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禪心

文學是一條尋找回家的路……
正文

曼哈頓(二)

(2013-06-11 05:15:19) 下一個


曼哈頓的中國村

第二章  美國新來客
 (嬰子)

    1990年8月,又一撥大陸太太要來了。

    北京至洛杉機的飛機當地時間十二點準時到達。高洋的表依然保持著中國時間,林安怡的表對了美國時間。此時辛苦了一天的同胞兄弟們已悄然入睡,而她們經過長 途的空中旅行,飛過國際日期變更線,還沒有午覺的一會兒功夫,轉過身來又重新過那一天。這是她倆一生中第一次過兩個十二號,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感。

    高洋的丈夫陸一鳴是89年自費出國的。那時,美國大使館簽證處出於對中國學生的同情心理,政策大大放寬。正是借這個機會,陸一鳴在手頭資助很少的情況下, 來到了美國。而林安怡的丈夫則是88年國家派出的訪問學者,本該一年後回國,後來放棄了回國的念頭,轉為自費留學,繼續留在美國讀書。搞洋和林安怡都是經 曆了漫長的等待之後,終於雙雙飛往丈夫身邊。

    走出機艙時,高洋和林安怡還在極其興奮之中。隨著急匆匆的人流走進機場大廳,夢幻中的盼顧突然被掃的一幹二淨,腦子一陣空白,又哄地一下蒙了頭。廣播裏正 播著班機的航班,除了班機號漠漠糊糊有些耳熟,其餘的幾乎一個字也聽不懂。安怡有些暈機,還沒反應到吐的程度,但一直沒怎麽進食,迷迷瞪瞪的像個病西施。 下午兩點轉機飛往堪城,中間僅有兩個小時辦理入關手續。好容易找到了入關窗口,外國人入關處排成了長龍,而他們本國人入關處卻寥寥無幾。時間不等人,急得 人直想上廁所。閉著眼睛阿彌陀佛別誤了班機時間,總算陀佛睜眼,順順當當通過了。倆人乘勝前進,寧早一小時,別誤一分鍾,高洋拉著林安怡樓上樓下地找登機 門,活像兩隻無頭的蒼蠅四處碰壁。這時她倆再不敢說自己有什麽英語程度了,一個看不明白,一個聽不懂。好容易找了兩個亞洲麵孔的人,一個指樓上,一個指樓 下。轉了整整一小時,才找到了登機入口處,急忙把票遞給了檢票員,卻被人家彬彬有禮地攔住,請在候機廳裏就坐。一個醒目的大牌子“母嬰、殘疾人優先”,楞 是沒看見。等她倆癱在椅子上才發現,離起飛時間還有一小時,七上八下的心這才定下來了。這時她倆再定神一看,這地方正是她們下飛機經過的第一個候機廳。兩 人麵麵相覷,真是說不出的窩心。想起剛才的狼狽相,高洋聯想到北京站前的盲流,她感到有些緊張。在北京學了那麽長時間英語,到了這裏,怎麽一句話也聽不 懂?還想出來以後上學呢,這種程度怎麽能行呢?

    林安怡雙眼緊閉,搭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她覺得很疲憊了,無論從體力上還是精神上。丈夫出國已經整整兩年,這兩年自己過得什麽日子,想都不敢再想。建法出國 前,他們流掉了一個孩子,安怡為此很痛苦。當時他們不得不那樣作,建法要出國,安怡工作又不順心,還多病,沒有精力,更沒能力留下這個孩子。在此之後,安 怡懷著無限的失落又送走了丈夫。這一年,她日思夢想,盼望丈夫早日回國,他們好再有一個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沒想到,建法決定留在美國,他由公派轉為自 費,暫時沒了經濟來源。這時安怡又被國內死死卡住不能出國。她精神上又一次受到極大打擊,一下病倒了。她病休了大半年,最後軟磨硬泡,傾家蕩產給單位交了 一大筆“贖身費”,才被放出了國門。她已經被折騰得筋疲力盡,恨不能馬上就能飛到丈夫身邊,一解心酸……

