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四麵楚歌
(嬰子)
秋季開學以後,苛月一家進入困境。老熊自費進入計算機係,家裏開始吃老底。苛月每周兩次在外麵給人家清掃房子,稍稍貼補一下家用。老熊家中突然告急,老父 病危。家裏人三天兩頭從國內打來對方付款電話,聽大哥決策。遠隔萬裏之外,就是當下回去也解決不了危難,況且學業在身,不可能就此脫開。家裏兄弟姐妹一大 把,關鍵時候沒一個出來撐事的。老熊氣得火冒三丈,抓起電話對著那邊臭罵起來:“你們一個個的圍在爹媽身邊,能吃的吃,能刮的刮,分田分家產的個個往前 衝,刮的老人前胸貼後背的。現在老人倒下了,你們一個個的往後縮。你們這些王八犢子,喝了血又抽髓的沒良心的東西,給我好好聽著,有力的出力,有錢的給我 出錢,誰敢少一個指頭,一個錢字,等我忙過了這段回去,咱們再算帳!”
能回去嗎?轉入計算機係後,忙著趕修課程不說,家裏的經濟狀況不能不想,分分秒秒擠出點時間給學生幹私教,額外多少能有點收入。明年的情況如何呢?他真不 忍心再讓媳婦出去打工了。一腦子的事安靜不下來,現在又上來了個大家庭的事,真是煩心透了。他開著車,忙著往家趕,聽見後麵有警車叫,他減速下來讓路。
警車跟在了他後麵,他這才意識到警車是在追他。他慢慢停在路邊,一動不敢動坐在那兒。他知道,在警察走過來時,車裏的人不能有任何動作,以免警察誤解是拿武器。他手持方向盤,眼睛緊盯著反光鏡,看著警察向他慢慢走來。
“駕駛執照!”
老熊把駕駛執照遞了過去。
苛月還是個心腸軟的人,寫了封信,發了電傳回去。人已經死了,就是大哥回去也解決不了大事了,倒不如把這一千多的路程錢寄給老母,一部分算大兒子的出力錢,一部分供老母親修養身心。來日方長,待這邊日子好了,就把老母接來,再讓兒女盡最後孝心。老人接到海外電傳,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說有這樣一個知情達理的大兒媳婦,公爹在九泉之下也該合眼了。讓兒子不要惦念母親,安心外麵讀書,為祖上爭光。
這場風波算是平了,苛月這邊的日子更得細算起來。高洋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招,想把格雷交給苛月帶,她帶孩子高洋最放心,而且還有一個僑哥做伴。苛月立即答應 下來,並申請搬到學校家屬區住,一是和他們都靠近了,二是房東太太也給他們漲了房租。學校的房租水電加起來還是少一些。現在經濟是最大的問題,能少支出的盡量少支出。誰知老熊自費讀書要熬到哪個年月?
高洋入學已經整一年,每天忙忙碌碌,人都快磨疲了。學習上路了,可沒有一個輕鬆的活。這學期兩門課,紙上談兵的都不怕,中國學生早已練就了死記硬背考卷上 的本事,可另一門是搞研究方案,不但要筆試,而且還要口述報告。對人家洋學生來講,口述報告如同談天說地般的容易,可對外國人來講,這簡直是一次英語講 演,最愁的就是這門。這門課人人都愛聽,教授的講授方式獨特,常常在課堂上弄些新玩意。有一次他提著錄音機來了,放了一段世界名曲讓大家聽。聽完後他問此 曲的作者是誰?班上沒一個學生知道。老教授大失所望,抓起紙巾就哭。他感到十分悲哀。他說音樂是人生命中最美妙的東西,它可以帶你進入一種思想狀態,它能 創造人的思維。他不希望他的學生隻懂得讀書本,而不懂得音樂。所以在他的課上,音樂要占十分。這不是坑人嗎?在中國,她的家裏收集著上百首中外名曲,在美國,家裏連一盤像樣的磁帶都沒有,讓她如何保證這十分?
