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的中國村》
第五章 打工交響曲
(嬰子)
高洋在堪城打工已經一個月。苛月專門打來電話給她,談了安怡的事。正好店裏缺工,高洋就幫她把打工的事聯係好了。她準備推遲一周回曼哈頓,這樣也好順便把安怡帶過來。
打工的生活高洋已經習慣。累是避免不了的,每天幹下來渾身都散了架子,手腳都有些浮腫,但心情還不錯。餐館裏的兄弟姐妹們叫叫罵罵、熱熱鬧鬧,老板娘也很 少掛黑臉,對手下的人和和氣氣。大家都同心協力能省的幫她省,能賺的幫她賺。自己銀行裏的存款直線上升,心裏美滋滋的。這樣下去,用不了一年,學費就出來 了。萬一一鳴資助沒個落腳,一時半會兒的也挺得住。有錢真好。
更有奇巧的事兒,在餐館裏碰到了曾在北大留學的薩姆(Sam)。高洋同他曾有幾麵之交,一次是隨父親參加他們留學生的聖誕節聚會;一次是在北大操場;最後 一次是跟一鳴同學們一起去春遊,與他們留學生相聚在香山。雖然跟他們不熟,但她知道他們的傳聞不少,哪個是最花的花花公子;哪個是愛哭的大男人;哪個又是 天才的演唱家。他是數最後一個。她還知道有段時間校園裏興起美國鄉村音樂,就是跟這家夥有關,連一鳴都哼上調了。也是從那時,她學會了第一首蘇格蘭民歌 《斯卡波洛夫市場》。歌詞至今還記得:“你將去斯卡波洛夫市場嗎?歐芹、洋蘇葉、迷迭香、麝香草,記得我生活在那裏,她是我一次最真實的愛。告訴她在那裏 能找到我……”唱起來很美很動人。這首歌常常會使她聯想到一首一往情深的中國歌曲,“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那時候,北京的外國留學生還不是很多。每個留學生都挺引人注目,就連她這不是北大的學生也知道的不少,可想他們當初有多香。高洋沒想到薩姆能記得起她,還 能認出她。薩姆說他第一眼就認出她了,還問過另外一個小姐她的名字。因為中國人同名同姓的人太多。後來他在電腦上去查堪薩斯州兩所大學的名錄,查到了陸一 鳴。他這才肯定了高洋,一定還是陸一鳴的妻子。
記得相識的那天,餐館裏的姐妹告訴她,打聽她姓名的那條漢子又來了。這種事情見多了。她手下有些擠眉弄眼的顧客,一般都很規矩,首要的是小費給的很足,不 檢點的她也有法子治。眼前這條漢子,遠看上去很粗野,一臉胡碴子,後腦脖子還吊了一個豬尾巴,辮繩還是商場裏係小蔥的橡皮筋。麵相是美國青年大眾臉譜,隻 是顯得消瘦一些。高洋特意來服務他的桌子,準備對付對付這個討她姓名的漢子。
“我能幫你什麽嗎?”她笑盈盈地上前,把菜譜擺在他麵前,看他有什麽選擇的。
“我不是很清楚這些菜到底是什麽,能幫我選擇一下嗎?”他說。
“有酸的、甜的、辣的、鹹的,如果能知道你最喜歡什麽肉類和感興趣的味道,我就可以幫你選擇到最喜歡吃的東西。”高洋用老一套餐館專業用語向他介紹。
“我更喜歡酸甜和有辣味的,牛肉、豬肉都行。”
這實在太容易了,這種菜在她們餐館能排上一大串。“太好了,我也喜歡有辣味的,先嚐兩樣,有興趣下次來再換,我保證你不重複地吃下去。”
他很高興,但並沒有反映出一點對她感興趣的意思。
“還需要什麽飲料嗎?”她又問。
“茶,北京的茶。”
她馬上為他端上來了。這時他講了一句中國話:“謝謝!”
