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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虹:“從陪讀夫人”到“沒有太多渴求”的小說家

(2013-07-01 13:37:33) 下一個

    “從陪讀夫人”到“沒有太多渴求”的小說家
文·  錢虹
(《文藝報》2011年8月19日)


    在三年前,哈若英,或者說她的筆名“嬰子”,無論哪一個,於我而言都是陌生的。雖然我結識不少海外的華文作家,但卻未注意這位出版過《曼哈頓的中國村》等長篇小說的作者。後來我陸續讀到了嬰子的小說《曼哈頓的中國村》《男人的淚》以及去年9月出版的新作《無色袈裟》。

  與其他華文女作家相比,嬰子的文學基礎和文字功底不算突出:她並非中文專業科班出身;且自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她的身份就成了“陪讀夫人”, 陪同留學海外的丈夫先後旅居加拿大和美國,“陪出了孩子,陪出了學子,陪出了日子”。她是在懷著身孕、“寫著玩,玩著寫,帶著孩子滿處走”的情形下,在 “手頭除了筆就是紙,沒有任何參考資料,甚至連一本小小的《新華字典》都難找到”的狀態下,開始創作反映留學生生活的《曼哈頓的中國村》的。寫作於她,似 乎是發自內心、自然而然的一種興趣、一種揮灑,毫無功利欲望和利益考慮,所以是輕鬆而自如、淡然而平靜的自然書寫。從其作品看,她不太講究精致典雅,也不 太刻意謀篇布局,但遣詞造句可謂信手拈來。可以說,她是以一顆平常心在“默默無聞做女人、做妻子、做母親的過程中”完成了由純粹的“陪讀夫人”向作家身份 的轉換。“沒有太多的渴求”,不僅是作者做人的生活態度,也是她為文的寫作立場,因此讀她的作品,反倒顯出隨意與灑脫的文風來。最值得稱道的自然就是其生 動潑辣的語言風格,比如小說一開頭描寫苛月作為“陪讀夫人”剛抵北美的切身感受,從環境到人物的描寫,幾乎都是直率豪爽、幹脆利落的口語,卻頗為傳神地傳 達出了中國留學生在國內外截然不同的形象與生活。他們在國內“風光”無限背後的實際情形卻是在國外“摸黑頂出去,擦黑了爬回來”的艱辛,“錢賺回來了,捏 在手裏能滴出血來”的痛苦。中國留學生這種人前人後的形象反差,無親身經曆者絕無此切身體驗。

  《曼哈頓的中國村》寫的是類似作者一家的中國留學生及其配偶們在異國他鄉的生活體驗與情感波瀾。它以美國中部堪薩斯州曼哈頓小城中一群中國留學 生聚居的“中國村”為中心,描述了留學生們在人生道路和婚姻關係上發生的“相聚-衝突-離散”的悲情三部曲。小說著重描寫了苛月與老熊、陸一鳴與高洋、建 法與安怡、仁奇與其新婚太太四對留學生配偶之間的悲歡離合。苛月與老熊一家從加拿大來到曼哈頓小鎮,安頓之後,身邊又逐漸聚集了陸一鳴與太太高洋、建法與 太太安怡等留學生家庭,後來仁奇也回國娶來了一位年輕貌美的新娘。四戶具有相似文化背景的留學生家庭聚居在“中國村”內,初時尚能互相幫襯。然而,身居異 國他鄉,生存問題無疑是懸在每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何況還有“陪讀”的夫人和孩子要養活。小說中的一鳴到了美國才一年就打算放棄多年的研究方向而從頭 改學其他專業,剛抵“中國村”的妻子高洋不解地問他怎能忍心放棄,他的回答是:“怎麽辦?我們總要吃飯!總要生活下去”。在“生存第一”的無情法則下,留 學生的家庭及其婚戀或破裂或解體的悲劇也就無法避免了。仁奇好不容易從國內娶回來的新娘,剛度完蜜月就扔下新郎另擇高枝;一鳴在學業與掙錢的雙重壓力之下 再也沒有了愛的激情和欲望,加之父母來美探親,在文化、教育觀念上與兒媳格格不入的“代溝”與隔閡,終致高洋在發生車禍、胎兒流產後與丈夫勞燕分飛;建法 久久未能完成論文取得學位,也無法得到一份像樣的工作,終日無精打采、意誌消沉,隻能皈依宗教讓心靈得到安寧與麻痹,失望至極的妻子安怡選擇了與其分居。 性格樂觀隨和的苛月在家相夫教子,與老熊還算夫妻恩愛,然而“中國村”裏的蜚短流長也使他們的家庭生活平添許多煩惱與枝節,終致老熊一結束論文答辯,就 “決定把全家一起帶走,直接去找工作”。最後這四戶留學生家庭都搬離了“中國村”,踏上了在異國他鄉各自謀生、自立門戶的路途。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曼哈頓的中國村》中流露出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這主要反映在處理留學生家庭破裂的結局時,她並沒有按照“留學生文學”中 通常留下“此恨綿綿無絕期”的遺憾或追悔了事的慣性思維,而是多少留下了情感與家庭“複合”的希望與暗示:如仁奇在即將離開“中國村”前夕,接回了那個與 人私奔、此時已懷有身孕的媳婦。臨別時他“坦然地和大家握手告別”,說“是我讓她回來的。人幼稚,年齡也小。以後的事慢慢再說吧”。仁奇的寬宏大量挽救了 自己的婚姻。而早已和妻子安怡分居的建法,也在見到女兒珍珍後流下了淚水,一口答應:“等爸爸忙完,就帶你去找媽媽”。作者對於留學生及其兩性關係的理解 是:畢竟“複合”的希望更符合中國人“和為貴”的文化心理與哲學觀念。因此,在第二部小說《男人的淚》中,這種“和為貴”的文化心理與哲學觀念無疑得到了 更為具體細致的闡釋與描寫。

