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別來無恙
(嬰子)
安怡終於在芝加哥找到了一份工作。沒幾天的功夫就要動身了。公司方麵提供了極大的方便,找房、搬家費用如實報銷。建法抽身去了一趟芝加哥,幫她在公司附近找 了一套房子。回來又忙著買了一些家具,就著有搬家公司的車帶過去,也省了到那邊人生地不熟的再買家具。建法準備開車送她過去,到那邊後再貸款買輛好點的 車。說走就要走了,苛月為安怡餞行。
送走了安怡,緊接著高洋也該送薩姆了。他這次來曼哈頓,高洋全當為他餞行。
薩姆準備星期天午飯後從堪城動身到這裏來。高洋算計著時間,他兩點就能到。她一早就把一鳴支開到學校,免得耽誤他的時間。等薩姆一來,可以讓他多陪一會 兒。一鳴對薩姆一直不是很上心,還本能地有一種抵禦心理。從不把他們在北京的舊識歸為校友,反而認為是高洋的舊友。高洋已經不在乎他怎麽想了,她很珍惜她 和薩姆保留到今日的純情。
一鳴走後她便帶孩子去了商場,買了一些新鮮蔬菜、魚肉。孩子也異常興奮,媽媽今天會這麽高興地為他也買了一堆東西。高洋自己梳洗了一番,又給孩子換上了漂 亮的衣服。她今天高興,孩子也非常聽話,站在桌子邊幫她幹活。高洋給孩子講薩姆叔叔的故事,他好像聽明白似的,那樣的神情看著媽媽。高洋想,是不是平常對 孩子太粗俗了,這樣細細地給他講,慢慢地給他說,孩子都聽得進去。她實在是忙的麻木了,沒有意識從前對孩子太粗俗了。
她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聽他一遍遍地訴說。歌聲又傳出了,這聲音似乎是在呼喚,使她無法再遲疑,她走在他的麵前,伴著這深情無比的音樂,在夕陽的光環裏,他 們漫步起舞了。她的臉輕輕地貼在他寬厚的胸前,她的愛傾注在這夢幻般的世界裏。她的愛是如此純潔,若不是這夕陽的光輝,她不知道會被這愛牽引到何方……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她從夢中驚醒了。
薩姆來了,她一聽便是他的敲門聲。高洋興奮地跑去。一開門,兩人都驚喜的愣了一下,又都情不自禁的緊緊擁抱在一起。
他完全變了,長發剃成了紳士分頭,一臉胡子也都刮的幹幹淨淨,變得好年輕好英俊。
“我可怕嗎?”他帶著火一樣的目光,直盯盯地看著高洋。
這時,格雷喊上媽媽了。
薩姆睜大眼睛了,問:“是我們的小男孩嗎?”
高洋自豪地揚起頭來,她把格雷從臥室裏抱出來了。
薩姆睜著眼睛細細看著格雷,格雷也睜著眼睛打量著他,不知道這個陌生人是誰?
“你覺得我很奇怪嗎?波斯貓眼、卷毛狗,還有一個大鼻子,對嗎?我不是老外,你才是老外呢,不是嗎?”
格雷依然奇怪地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薩姆從包裏拿出了一盤兒童錄像帶,說:“這是送給你的。”
格雷二話不說,一把抓過錄象帶抱在懷裏。看著他的小樣,他們倆都被逗笑了。高洋幫格雷打開錄像帶,放進錄放機裏,電視裏出現了格雷愛看的動畫片。格雷高興了,這才大膽地說出了:“謝謝!”
“哈哈……”高洋哈哈大笑了起來,又一邊嘲笑起他:“薩姆將成為生意人了。”
因為他曾經講過他最不喜歡生意人。“我可不是真正的生意人啊!”他為自己辯解。
薩姆陪著格雷在看電視,格雷一個勁地問這問哪,他耐心地給他講。電視看完了,格雷又往窗子上爬。他看到外麵有孩子玩兒,就喊叫了。
“媽媽,我要去公園。”
高洋把他抱了下來,耐心地說:“咱們今天不去公園,在家裏和叔叔一塊玩兒。”
“不!我要去公園!”