她覺得習以為常。因為在中國餐館裏,會講中國話“謝謝”的洋人很多。她職業性地對他微笑了一下。
“你能認得我嗎?”他溫和地用標準的普通話問她。
她突然一驚,在哪兒?托皮卡?曼哈頓?她仔細端詳他的麵孔,不認識。飛機上?機場?沒印象。北京?根本不可能!她笑著搖搖頭,肯定是他認錯人了。洋人常講,中國女孩兒都一樣,個個像洋娃娃;中國人也說,洋人女孩兒沒兩樣,個個會接吻。
他神秘地笑了,說:“我認識你,在北京!”
她回想起北京。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幾個留學生,可怎麽也找不出哪一個和他相象的。他用手做了一個戴眼鏡的樣子,又做了一個彈吉他的姿勢。
高洋恍然大悟了,驚喜地認出了,叫到:“是你?你的眼鏡哪裏去了?”
他微笑著指了一下眼睛,他戴著隱形眼鏡。
她笑著比劃了一下他的胡子和頭發,實在很難讓人認出。
他笑了。高洋很忙,沒有時間和他多聊。他也隻簡單地問了一下一鳴的情況,又說了他自己也在讀書。後來問她有沒有時間給他一個“約會”?高洋想,隻有等下下周了,因為她要回曼哈頓。臨走時,他們互相留了電話、地址。約好了到時候他來接她。高洋滿心歡喜答應了。
堪城離曼哈頓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高洋兩周輪休一次。周二下午三點上路回家,周四午飯後返回,再趕五點的晚班。高速公路上兩小時,對於美國人來講實在算不 了什麽,可對高洋來講,比餐館裏打工還難熬。一個人獨自開著車,公路又筆直得通天望不到盡頭,車開得人能睡著了。為了避免事故,她也學著洋人開足了音響, 打擊樂能把車蓬震破了。激動的時候,一腳下去,油門能踩到八十英裏,險些沒栽到高速公路巡警的手裏。靜靜的時候,常常感到自己像個歇斯底裏的瘋子,從餐館 裏跑了出來,又渾身被捆上繩索,在這曠野裏嘶吼。再看看一些浪漫的美國姑娘,穿著比基尼泳裝,戴著太陽鏡,開著敞篷車,披著一頭長發,好一個熱烈青春。高 洋想,如果時光倒流,自己不防也這麽風流一場。
每次到家,一鳴都把一桌可口的飯菜準備好。她先泡個熱水澡,吃了飯就什麽也不想再幹了,地毯上一趴,泡在電視機前。一鳴如果沒有特別緊要的事,總是抽出兩個晚上陪她,這短暫的兩日,夫妻過得異常的甜蜜。
北京家裏常有信來。高洋父親因為跟一鳴有特殊的關係,給他們的信大多由父親寫。他們常談工作、學習上的事。高洋沒有想到,父親對一鳴改專業還表示非常的理 解。她總覺得父親關心更多是一鳴,對她反而不是很盡心,打工的事她也就一直沒跟家裏說。所以父親還是一再強調讓她如何在家照顧好一鳴,如何全力以赴讓一鳴 攻下學業。這次竟然建議她適當的時候出去打打工,說一方麵可以緩解一下經濟狀況;另一方麵也可以鍛煉一下口語。一看到這兒,高洋氣就不打一處來,把信往一 鳴身上一甩。在家的時候她就不滿意父親,處處護著他這個寶貝弟子加女婿,從來不向她一個指頭。現在老遠的出去了,牽著掛著的還是這個女婿,氣的她劈頭蓋臉 就衝一鳴喊上了。
“寫信告訴你的土老板,老小姐講了,誓死不打工!”
一鳴一邊洗刷,一邊不無得意地說:“你又何必總跟老爺子過意不去呢?你說你要什麽人家沒給你什麽?還怎麽樣?”
“他哪次是痛痛快快給我的?就是你!自打出了你這個馬屁精後,他就對我們幾個沒過好臉的。你瞧他對我家哥倆那個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眼裏就你這麽一個出息的。你要不是我老公,我哥不把你宰了才怪!”
一鳴笑著,端來一盤水果供她享受。也隻有在自己家裏能享受上這種等級的待遇。
她又躺在地毯上了,兩腳翹在沙發上,這樣可以使腫脹的腳稍稍輕鬆一些。難得有這樣的休息。一鳴坐下來幫她按摩。幾乎每次回到家他都是按點穴按摩書上的方 法,從頭到腳給她按摩一遍。他嘴上從來不說,但她知道他心裏還是很疼她的。三個月的摔打,連她自己都感覺到人變粗了。回想起北京的生活,吃穿不愁、冷暖不 憂,小兩口還是三天好兩天壞的,熱情不滿,溫情不足。真正體會到相依相戀的還是到了美國,打工以後。也許就是人們講的苦中煉真情吧!