  與《曼哈頓的中國村》不同,《男人的淚》是一則“新移民”通過努力而適應生活、重建家庭團圓的故事。它著重描寫了一位在單親家庭長大的高中畢業 生江浩,在遭遇了國內高考落榜和母親病逝的不幸之後,投靠在美國大學裏執教的生父陶漢,在美國求學、居留、工作的生活經曆。這是一個關於“新移民”的“成 長”故事。這裏所說的“成長”,不僅指像江浩這樣一個有中國教育和文化背景的華人青年由“土”變“洋”、成長為出色電腦人才的轉化過程,小說中每個人物, 包括他的生父陶漢、繼母詹寧在內,也都經曆了如何維係夫妻關係和家庭成員的情感紐帶,珍視親情、愛情、婚姻和家庭的轉變曆程。它與《曼哈頓的中國村》有著 一脈相承的思考,即對留而不走的“新移民”如何在堅守固有的東方文化傳統之中,學會接受、融匯西方文化理念的選擇。

  《男人的淚》中的主人公陶漢是芝加哥某大學機電係內具有頗高學術地位的知名教授。然而,這樣一位被公認為機電專家的華人教授,在“情商”和家庭 關係方麵卻又顯得十分笨拙和失調。他在國內早已與妻子離婚,留給前妻的惟有哀怨和仇恨。惟一的兒子江浩由前妻撫養18年長大,“是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孩 子”。因而,陶漢在前妻去世後把一個受到喪母和高考失利雙重打擊、連“爸爸”都叫不出口的陌生兒子接來身邊共同生活,無異於要從頭開始學做父親。這是一個 比他的課題研究要難得多的適應過程。何況他身邊已有了一個與他同居的女人——詹寧。詹寧這個人物也是一個獨特的繼母形象。她在國內本是一位小有成就的牙科 醫生,因婚姻破裂,對其遠在英國的女兒心懷內疚。赴美後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醫生助理工作,她感到很滿足。與陶漢同居後,“她想等他們正式結婚後這個家就是她 的歸宿,丈夫、孩子,她願意這樣平平淡淡生活下去”。作為江浩的繼母,她以其善解人意和通情達理的親和力在短時間內就贏得了江浩的接受與尊重。無論是她與 陶漢注冊結婚,還是後來她與陶漢準備分手,江浩在心裏都認定她就是自己那個“家”的女主人。正是基於這種認同感,已去外地就職的江浩才會在發現父親和詹寧 的婚姻危機後,在互聯網上化名與父親溝通,終於使父親意識到詹寧對於自己、對於家庭的無可替代性而與她重歸於好,從而保全了使他們都能得到安寧和幸福的 “家”。

  更確切地說,《男人的淚》是一首“新移民”及其和睦家庭的讚美詩。這樣的作品在作者一心演繹“和為貴”的文化心理筆下自然是溫馨浪漫的,人物結 局也是完美甜蜜的。然而,比起《曼哈頓的中國村》來,這樣的處理畢竟過於理想化也即簡單化了。在膚色、觀念與主流文化完全不同的“新移民”身上,要抹去原 有的東方文化烙印而融入另一種強勢文化的“成長”曆程,總不會是這樣羅曼蒂克和一相情願。人生如戲,不過太像戲了反而會失去一種令人信服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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