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禪心

文學是一條尋找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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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頓(六)

(2013-06-12 05:28:21) 下一個

曼哈頓的中國村

第六章  相約有期

(嬰子)

    高洋把和薩姆約會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她覺得很慚愧,但是還能找出一大堆理由原諒自己的過失,哪怕是做了一個極好的美夢。薩姆看起來很大度,彬彬有禮,靦腆 中含一絲微笑。她是借了長輩的經驗,“別理會叫的馬,專提不響的壺”,話說響壺的水不開,不叫的馬經跑。這話落在他們男人身上,還是很靈驗的。

薩姆對她睡過了頭並不介意,反而很有興趣地看她表演了一場“快餐仗”。因為講好了是午飯後他來接她,高洋自然必須填飽肚子再出去。中國人吃飯的速度一般都 比洋人快。洋人總是十分鍾做飯,一個小時吃飯;而中國人卻是一個小時做飯,十分鍾吃飯。洋人無論如何做不到每天用一個小時泡在廚房裏,而中國人無論如何也 適應不了吃飽了飯再慢慢騰騰往肚裏塞甜點。薩姆說他的午餐是三分鍾做,三分鍾吃,熱狗。高洋一聽就反胃了,麵包裏夾一根香腸,抹點芥末、西紅柿、酸黃瓜 醬,也算一頓飯?

“如果你想學好美國文化,進入美國生活圈,首先一點就要熱衷美國人的三大喜好,熱狗、蘋果餅、棒球。” 薩姆說道。

這三樣是高洋最不感興趣的東西。她想,就是說天命已定,她絕對學不好美國文化,進不了美國人的生活圈了。烏乎哀哉!就打點小工,讀個學位,打道回府得了。

    高洋覺得另外一個奇怪的事是,薩姆竟不記得安怡。推算起來,一鳴讀研究生時,安怡應該上大學四年級,正是紅的發紫,人人皆知,頗有大名,外號“睡美人”。 薩姆怎麽能沒印象呢?她真為安怡有些委屈。安怡說這很自然,她很少出門,總是在宿舍裏。她也僅知道幾個留學生的名字,但對不上號。這樣說來,高洋為她還感 到公平一些。

薩姆開車帶她直奔高速公路。她不知道今天他會有什麽具體安排。不是周末,絕不會有什麽聚會。

“我們去哪兒?”高洋問。

“學校”。

她很高興能去他們學校。她心裏很踏實,至少沒有把她帶到亂七八糟的地方去。她舒舒服服地坐在車裏,聽著車裏放著鄉村音樂。

    “你的車不錯!”她讚美起他的車來了。

    “這是我奶奶賣給我的。她對我太好了,所以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價。”他很自豪的樣子。

這還叫好?要是中國的奶奶,絕不會賣東西給孫子。

高洋喜歡聽他講中國話,講的很可愛,說到:“你的中國話講的不錯。看來我們中國的教育就是很好。如果我在美國呆上一年,英語講得像你說中國話那麽流暢,我就滿意了。”

    “實際上不對。我在中國學的很少,學的很不好。因為沒有信心繼續學下去,一年後我回到美國。回到美國以後我開始自學。我在圖書館裏借到很多中國的書和錄音 帶,對我幫助太大了。當我學進去以後,我就再也無法停止了。我很希望我的口語能講的好一些,但還是不行。我認識一些中國女孩,她們總是誇我講得好,從來不 糾正我的錯誤。你的發音很準,以後我可以向你請教了。”他看著她。

    “向我請教?向我請教可沒那麽簡單,要付錢的。一小時八塊。現在是一點,如果你願意,我們現在開始記帳。”高洋開玩笑說道。

    “你要價太高了!我想我們在一起很公平,我的英語發音也很標準,你也可以向我請教,對嗎?”

    “我怎麽知道你的發音很準?”

    “你知道美國是從哪裏發展起來的?”

    按理講應該是從東西兩岸開始發展,她還真不知道這個問題,猜到:“東邊吧!”

    “東邊的哪裏?”