“一鳴,你老實說,結婚以後你煩過我嗎?”她常常會引出一些無聊的話題。
“煩,怎麽不煩?總是莫名其妙地幾天不理人。”
“怎麽是莫名其妙?哪一次不都是你惹出來的?”
“我敢惹你?我有什麽不好你說啊,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什麽也不說,我知道你想什麽?”
一聽他這話,她就來火了。兩腳一蹬,說:“說出來還有什麽意思?還夫妻呢,一點默契都沒有!”
“再默契,也有個說道,臉一掛,生氣!人家跟你溝通,你一言不發,我能理出你哪根神經有問題?”
“理個屁!那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還用我點出來?”
“舉個例子啊?”他見她有點生氣的樣子,又想理論理論。
“算了算了,想起來就生氣。”她直溜溜地就爬在地上了。
一鳴跪下替她作背部按摩。
真是很解乏。她又想起他家的信還沒看,就問:“你家來信講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我媽又病了,現在不知怎麽樣了。”一鳴歎了一口氣。
高洋知道一鳴是個大孝子,對他家每個人都是牽腸掛肚的,容不得別人說他家半個不字。說起來總是,他爸是如何的秉直,他媽又如何是世界上最慈的慈母,如何的 辛苦一生拉扯他們兄弟姐妹。他兄弟仨又是如何同舟共濟。她隻去過他鄉下的家一次,那還是在他們婚後的兩個月。家裏老少熱熱鬧鬧地為他們補了一次“拜堂”。 隻謝了天地,沒讓磕頭。一鳴被灌的個半醉,她覺得好生的新鮮。以後便很快忘卻了那幾日的歡騰。高洋有時喜歡開個玩笑,“瞧你媽大字不識一個,講起話來一套 一套的,這要是有點文化,還不撈個婦聯主任幹幹?十幾歲就是共產黨員了,她知道黨章裏講的什麽嗎?是不是你爹幫他寫的入黨申請書,這麽戀起來的?”沒想到 一鳴一點提不起幽默來,反而招了個一臉不高興。從那兒以後,高洋就再不開他父母的玩笑了。實際上,談談父母的戀愛也沒什麽不好,高洋就總是刨父母的根底, 刨得老兩口心裏甜的還過起了結婚周年紀念。一鳴實在是太古板,還比不上他的土老板開明。高洋有時覺得自己也挺委屈的,在學校裏的時候,講起一鳴這樣的男孩 子,個頭不但是個半殘廢,性格還是個二等品。挑來挑去挑王子,怎麽就能三百六十五度地兜圈費勁找了他呢?有時真讓人覺得婚姻就是前世姻緣。一鳴對父母的孝 敬,體現在嶽父母身上的居多。高洋想,別的不說,就憑這一點,現在我也該多多體諒他才是。所以不加思索地伸出倆指頭,“給你媽寄去兩百”。
“太多了,剛還了車錢,用錢的地方還多。”
“小意思!兩晚上就出來了。”她迷迷糊糊想睡,一鳴又講了些什麽她也不知道。
他用手梳理著她濕潤的頭發。她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的需要,可身體乏力的像散在地上的豆腐,心有餘而力不足。她喃喃地說到:“對不起,睡…一會兒……”不知不覺糊裏糊塗就誰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她已在床上了。夜靜靜的,一鳴早已在夢鄉裏。她看看桌上的鬧鍾,淩晨五點多。不忍心打擾他,一早他還要去學校。她不想再睡了,悄悄地躺在他身邊等他醒來。
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她盡可能地多盡一些妻子的義務,幫他多準備一些肉食放在冷凍櫃裏。餛飩、餃子也都分袋裝好,冰櫃裏塞的滿滿的,鍋台上還一大鍋咖喱土豆雞,至少讓他飽餐三天。再找不出什麽可為他做的了,心裏這才踏實了。