    相比之下,高洋的生活卻十分豐富。它生長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又是家裏唯一的千斤小姐,環境的影響,使她常常不知不覺地流露出優越感。在她的周圍,出 國已經成為一種潮流,而她自己,實在又沒有能力和勇氣充當時代的“弄潮兒”。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趕新潮、追時尚,愛慕虛榮,渴望全新的天地發展自己。 美國,正是她這樣的年輕人朝思暮想的地方。丈夫留洋,給她帶來了極大的滿足,帶來了希望。這一年的分離,又使他們兄妹加同事的平淡婚姻增添了新的起色。她 想念一鳴,盼望早日到丈夫的身邊。獨自的日子,她也青春風采,趾高氣揚地進出於高級商場、歌廳酒吧;她還滿懷著深情,重遊了她生長多年的古城北京。最後, 在五星級大飯店,飲盡了夥伴們為她送行的宴酒,然後踏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

    高洋凝視著窗外,思緒萬千。她緊張,她心血沸騰,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著無限的幻想。她曾想過當一名服裝設計師;也曾想過當一名作家。可在中國的大氣候中, 父親把她的未來設計成一個工程師,浪漫的幻想破滅了。而今,她到了美國這個自由的國度,她的夢想又複蘇了。命運給了她一次再次選擇生活的機會,她暗自決心 要好好把握,用自己的能力、魄力和勇氣去發展。此時,她心潮澎湃。這時,她突然又警覺起來,透過大玻璃窗,天烏黑一大片,雨點劈裏啪啦往窗上打,緊接是電 閃雷鳴。她慌忙捅醒安怡,飛機大概不能按時起飛了!要是雨一直這麽下下去,晚上住宿怎麽解決?公用電話怎麽使用?如何與家裏聯係?安怡到底比她大兩歲,冷 靜些,說:“再等等看吧。”一層陰雲還是掛在安怡的臉上。差十分兩點,旅客列隊入了機艙。

    她倆坐到自己的座位裏,心裏依然十分焦慮。這時空中少爺站在前麵手拿話筒,烏裏哇啦不知講了一串什麽談天論地的話,乘客們都笑了。她倆猜想,沒準是老天爺 要變臉,可透過機艙的窗戶,並沒有一點改色,隻能聽天由命了。又想要阿彌陀佛了,“少爺”已經讓大家係好安全帶,飛機正點起飛。隻覺身體向後一仰,耳鳴心 跳,飛機已衝上青天。當機身平穩下來,再向窗外眺望,厚厚的雲層已落在腳下,飛機猶如在無邊的汪洋之中航行。她們又繼續空中旅行了。少爺小姐不斷地端茶送 飯,高洋有些胃口了,甚至把安怡的一份飯也填進自己肚子裏了。消靜了不多一會兒,飛機突然垂直下降,忽地又垂直上升。我的媽媽呀,大事不妙了!有人叫出聲 來。這時空中小姐笑眯眯走出來,她用手比劃著講解飛行狀況,飛機依然一起一落,安怡終於控製不住了,哇哇大吐特吐起來。空姐急忙走過來,幫她取走了拉圾 袋,又端來了熱茶。問寒問暖了一遍,安怡才勉強喝了點茶。此時她們對漫長的空中旅行都感到厭倦了,什麽時候才能熬出頭?竟然迷迷糊糊都睡了。

    堪城位於美國的中西部, 在堪薩斯州和密蘇裏州之間,是這兩個州內最大的一個城市。從整個美國來講,這一帶屬於農業區,既沒有工業城那麽氣派,也沒有商業城那麽繁榮。曼哈頓又是堪 薩斯州的一個極小的小城,在美國人眼裏如同中國人看大西北、小山溝,地理位置的感覺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而中國人心裏的美國, 就是摩天的大樓、爆滿的商場、燈紅酒綠的歌樓舞廳、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密密麻麻的車。美國就是跟中國不一樣,別管是怎麽出來的,都要看個究竟!