    她搖搖頭。

    “新英格蘭!新英格蘭是最早發展起來的。她的英語是最傳統的,也是最地道的英國英語。從東往西的發展過程中,語言開始進化,英國口音慢慢向美國音轉變。到了加裏福尼亞,就是比較純正的美國話了。我是加裏福尼亞人,我的英語自然是標準的美國英語了。”他自豪地揚著頭。

    此時,高洋驚歎的不是他吹噓他的英語,而是他的漢語。“傳統、地道、自然”,用的恰如其分。於是說道:“盡管你的發音不是很準,你表達得還是很清楚。”

    他轉過頭來看她,不知道她講的是他的漢語還是英語。

    “我說的是你的漢語。”

    這時候車速慢下來了。她不知道前麵出了什麽事。

    “前麵在修路。”薩姆說,“我做過一年這個工作。工作很辛苦,但工資很好。”

她知道美國青年大多是勤工儉學讀書的,他們有很多這樣的機會去掙錢。而中國人不同,出來的留學生沒有資格找這種工作。一般持有學生簽證的,隻有在校內工作 的權力。作為學生家屬,就更沒有任何工作的資格。所有打工的,全打的是黑工,都是違法的。高洋心裏對美國政府頗為不滿。養路工在中國可以說苦,但在這裏根 本談不上,大多都是機械作業,人不用費很大的力。

“這還叫苦?你到我們餐館試試。我要是有工作許可證,寧願做這個工作!”

    薩姆聽她這樣說,笑了,他用頭指了一下外麵:“看你那邊”。

    她往右邊窗外一看,前麵有個路標,上麵大寫著“慢行”,有一些養路工正在工作。“怎麽了?”她問。

    “你看這裏有女人嗎?”薩姆笑著。

    “我們從小就聽毛爺爺的話,婦女能頂半邊天,男人能幹的事,我們女人也能幹。”高洋滿不在乎地。

    “你說的是毛澤東嗎?他很瘋狂,不是嗎?”

“中國人都很瘋狂。壓抑的。”她不加思索,順口脫出。

父親就常說她,如果讓她學文,準是滿紙荒唐言,一派胡說八道。她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想起了他的漢語,又說:“你的漢語真的很不錯。我想你一定有很多 Chinese girl friend 吧?”

    “嗨!洋,”薩姆被她這麽一說急了,“I'm your friend . but not your boyfriend . is that right ?”

    她突然意識到,她把“girl-friend ”與“ friend ”等類化了。美國人講 friend,是指一般的朋友;而“girl-friend ”或“boy-friend”幾乎和中國的對象差不多。她急忙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你需要學的東西很多,我說的沒錯吧?我們倆在一起很公平。”

    她覺得很有意思。

    “半年以前我有一個女朋友,她是美國人。”他接著說。“她學數學的。在她的係上有很多中國人。她不喜歡他們,尤其不喜歡中國人在係裏大聲講中國話。她說午 飯的時候,中國人總是把整個樓裏變成中國餐館。”他聳起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對我學習漢語影響很大,幾乎一年的時間,我的漢語沒有進步。我們分手 以後,我開始繼續學習漢語。”這時他的臉上露出了輕鬆的微笑。

    “因為學習漢語跟她分手?”她試探地問。

    “不!這不是主要的。我們經常吵架。”

    “那就幹脆找一個不會吵架的中國姑娘做太太,又會講中國話,又會燒中國飯,一舉兩得。”高洋不加思索地提議。

    薩姆被她的話逗笑了,他看了她一眼,說:“容易嗎?你還記得馬克嗎?我們一起在北京留學的?”

    那個臭名鼎鼎,最能沾花惹草的家夥。高洋大聲到:“怎麽不記得?外號叫‘花花公子’的。”

    “我怎麽不知道他有這個外號?我隻知道大家叫他‘情哥哥’。”薩姆也驚奇地大聲說道。

高洋哈哈大笑起來,她還不知道馬克有這個雅稱。

薩姆告訴她,馬克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曾發誓要找一個中國太太。後來跟一個中國女孩同居。那女孩非常溫柔,從來不跟他吵架,就是自己總悶在心裏生氣。他實在受不了,最後還是與她分手了。沒多久,他和一個美國姑娘結婚了。

“一個會吵架的美國姑娘。”高洋做出結論。

薩姆笑了。他們的談話進展的很輕鬆。

    車很快到了一個小城裏。高洋看著窗外,不覺得的就進了他們的學校裏。在美國,大學幾乎沒有圍牆和校門,校園總是在無限延伸中。薩姆開著車在校園裏轉了一圈,大致介紹了一下他們的學校。然後他們找好了停車的地方,直徑去了學生活動中心。