和往常一樣,早晨跟打仗,高洋送了孩子又跑到學校。前腳進了教室,後腳跟進了一個鬼,嚇的高洋一頭栽進了一個男同學的懷裏。亂了一大片,全教室的人都哈哈 大笑起來。這個“鬼”走上講台,除了眼睛上露出了兩個洞,從頭到腳全蒙了黑布。“活鬼”目視著台下,大聲說到:“萬聖節快樂 !”
“萬聖節快樂!” 學生們異口同聲歡呼了起來。
高洋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萬聖節,也就是鬼節。她全然忘了。整個一節課,教授的臉都黑布捂著,整個一節課她都跑了神。生長在美國的孩子最喜歡萬聖節了,大 人孩子穿著稀奇古怪的衣服,可以挨家挨戶地敲門,主人就會高興地出來散糖。我們的孩子同樣生長在美國,因為大人沒有這種文化背景,加之繁忙,幾乎忽視了孩 子的娛樂。我們的孩子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人家的孩子盡情玩樂。做父母的心裏愧疚呀!下課鈴一響,高洋就奔了商場,買回了節日的用品,準備夜裏帶孩子出去過一 次鬼節。
車剛停到家門口,她們還沒下車,就見仁奇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他來找他的媳婦。這不是鬼節見鬼了?媳婦丟了。仁奇一臉有苦難言的樣不願多說,苛月也不好追問,他又去找人了。
“仁奇看樣是麻煩。你瞧這小媳婦不言不語的,一臉的心思。不願跟咱們來往,外麵都不少認識人。有瞧吧!” 苛月搖著頭,長歎了一口氣。
一鳴風風火火地跑回來了,一進屋,眼睛就直了。是不是走錯門了?這是自己的媳婦嗎?高洋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一把抓下他的眼鏡。
“看什麽看!沒見過?趕快過來幫我聽!”
一鳴揉了揉眼睛,接過她的報告坐了下來,眯著眼睛,說:“給我眼鏡啊!不看怎麽知道你講的對不對?”
高洋把眼鏡扔給他,說:“低頭看報告!不許抬頭看我!豎起耳朵聽!”
高洋站在他麵前,韻了韻嗓子,開始講演。本來準備的好好的,在他麵前一講就結結巴巴了,怎麽講也講不好。
一鳴急了:“不行!不行!先放鬆,背過身去,麵對著鏡子,重新講。”
高洋背過身去,又開始重新表演。
考試終於熬過去了,教授對她似乎很滿意。從台上一走下來,老教授就點著頭,當著那麽多同學的麵說到:“洋,你今天看起來非常漂亮。”
別的話沒說,就這一句話,高洋心裏就有底了,十有八九是有好分了。一塊石頭落了地,回到家栽到床上就睡了一大覺,險些忘了接孩子。
好容易到了休息日,備戰備荒似地大采購,總有一個人要係上圍裙幹大廚子的活。高洋想著,讓孩子跟爹培養培養感情,自己專心幹點廚房的事也調解調解精神。這 孩子實在不是個省心的料,外麵跟個人似的,又乖又懂事,人見人愛。一回到家裏就不幹人事,變著法的要求,上個廁所都要纏在她身上,沒把這當媽的折磨死。話 講給別人,都說“慈母嚴父”,當媽的都一樣,她也就一忍再忍了。沒想當爹的還嚴不起來,被兒子折騰的也沒有一點招。孩子鬧,高洋喊,家裏像炸了油鍋。一鳴 氣得兩眼盯著孩子發呆,他是打不出手,罵不出口,高洋看了更冒火。心裏想,難得讓你帶一會兒孩子,我這兒幹點體力活換換精神,你一個大男人,家裏管不好孩 子,帶到外麵玩兒一圈也行,直著倆眼珠子算什麽事?他不怪他自己無能,衝著高洋發上牢騷:“怎麽把孩子帶成這個樣子?”不說也罷,這一說可把高洋的火點起 來了。
“是我把孩子帶壞了?你幹什麽吃去了?趕情養孩子、帶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你男人家就想有爹的身份,不想有爹的責任?孩子從小到大你花了多少心血?你又給了當媽的多少關心?我沒日沒夜、拚死拚活拉著這輛破車,你沒說扶一把,還嫌拉得不穩。我一不比你少掙錢,二不比你少上學,三不比你少幹活,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你隻知道你的工作重要、你的學位重要,我就不知道我的工作重要、我的學位重要嗎?同樣是人,為什麽就要全力以赴為你做出犧牲?就因為我是你老婆, 我是女人嗎?我活了近三十個年頭,不知苦是什麽滋味,犧牲是什麽痛苦,跟著你一鳴算真長了見識!憑什麽我要受這種苦?”