    堪城機場跟美國所有的大機場一樣,日夜都在繁忙之中。各式各樣的飛機在跑道上排隊等候起飛;而機場上空又總有幾架飛機盤旋著等待降落。

    此時,高洋和林安怡走出機艙已經感到很自如了。話說虱子多了不嫌咬,糊蒙亂闖總到家,什麽也別想,隻管往前走,不知不覺也就到了前廳。老遠就看見一個瘦伶 伶的五尺漢子往來招手,安怡臉上露出了歡笑,眼睛直奔了過去,步子也飛快起來。高洋想,一定是安怡的老公了,也隨之歡喜上了,像是見了親人似的,跟著她身 後一步不慢。等人家進了丈夫懷裏,才覺得自己傻乎乎的。

    “你是小陸太太吧?”旁邊的小夥上來搭話,“我叫仁奇,工學院的。”

    她這才清醒過來,人家是一道來接她們的,忙作自我介紹。“我叫高洋……”。

    正說著,一個身穿大汗杉、下穿小短褲、肩挎大花包、懷抱小男孩的亞洲婦女邊往來跑,邊喊著:“早不拉,晚不拉,這孩子盡趕在節骨眼上來事。小陸太太!是我,苛月!”

高洋不禁一驚。電話裏跟她講過幾次話,一鳴信上也提過她,真沒想到是這個樣子,隨隨便便、大大咧咧,一個十足的家庭婦女。

“你怎麽也來了?孩子還這麽小。”高洋關切地問。

    “嗨!沒什麽,呆在家裏也得等著你呀!正好要到這邊東方店買點食品,也好幫小陸接你。”

    “要到這麽遠買菜呀?”高洋更加詫異地問道。

    “嗨!這兒的東西比曼哈頓的便宜,大米、幹貨之類的東西我們都在這兒買。一個月得跑一趟。”她滿不在乎地說。隨後問了一下路上的情況。

    “我還好,就是安怡有些暈機,吐了不少。”高洋說。

安怡先生聽了,更加心疼地摟緊了愛妻。大家又忙著去取行李。男人在場,真是大不一樣,女人隻管動嘴不動手。行李是由皮帶輪傳送出來,最大的肯定是她倆的。到美國來的,好像要宿營大荒漠似的,恨不能把家搬來。仁奇推來一輛行李車,把四隻大箱子推走了。他們也隨後跟上。

苛月的兒子很漂亮,跟他媽媽一樣,閃著一雙會講話的眼睛,卻金口難開。高洋憐惜地摸著他的小胖手,說:“這麽遠的路孩子多受罪呀!”

“嗨!這孩子一生下來就跟著我們南征北戰,不耽誤吃,不耽誤拉,一上車就睡。沒事!” 苛月滿不在乎地說。

話說著,到了一個大麵包車前。她倆的行李裝滿了車的後倉。仁奇是司機,安怡兩口坐在雙排座上,高洋、苛月和孩子在三人座上,孩子放在一個舒適的小躺椅上。高洋心裏想,美國佬真是會享受,孩子也是一樣。苛月解釋說:“孩子在四十磅以內必須坐在 Car Seat 裏,這樣安全,也是法律。”

亂乎了一陣,安穩下來。仁奇環視了一下這些乘客,問:“都係好安全帶了嗎?”

建法朝仁奇點了點頭,他們倆談笑風生的臉突然嚴肅起來。高洋和安怡覺得納悶。

“讓我們來作一下祈禱!”隨著小夥的話音,兩個男人閉目低下了頭。

“感謝主恩賜,使安怡、建法夫婦,高洋、一鳴夫婦團聚。也感謝主保佑安怡、高洋一路平安到達。再祈禱主讓我們一行六人順利到達曼哈頓。奉主耶酥基督的名,阿門!”

高洋和安怡倆“撲哧”一聲,差點沒笑出聲來。

話音結束,兩個男人立即恢複自然。高洋看了看苛月,她既不閉眼也不“阿門”,全然沒有注意他們的祈禱,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一會兒是拿餅幹,一會兒是整理孩子的紙尿片。仁奇哼著小調,無限幸福地說到:“我們團體又來新姐妹了!”