每次回來總是給苛月帶一些東方食品回來,也免得她再往堪城跑。臨走苛月又列了個購貨清單。老熊的車禍戲劇性地又出了插曲,原來警察口頭講的責任事故者,現 在一百八十度改變,法院把全部錯誤判給老熊。這一來車賠進去了不說,還落了個記過。老熊找了自己的保險公司想澄清事實,可在保險公司看來,這是一起很小的 事故,他們不想花費太大的精力,去和對方一個實力強大的老牌汽車保險公司對抗。主要的原因是對方找到了一個證人,就是打這場官司也是必輸無疑,經濟、精力 上花不來。可對於家庭來講不是一個小事情。老熊不服,準備著手打這場官司。
安怡兩口還不是想象的那麽糟,依然可以平心靜氣相持。太太堅持出去打工,並沒有分居的意思,僅是讓彼此冷靜一些有個反省。她們臨走時,建法還讓高洋多多關照一下他太太,給她們準備了一大堆水果。天雖然已充滿寒意,話語卻直暖人心。
高洋和安怡高高興興上路了。
到美國已三個月,這是安怡第一天打工。她和高洋一樣,上身白衣,下身黑裙,一雙平底鞋。因為有高洋的緣故,她不覺得很緊張。餐館店麵不算小,內部裝修的古色古香,幽暗景然。有景泰藍的大花瓶,蘇州的古木壁圍,還有一幅故宮水墨畫。零七八碎的小工藝在玻璃櫃裏供人欣賞。
上午十一點開門,她們提前十五分鍾就要趕到,自己打上時間卡。後廚早已有人了。老板娘似乎跟往常一樣,進行開門前訓話。她對新來的安怡沒有特別打量,先談 了生意上的事,然後開始安排人手:“白小姐還是以前的桌子,高洋打六張桌子和自助餐,跟新來的林安怡小姐一起幹,剩下的桌子都給特蕾西(Tracy)。”
安怡掃了一眼幫工,除了她們前麵四個女生,後麵廚房足有五、六個大小夥子,個個有模有樣的。她感覺他們也在上下打量她,目光並沒有惡意。之後,他們開始工作了。
椅子從桌子上搬下來,整理桌麵裝飾。
“自助餐很容易幹,不用緊張,就是上水、收盤子,兩分鍾就會。” 高洋對安怡說道。
安怡也沒想到先幹自助餐,她在家裏背了一通菜名,還有餐館專業應酬的話,沒想到老板卻先分她幹容易的了。看來真像高洋講的,再找不到這麽好的老板了。她暗自慶幸自己。
十一點半,顧客陸續來了。高洋開始關照客人就坐。自助餐這邊來的人不少,顧客自己拿著盤子,圍著餐台選自己喜歡的食品。安怡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高洋急忙告訴她,餐台上的菜剩半盆的時候要通知後廚,然後到後廚把菜拿上來加滿。然後她便跑去忙自己的一攤了。
高洋齊肩一手托起一個大托盤,上麵落了六、七大盤菜。她一路小跑,幾張桌子應付自如。
安怡推著自助餐這邊的小推車,一邊給客人添水,一邊收理掉客人用過的盤子。高洋跑到安怡耳邊提醒一句:“收盤不要推車,用托盤,這樣方便、快。過去時別空手,給客人添水。趕快收了小費把桌子清了。”
她照著高洋說的去做了。
不一會兒,又來了一批顧客。中午這陣是顧客高峰期。高洋在幹六個桌子的同時,一眼便能看出安怡這邊的情況。餐台上的盤子不夠了,叉子又缺了。
“往餐台上添菜時要及時清理,保持整潔。”高洋又在提醒。
安怡馬不停蹄的跑,看菜不足了趕緊跑到後廚叫菜。客人走了趕忙去收盤,前廳後廚的跑,跑的她上氣不接下氣。隻聽後廚裏麵劈頭蓋臉一嗓子:“缺什麽東西?這 麽點聲音誰他媽聽的見!怕吵醒孩子,嘴貼老子臉上講!”隨後一陣起哄的笑聲。長得人五人六的,說出這種難聽的話。安怡頭也不回,吊著臉子跑了出來。
一出來,迎麵正碰上高洋。高洋看她生氣的樣子問:“怎麽了?”
