身,輕輕地吻著墓碑,說:“安琪兒,我的女兒,媽媽來看你了……”她說不下去了,淚水點點滴滴從墓碑上流下。
薩姆含著淚轉過頭去。
一鳴走了過來,扶著她的肩,說:“這裏風大,別吹著了。”
高洋轉過頭,恨恨地看了一眼他,他終於在女兒的墓碑前低下了頭。
高洋默默地坐進了自己的車裏,她看到薩姆和一鳴背在一邊談話。在薩姆的身邊,一鳴顯得那麽矮小,那樣可憐。一鳴低著頭,他知道他作了一件無法彌補的錯事,在薩姆麵前他也無法抬起頭來。高洋心神坦然地等待他們談話結束。薩姆看著她,走了過來。
高洋放下玻璃窗,伸出了手。
他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說:“洋,多多保重自己!”
高洋點點頭,說:“謝謝你,薩姆。我愛你。”
“我也愛你們!”他親了一下坐在後麵的孩子。
格雷也戀戀不舍的說:“我愛你,薩姆。”
他們就這樣告別了。
一部好的小說,源於對生活本質的深刻認識和體驗。開篇的鋪墊和敘述,已經為其結局指明了可能行走的方向。一鳴顯然是一個好男人。可這個好男人自身精神境界的局限,為這個家庭帶來的缺陷是顯而易見的。也為家庭的埋下了,足以破裂的能量。當外界誘因的能量突破這種承受力的時候,也就是家庭解體的成熟時機。高洋不屬於傳統忍受型的女人,對感情的追求也是正當的。離開一鳴,開始新的、能夠比較自由的釋放自己的生活,也在情理之中。
支撐一個家庭的兩個重要支柱,之一是責任感,之二是感情,缺一不可。一鳴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但在理解高洋上,差得太遠。因此,隨著日常瑣碎的生活,夫妻之間的碰撞不斷,感情上的逐漸流失,是必然的。
兩個好人,在具體的時代裏,未必有著白頭到老的夫妻命,這已經被無數個家庭的實例所證實。
這個故事,深深的吸引著我。我想,作為可以打動無數讀者的小說,出版成冊,已經足夠水準了。
期盼在小說結尾的時候,出版商已經在洽購出版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