高 洋覺得蹊蹺,又覺得新奇。一鳴會不會也常常在“阿門”呢?他來信曾經提到過,一到美國就受到那些基督徒的關懷,進了兩次教堂,招待了一次晚飯。以後再沒提 過這種事,反而讓她準備了些氣功、按摩之類的書。路上又聽安怡講,建法從前練過氣功,練得走火入魔,差點出不來了。她勸高洋別讓丈夫深練。高洋打趣道: “練功要禁欲!”說完,她倆哈哈大笑了一陣。這會兒他老先生怎麽突然又變了門家?總之一切都很奇怪。顧不得多想了,美國本來就是一個新奇的社會,以後怪事 一定多著呢。她頂喜歡看戲,一鳴常說她,“唯恐天下不亂”!

    仁奇車開得十分氣派,錯綜複雜的公路進出自如。他在一個燈火通明的地方把車停了下來。高洋向外張望去,好新鮮的一片。

    “加油,吃飯,你們倆路上一定沒吃好吧?”苛月笑著說。

    “有熱狗、漢堡包、炸雞。”建法問她倆。

    倆人一聽,都搖起頭來。

    “什麽油裏麻花的東西,把冷箱拿過來。發麵餅、鹹雞蛋、榨菜怎麽樣?” 苛月問。

    她倆一聽,喜得眼睛都睜大了,有這好東西?

    “還是我們老大姐英明。”小夥笑眯眯地從窗外伸著頭。

    “幹你的活!”苛月吼著。轉過頭又提醒建法,說:“給她倆倒兩杯熱茶、咖啡的。”

安怡肚子差不多吐空了,發麵餅很和她的胃口。建法從商店裏出來,端了一個紙飯盒,上麵落了兩杯熱水。一會兒功夫他們的晚飯解決了不少。

水足飯飽了,上路!話說著,三下五除二就奔上了高速公路。

    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了一段,仁奇吃的念頭還沒消靜:“初來對美國食品都不大感興趣,慢慢習慣了也就好了。像我們熊太太家這種絕對中國傳統的飯菜,不是家家能做到的。我從不說假話,絕對佩服,中國太太典範。”

    “好了!好了!好飯好菜越發養出一張甜嘴,以後好好對自己太太去。”苛月不耐煩地說

    “仁太太一定也和熊太太一樣賢良吧?”高洋也喜歡開玩笑,順口應和了一句。

    “我太太?”仁奇哈哈笑了起來,說:“當然不差!熊太太正幫我找太太呢!”

    高洋一驚,這還是個光棍呀!

    “誰給你找太太!一把年齡個大小夥子,成天念到媽、媽、媽的,讓你媽給你找個會燒飯的媳婦來。你睜眼瞧瞧人家物理係的小夥,建法、一鳴,媳婦個個活靈水鮮的,你看你一個豆芽子菜,放著黃花姑娘不追,成天拉著人家的太太沒個完的買菜、 逛 garage sale 的,家具買齊了吧?什麽時候再去接人家老公?”苛月氣呼呼說道。

    仁奇小夥一聽,長歎一口氣,兩手一拍方向盤,說:“我說姐姐呀,你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臉上不插牌,混身嫩氣湊上來的,誰知她是有老公的?另外一個明明是單身,長的又跟我媽似的!”

    “你還理由上了,那鮮亮水靈的能留給你?能頂破腦袋出來的閨女家,再鮮的也折騰的打蔫。你就趁早攢足錢回去,‘進出口’一個來。”

    聽著他們打嘴仗,逗得人發笑。

    安怡緊鎖眉頭問建法:“怎麽回事,你在物理係?”