她搖搖頭,一句話也沒說。幹活去了。
一會兒,高洋走過來,邊幫她收理邊說:“這兒的人都是屬毛驢的,講話全別當回事,慢慢就習慣了。”
安怡勉強笑了笑:“沒關係!”
下午兩點顧客陸續走完了,她們把東西都清理幹淨,然後開始她們自己的午飯。
大家都聚在後廚,現成的菜可以隨便吃。大夥都開始說說笑笑了。
“杭大夫,江老板,今天我請你們一個菜。” 高洋很活躍,扯著嗓門,“揚老兄,準備好了嗎?”
“妹子,哥哥為你預備好了,請上駕!”小夥子不無調情地說。
高洋滿不在乎,走到大廚的位置上。三下五除二,一盤色香俱全的菜就端了上來。大家夥一下湊了上去。
“阿基!快下來,高洋出絕活了!”有人喊老板娘。
高洋乘機向大家介紹:“來來來,介紹一下,我的朋友林安怡,請大夥兒多多關照!”
安怡在一旁文質彬彬地點了點頭。
老板娘笑眯眯地走了下來。她接過幫工遞過來的筷子,細細嚐了一口新出鍋的菜。看大夥都靜靜地等著她發話,她讚賞地點了下頭,說:“嗯!真的很不錯呀。竹筍、青椒,什麽肉呀?”
“野雞!” 高洋得意地一邊填著飯一邊晃著頭回答。
大夥都笑了。
“總該有個名字吧?”
“野雞跳竹林”,高洋俏皮地說,“你們別笑,這名字出現在菜譜上,準保個個洋人都點。起菜名就要抓住洋人的好奇心理,非讓他嚐個究竟不可。”大家七嘴八舌,邊吃邊聊上了。
午飯後,她們還要在後廚幹兩個小時。後廚的人手缺,前麵留一個人就夠了。她們的活是包春卷。晚上生意忙,這段時間要多準備一些。就這樣,人手還是顯得不夠用,老板娘也下手了。
後廚很熱鬧,真是鍋碗瓢盆交響曲,再加上幫工們的言笑,趕上打擊樂了。
“杭大夫!”切肉的小夥問掌勺的大廚,“我不知什麽原因,每個月都有幾天鬧肚子,也不知這是什麽怪病呀?”
大廚沒有回答。
江老板耐不住說了:“這種小病還問杭大夫,告訴你哪種藥最靈,烏雞白鳳丸!咱們新來的林小姐肯定有。”
一語未盡,全笑翻了。
“好了,好了,刀切了手不付醫藥費啊。”老板娘笑著說。
真惡心!安怡心裏想,當著這麽多女生的麵,講調經的藥。
笑語剛落一會兒,角落裏又傳出一嗓子:“呀……嘿!”
像是有人在煉武功?
“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斯汗,隻識彎弓射大雕。”
杭大夫炒菜勺往鍋上一敲,也放出一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啊呀!”老板娘激動地睜大眼睛,“杭大夫也成詩人了。”
高洋神秘地嘴湊到老板娘耳邊:“他哪比得上我們大詩仙白禮啊!阿基,在我們詩壇,誰不知道我們大詩人的千古絕句,‘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那可不是一代天驕呀,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精論蓋世。”
“真的呀?”阿基睜著眼睛,信以為真。
大家默不出聲,有的點著頭,暗地裏配合的極為默契。阿基生長在香港,對大陸的事知之甚少,看來幫工們常跟她開暈頭轉向的玩笑。等老板娘放下手裏的活,剛走出門後,大夥才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出去送外賣的小夥回來了。他嘴裏打著口哨,進門就喊肚子餓。不管什麽,狼吞虎咽就進去了一大碗。
“嗨!別光吃,高洋做的菜怎麽樣?”
小夥飯已進了肚子,才意識到今天有人出絕活,氣忿地說:“媽的,怎麽不早說,飯進大腸了才放屁!”
“敢情這小子是直腸子,屬畜生的。”
兩人正要鬥嘴,江老板出來解圍了:“好了,好了,少他媽廢話。老弟今天外賣生意不錯吧?”