高洋喊著,叫著,一個碟子砸了個粉碎。大的小的都悄住了。好容易一個休息日就這麽砸了,爺倆也被她趕出了家門。她自己一個人鎖在家裏,蒙著被子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哭過了又能怎麽樣呢?孩子是自己的孩子,丈夫是自己的丈夫,拉碾子推磨,是軸是心是力,磨出的是疲勞的日子,不是思想。兒子、丈夫回來了,還是熱騰騰的飯 菜供上。他們也沒有忘記家裏這隻“馬”,也難得買回了熱騰騰的炸雞,這是高洋最喜歡吃的。丈夫不聲不響地把飯桌擺到了中央,還拿出了啤酒。兒子早歡快地叫 上了媽,要幹杯。是恨是愛是悲,盡在杯中。
“來,咱們感恩節謝媽媽!祝媽媽幸福愉快!幹杯!”
看著丈夫、兒子舉起的酒杯,是火也該咽了。三口人正正規規站起來幹了這杯酒。
安怡那邊消息來了。她發出了二、三十封找工作的信,好幾家有了回音。馬上要出去麵談,又沒有幾件合適的衣服。這裏招工的申請表、履曆表,沒有說往上貼近照 的,麵談就是麵試,看人的精神麵貌。人靠衣裝馬靠鞍備,這時候都得“放血”,破財免災。一上午的時間,高洋陪著安怡殺進商場大選購,從頭到腳大整容。沒一 樣不需要整的,看的出當學生這兩年,女人過的什麽樣?一趟下來,幾百大鈔就甩了出去。不是舍不得的問題,是必須!安怡的頭發剪成了超短式,很合適她的工作 性質。高洋又給她上了一堂美容課。在這種國家幹事,女人上班不化妝,就跟不洗澡一樣。等到全副武裝起來了,連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安怡站在鏡子麵前發 呆,還是憂容滿麵。
“就你這表情還不把老板嚇死?” 苛月忍不住吼起來了,“高興起來,首先要自信!出門臉皮就得放厚,老板問什麽你都說會幹,不會的回來再學。謙虛使人落後,驕傲使人進步!一定要自信,別人才能相信!聽見不?”
安怡閉著眼睛,長喘了一口氣,定了定精神,準備明日啟程了。
邀請信發出後沒多久,接到了一鳴父母的回音。他們考慮再三,接受了邀請。隨後不多日,老人給孫子寄來了一個大包裹:兩條大開檔棉褲,兩件大花棉襖。
高洋早就寫信講過不要往這邊寄東西,不適用,常常是浪費,他們還是勞民傷財地寄來這些沒用的東西。一鳴不喜歡高洋的這種態度,也不許她講這種無情意的話。 母親千針萬線千裏送鵝毛,表達的是一片心意。既然是情,就包好收起來。什麽時候有東方文化節了,拿去當作中國手工藝品一展,讓洋人也飽飽大開檔褲的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