格雷開始鬧起來了。高洋不想當著薩姆的麵訓孩子,可這孩子一鬧起來高洋也怕三分。一鳴又不在家,她真有點急。
“你每天允許他在外麵玩幾個小時?” 薩姆問。
他這一問,高洋愣了。她從來就沒有定過玩的時間,順口說到:“沒準,一、兩個小時吧!這孩子到了外麵就不想回來。”
他走到格雷麵前,說:“好吧!我們可以商量商量。小夥子,在外麵的時間不能太長的,問問你媽媽,一個小時可以不可以?”
“一個小時可以不可以?” 格雷真的就問上了。
這一問把高洋給逗笑了,她點點頭。薩姆高興地拉起格雷的手,又低下頭叮囑他:“一個小時就必須回來,一定啊?”
格雷認真地點點頭。
“給我手!”薩姆伸出了手,格雷往他手掌上一拍,答成了協議。
薩姆舉起格雷就出門了。
他們倆已經玩上了。格雷一趟一趟地滑溜梯,越滑越出奇,還大頭朝下玩起花樣來了。薩姆在一邊保護著他。以前高洋是絕對不容許他做這種高難動作的,但今天因 為有薩姆陪著玩兒,她也不好責怪。他們一個跑,一個追,所有的器具玩兒了個遍。真象兩個大孩子。在公園裏,常常可以看到美國家長就是這樣跟孩子一起玩兒 的,可是中國家長怎麽也放縱不起來。一鳴陪孩子在一起,更是腳底下釘了釘子,一步也不肯動,話都不多講一句。這時格雷又跑去玩兒沙子。
“格雷,不許玩兒沙子!” 高洋吼起來了。
“為什麽不許他玩兒沙子?” 薩姆不解地問。
高洋不加思索地說:“髒死了,揚的到處都是。”
“回去可以洗嘛!” 薩姆兩肩一聳。
格雷好象聽懂了,這下更起勁了,抓起沙子就揚。薩姆正往下蹲,一把沙子揚在他頭上。他被揚的瞪起大眼睛,張開大嘴,沒有大喊大叫,反而“哈……”地朝格雷 做起鬼臉了。格雷這下變本加厲了,又要抓沙子揚,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格雷不但沒有哭,反而笑著往起掙紮,被薩姆死死地按在地上。高洋連忙幫他拍去頭上的沙 子,真覺得不好意思,可他滿不在乎。
他倆又繼續坐在沙堆上玩兒起來。高洋坐在沙灘一邊,她出神地看著他們玩兒。她想,孩子要是有這樣的一個父親該多快樂啊!可她隻能給他一個書呆子的父親,陪他讀書,陪他學習。
“嗨!洋,你不加入我們的遊戲嗎?”他在叫她。
他堆起了沙子,上麵插了一根小木棍。他們倆輪流扒掉小棍旁邊的沙子,誰先碰倒小棍,誰就輸了。這種遊戲她小時候常玩兒的,可今天她一點也不想玩兒,情願坐在一邊看,觀賞他們的遊戲,他們玩兒的是那麽可愛,那麽讓她心愛。
格雷好象玩得很滿足,洗完澡就乖乖地坐了下來。一鳴還沒有回來,高洋心裏開始有些怨恨了。他平時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實驗室,今天見鬼了,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正想著,一鳴悄悄開了門,還把高洋嚇了一跳。
一鳴伸著腦袋四處張望。高洋知道他是在找誰,沒好氣地說:“在洗澡間!”