小夥兒順手抄起兩隻小碗,往衣服裏一塞,挺起高高的胸脯,唱到:“奶奶,您聽我說!”一口純正京戲腔上來,他眼睛一挑,京劇的姿勢一擺,一板一眼。“我家的顧客數也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雖說是,雖說是親戚有相連,可這比親戚還要親!”唱腔突然停止。
“屁!老子都累死了。”
安怡也想笑,可怎麽也笑不起來。廚房裏跟前廳大不一樣,一麵是優雅、溫和、輕歌慢曲;一麵是粗俗、喧吵、噪聲四起。猶如小鎮的飯莊,參雜著一群平庸的鄉民打街罵俏。她心裏很佩服高洋的適應能力,也喜歡她的爽朗,可自己卻怎麽也無法溶進去。
晚上五點以後,如預料的那樣,顧客蜂擁似的坐滿了。晚班還專門安排了一個收款的小姐。安怡這邊比中午還忙,忙的快上了腳。高洋她們幾個服務的,個個都扛著 大托盤,幹得熱火朝天。此時,安怡的腦子再也裝不進其他多餘的事了,跑前跑後,端茶倒水添菜收盤,不時還有顧客跟你小談。不管是聽懂聽不懂的,還能正常應 付下去,對客人還要彬彬有禮帶有職業性的微笑。
十點以後,當顧客陸陸續續走了,安怡的腿象掛了秤砣。所有的東西還要作清潔,桌椅板凳地毯,高洋笑嗬嗬的走過來幫忙,關心的問。“怎麽樣,累壞了吧?”
安怡強打著精神,說到:“還可以。”
回家的路上,安怡癱在高洋的車上,一句話也不想講,腦子都木了。
高洋憋了半天才開口:“都得經曆一個過程,一天幹過來了就能挺三天,一周熬過來了,就能幹兩周,一個月下來也就算闖過坎了。”
安怡盡管心裏很不是味,這種道理還是明白,說:“我知道!我想我還是能堅持下來的,看在錢,看在以後學業的份上。”
“是呀!都一樣,看錢!你看見了吧,這就是美國社會的最底層,沒有文化、沒有身份、出賣勞動力的等外公民幹的活,我們幹了。兩天就能把你身上的文氣、傲氣、酸氣摔打的幹幹淨淨。”
她沒出聲,也不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高洋接著說:“大家都不容易。杭大夫,北京協和醫院,拿手術刀的,太太是生化係博士研究生;揚老兄,上海音樂學院高材生,太太剛拿到資助,人就不冷不熱起 來;江老板,哈工大畢業,當過副廠長,任過經委副處長,可惜天生語言瘸子,口語總也過不了關,讀了一個學期管理就放下了,跟太太一起打工,準備明後年自己 開餐館。還有兩個兄弟請假回去考托福,誰知是喜是災!咱們這兒,男人的日子不好過。阿基也不容易,單身女人一個。我們倆算是最好的了。”
安怡真沒想到這小小的餐館裏還隱藏著這麽多的憂愁悲苦。她自己呢?說起來自己的家庭,丈夫也算有專業,對自己又忠心耿耿。自己一個女人家,就算不上學,壓 力也不會很大。為什麽一定要對男人要求的那麽苛刻呢?心裏一時有些軟,有些憐惜自己的丈夫。嗨!不敢多想了,出來就是想冷靜一段時間,慢慢來吧!
兩周的時間很快過去了。應該是她們倆輪休兩天,因為人手不夠,高洋再頂一天的班,她們倆就沒有回曼哈頓。安怡在公寓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依然還想睡,但強迫自己爬起來看書。高洋十二點過了還在睡。安怡做了點午飯留給她一份,隨她什麽時候起來了。
這時,突然有人敲門。門一開,嚇了她一大跳。來的是一個高個子的洋人,旅遊鞋、牛仔褲、運動衣。因為絨衣上印有大學字樣,安怡判斷十有八九是大學的學生了。他用美國北京話講找高洋。
安怡忙去敲開高洋的門,隻見她還迷迷瞪瞪一眼沒睡醒。
“幾點了?”高洋問。
“十二點多了,有人找你!”
高洋這才兩眼猛地一睜,驚醒了:“糟糕!我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