    高洋第一次到學生俱樂部。他問起一鳴學校的學生俱樂部情況,高洋什麽也不知道。她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真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薩姆便帶她各處走走玩玩。 保齡球她也是第一次摸,感覺上很容易,球滾過去碰倒幾個瓶子。她常想,美國人喜歡的運動讓你感到很蠢。棒球、橄欖球除了讓你覺得大量的體力運動,並不覺有 什麽特別的技巧,如我們中國人喜歡的乒乓球。在這裏幾乎沒有見到中國學生。薩姆說中國學生很勤奮,他們不到這裏來消磨時間,頂多在圖書館的中文雜誌處可以 看到他們休息。她問俱樂部這種地方是不是像遊泳池、體育場那樣對學生免費?他說是另外付會員費的。於是高洋明白了為什麽中國學生不在這裏活動了。盡管會費 不是很多,但對中國學生來講,這種消費還是屬於浪費。洋學生們生活的都很自在,俱樂部、咖啡館、酒吧如同吃飯一樣必不可少。他們倆邊玩兒邊聊,最後在裏麵 的一個小咖啡廳坐下來。

    因為不是夜晚,也不是周末,這裏的人不是很多。環境十分幽靜,伴著輕柔的音樂。

高洋不知道該談什麽,又有什麽話題可讓人感興趣。

他用吸管攪著咖啡,目光上下打量著她。他們相持了一會兒。

    “聊什麽呢?”她忍不住問了。

    “談談你,談談中國。”

    高洋笑了,說:“我有什麽好談的。在中國時,我常聽學生們講,你們外國留學生個個會找女孩搭腔。”

    薩姆笑了,點點頭說:“I like woman much more than like man 。我在去中國之前就聽說,中國人都很保守,尤其是女人。你不可以輕意向她們表達愛,否則很可能會引出 Shotgun Wedding。”

    她是第一次聽到“獵槍婚禮”這個詞,不禁問起來:“什麽叫 Whotgun wedding?”

    “七十年代,在美國的西部流傳 shotgun wedding 。講的是,那時候如果有哪個女孩在結婚前就跟她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女孩的父親就要拿著槍逼著這個男人娶這個女孩為妻。所以就稱為 Shotgun wedding 。”

    她這才明白了。問:“你不覺得有些中國女孩很開放嗎?”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實際上中國城市裏早已很開放了。本世紀初,大概是那個時候,我記得不是很準確,中國曆史上還出現了一次性革命,實際上是一次婦女解放運動。”她說。

    薩姆睜大眼睛,十分驚歎地:“二十年代!哇!美國曆史很短。我很喜歡你們中國文化。”

    “是嗎?我都談不上喜歡。中國文化有很多弊端。我們很多青年人都不喜歡,但又不得不遵循這個傳統。我們反而很喜歡你們美國文化,民主、自由、開放,反映在個人精神麵貌上是,人人都很自信,熱情奔放。”

    薩姆笑了笑說:“不完全是這樣。比如我,從前就很自卑、很害羞。”

    “性格靦腆?比中國人,你好多了。”

    “謝謝!”他接著又說:“我的第一個女朋友是中學同學,我很愛她,但又很難向她表達我的愛情,後來被我的同學給搶走了;第二個女朋友,Totally nothing ;第三個使我很痛苦。以後不久,我去了中國。那時有一首我最喜愛的詩,常常說給自己聽。”

    一聽到詩,高洋就坐不住了,追問:“還可以背下來嗎?”

    看她很感興趣的樣子,他有些不好意思,說:“記不全了,”但還是眼望著前方,深情地背了起來:

“讓我們走在一起,你和我。

    當夜幕再次降臨,

    如同昏迷中的病人。

讓我們走在一起,

在那悄然無聲的小路,

    令人銷魂的旅店,

    還有那飯莊,裝點著貝殼的牆壁。

    這小路把我們帶向疑問,

噢,不要提那疑問,

讓我們走在一起,去一個地方。

大廳裏,

女人們悠然漫步,

談論著邁克格倫的畫。”

她細細聽著,語言十分簡單,她幾乎可以大概了解它的意思。這首詩很美麗、很動聽,語調柔美親切,她真的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詩,外國詩接觸的不是很多。我喜歡普希金的詩。”高洋說。

也許是名字翻譯上的誤差,他不知道她講的普希金。高洋看他不知道,反而有些得意,說:“他有一首詩叫你和您。”

“嘔?是什麽?”

“她的一句失言:

以親熱的‘你’

      代替了虛假客氣的‘您’,

      使美妙的幻想立刻浮起,

      再也捺不住這鍾情的心。

      我站在她麵前,鬱鬱地,

      怎麽也不能把目光移開,

      我對她說:您多麽可愛!

      心裏卻說:我多麽愛你!”