一鳴聽著裏麵的聲音,鄒起眉頭。
高洋不耐煩地說:“你兒子幹的好事,揚了人家一頭沙子。”
一鳴這才放了心似地點了點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高洋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跟他講了。
這時薩姆也洗完了,穿著那件大汗衫出來。一見一鳴,高興地伸出手來。
“嗨!你好。科學家,怎麽樣啊?”
一鳴象客人似的笑著不言語,還是穩穩當當坐在沙發上。格雷見薩姆出來了,連爸爸看都不看一眼,就坐在薩姆的懷裏。
高洋拍了一下格雷,說:“去找爸爸。”
格雷還是賴著不過去。隻好隨他了。薩姆和一鳴談起學校的事,高洋趁此開始做飯了。
不一會兒,豐盛的一桌就擺上了。他們開始邊聊邊吃。一鳴和他講漢語,這樣比講英語更容易交流一些。一鳴出國以後英語沒有特別的長進,口語還退步了。他每天 就是埋頭做實驗,很少有講話的機會。而高洋的口語遠遠超過了他,至少發音比他標準一些。因此,家裏的外交業務,打電話之類的事,幾乎都由高洋接管了。薩姆 談起了目前熱浪上的橄欖球賽,一鳴一無所知。
“他隻知道做實驗,不知道球。他幾乎不知道橄欖球可以用腳踢。” 高洋拍著一鳴的肩說。
“但願這是他最後一個太太。”高洋笑著說。
薩姆從不介意高洋講這些話。
“安怡也找到工作了。”高洋說。
“太好了!在美國,婦女比男人更容易找到工作,以後你的前景也會很好的。”薩姆高興地說。
一鳴一直象客人一樣很少說話,有一個孩子在身邊讓他照顧,多少還能遮掩一下他的不足。高洋特意為薩姆炒了一盤筍燒肉,看他是否還記得那個典故。
薩姆一看,高興地叫上了:“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若要不俗又不瘦,頓頓筍燒肉。’菜名叫‘野雞跳竹林’。”
高洋沒有想到,他會記得一字不差,瞪大了雙眼。一鳴被講得稀裏糊塗不知背景,他們倆開懷大笑起來。
“一鳴,你很運氣,有一個可愛的兒子,還有一個能幹的妻子。”
一鳴幹笑了兩下,點點頭。
高洋補充了一句:“兒子可愛,妻子還不夠溫柔,對吧?”
一鳴素來不在外人麵前開玩笑,在薩姆麵前更顯得生疏。高洋不能對他太苛刻,也許大多數女人都和她有同樣的感觸:太太對丈夫的女朋友都關心倍至,而丈夫對太太的男朋友卻冷若冰霜。
從他的目光裏,她看到了他的關懷。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說:“別忘了,安頓下來了給我們來個電話。祝你好運。”
格雷也戀戀不舍地朝著他搖手。
家裏又剩下了他們娘倆。孩子依然在看錄象,他還從來沒有這樣老實過,一盤錄象帶就能讓他這樣安心?這種迪斯尼錄象帶在美國很暢銷,每年至少出來兩部有影響 的動畫片,孩子們都喜歡。價格比一般的錄象帶要貴,她從來沒有舍得給孩子買過,心裏覺得很對不起孩子。她很疲憊了,還得收拾一下屋子。對一鳴的火,她已經 沒有心思去想了,覺得好沒意思,而薩姆的每一句話卻都在她耳邊回想。他還是那麽快樂,那麽充滿活力,一個永遠屬於另一個圈子裏的人。他不會懂得中國人的深 沉與憂慮。該承認自己是愛他的,盡管沒有夢幻中那麽投入,那麽情意綿綿,但身心卻追隨著他。她也堅信一點,他依然很喜歡自己,很欣賞自己,從他的目光中她 感覺到了。他們之間有著很多的默契,這種比朋友更進一步的友情,讓人無法用語言來表述。明天又會是怎麽樣呢?兒子、丈夫、家、學校,周而複始,她仰望著天 花板,感到那麽多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