他似乎在細細的品味,但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體會出詩中微妙的感情變化。高洋又說:“就是這首詩,她讓我突然發現了一點,西方人也不全是熱情開朗、性情奔放的,也有含蓄、深沉的。比如說你,就很害羞。”

她把“害羞”倆字說的很重。

    “靦腆!”他知道她是有意的,狡譎地對她笑了一下。

    “我從六年級時父親就開始教我古詩。”高洋談起了家常,“那時正處於‘文革’階段,父親很壓抑,沒有多少事可做,他的工作似乎就是喝茶看報。記得他教我的 第一首詩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第二首詩是: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需多。當時我不懂其中的真正含 義。父親說,不用太懂,隻要記下就行。長大以後,我慢慢體會出了父親當初內心的憂憤,同時,也對古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愛李清照的詩,當時正是‘少年不 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越是悲的就越喜愛。蘇試詩的豪邁,李清照詩的悲悲切切,對我生活影響極大。從詩裏我萌生了愛。我的第一個男朋 友,Totally nothing;第二個,搞得我神魂顛倒、焦頭爛額,最後讓人家把我拋棄。詩害慘了我。第三個男朋友就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成為我現在的丈夫。”說完,她哈 哈大笑起來。

    薩姆一直注視著她,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說:“你很漂亮!”

聽到這話,她馬上鎮靜住了,說:“你還記得在中國我們第二次見麵,在球場上你說的話嗎?”

他想了想,完全忘記了。

“你說的就是這句話。就是因為你說這句話,我對你十分反感。”

    “我不明白!”薩姆聳了聳肩。

    “我知道我不漂亮,在中國也沒有人講我漂亮。那時候我正在減肥,寧可在太陽下曬成個煤球,也不願意胖成肥豬。所以晚飯後就出來跑步。你們洋人總是不分黑白,喜歡講一些漂亮的話給姑娘。我最煩這個!”她噘起嘴巴。

    薩姆鎖起眉頭,很認真地說:“是的,你就是很漂亮!”

    高洋笑了,說:“是的。來美國以後,很多人說我漂亮,沒人再說我皮膚黑、大腦門、小下巴。審美觀不一樣,對吧?我很高興在這兒能享受到這種良好的待遇。I'm a lucky girl!”她得意洋洋起來。

    他們的談話十分愉快。

    晚上高洋不當班,但她也不想在外逗留太晚。薩姆很尊重她,吃過飯,他就把她送回住處。

    幾乎很久沒有這樣的機會和人交談了,幾個月的美國生活都讓人感到壓抑。薩姆讓她覺得很新鮮,一個完全的美國人,又能讓她完全的表達自己,這很不容易。她靜靜地坐在他的車裏,閉起雙目。聖誕節很快就要到,她很希望他能到曼哈頓做客。

    “很遺憾,我必須回到我的奶奶那兒,我有一個大家庭,我們要一起過傳統節日。”

    她沒想到美國人也很講究節日,如同中國的大年三十,老少聚會。

    “如果不是太遠,我非常希望你們能參加我們的傳統晚宴。”薩姆遺憾地說。

    到了住所,他停下車,習慣性地下車來為她打開車門。

    “謝謝了!”她站在門口時說。一表示謝意,二表示再見。

    “謝謝!洋,我很愉快。”他很依戀的樣子。

    “我也是。 ”她笑了笑。

    “晚安!洋。”

“晚安!”

高洋開了門,安怡還在看英語。

    “嗨!好用功。”

    “用功什麽呀!”安怡放下筆說,“特蕾西的母親來找她,等了好久。我留她在這兒吃的晚飯。這不,我們聊到快天黑她才走。你吃了吧?”

    “你留這個女人吃飯了?”高洋眼睛瞪了起來。

    “怎麽了?崔阿姨這個人非常好的。”安怡不解地說。

    “特雷西肯定不領你的情。她最煩她媽,一直躲著她媽。”

    安怡突然醒悟過來,說:“難怪,她媽媽講了她不少……”

    “不少壞話是吧?”

    安怡點點頭,突然又一緊張,說:“糟了!我告訴她,特蕾西下周二休息,讓她再來。”

    高洋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了,突然想起了:“還好!還好!周二她不上班,她去度假,聖誕節前回來接我們的班。”

    安怡這才安了心。轉念問她:“你怎麽樣?”

    高洋知道是指約會的事,說“不錯!”卻沒有說“非常好”。此時沉醉在一種喜悅中,把“非常好”的事留給回憶,這樣能使心平靜一些。不知不覺的她輕輕地哼起 了那首歌蘇格蘭民歌:你將去斯卡波洛夫市場嗎?歐芹、洋蘇葉、迷迭香、麝香草,記得我生活在那裏,她是我一次最真實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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