    “以後慢慢跟你說。”建法很為難的樣子,又說:“不用擔心,現在一切都穩定了。”

高 洋此時陷在一團亂麻之中。她知道一鳴和安怡是校友還是同專業,建法是學電子工程的,和自己的專業一樣,他怎麽莫名其妙地改了專業?一鳴又隻字未提,突然去 了紐約?第六感覺情況複雜,坐在回家的車上盼歸,心裏卻又七上八下地不安。望窗外漆黑一片,偶爾點點星光,一點睡意也沒有了。手表上還是北京時間,正是中 午,最精神的時候。

“不想睡吧?” 苛月笑到,“剛來都有時差,一個星期,最少三四天才能調整過來。正好小陸不在,否則也會影響他休息。”

高洋看外麵的路標,寫著“65 ”字樣,想象大概是限速吧,順口說到:“六十五公裏一小時啊?”“不!六十五英裏一小時,相當於一百公裏。”苛月說。

高洋驚了一聲“哇”,一點沒感覺到快。

“這路上至少開七十五英裏。”

高洋看了一下時間,問:“還要多長時間到家?”

“沒多久,兩小時。”

高洋一聽,心裏涼了半截,這麽快的速度還要開那麽久的時間,還叫“沒多久”,這裏的人什麽時間概念呀!

她 們終於在半夜一點鍾前趕到了家。因為天黑,隻能借著路燈看見一座座幽靜的小洋房,仿佛在電影裏看到的。裹著大披肩的外國老太太坐在自己門前。又是怪事,放 著大前門不走,硬拐到後門。進屋以後直奔了地下室。高洋迷迷瞪瞪地跟了下去,包還沒放下,兩眼就直了。這就是我們共同的家?

這是一間寬敞的大客廳,裝飾的古樸典雅,不知是那個年代的油畫,幾世紀的木雕。老式的橢圓大餐桌,巧妙地把廚房與客廳分成兩段,體現出現代派的風格。桌上還插著一束盛開的鮮花,充滿了家的溫馨。

“到家了!”苛月滿懷喜悅地說。

她把熟睡的兒子放進臥室裏。又急忙讓仁奇把行李放到一鳴的房間,便立即安頓小夥明天還車的事,又讓安怡他們快快回家休息。她催高洋給國內掛個電話,以免老人牽掛。

高洋的電話掛通了,是她父親接的。老人第一句話就是強調女兒要作好吃苦的準備,讓她別太任性,以後常給家來信,便讓她掛掉電話了。

高 洋的父親對女兒出國並沒有多少不安與牽掛。老教授曾幾度出國進行學術交流訪問,對國外早已了解不少。他很推崇資本主義的民主製度,同時也不否認社會主義的 優越性。從他個人的觀念出發,對有條件的年輕人,他都主張到外麵去看看世界,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經曆去體驗生活、選擇生活。他也了解國外是年輕人的戰 場,他希望年輕人有這種機會磨煉自己,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未來。而麵對自己家裏的這些兒女,老教授又歎惜不已。大兒子因為“文革”沒有機會好好讀書,後來 趕了末班車進了電視大學,現在勉強幹起了財政。二兒子有機會讀書了,卻不學無術,學上了買賣經起了商,跟老爺子格格不入,連家門都很少進了。最小的寶貝女 兒算是逼進了大學,可學業平平,撐不起門麵。如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掌門弟子加女婿的身上,一鳴使這個年過花甲的老教授有了極大的安慰。現在寶貝女 兒隨夫而去,同時帶去了他的希望。

    高洋梳洗完畢,走進一鳴的小屋。她看著屋裏的陳設,簡單得沒有比這更簡單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床,連書都沒有多餘兩本。再走到他的床邊坐下,伸手 摸了一下他的枕頭,這枕頭是用羽絨服裝起來的,被子也是薄薄的一層。他來的匆忙,都忘記帶來一條毛毯。想著,她心裏不禁一酸,一點睡意也沒有了。她走到一 鳴的桌前坐了下來,開始給家裏寫信了。

將 近一個星期,高洋跟著苛月跑遍了整個曼哈頓。當她對街麵熟悉以後才發現,這兒實在太小了,它幾乎比不上北京郊區繁華。除了往來奔馳的車輛,很少見有行人 的,更看不到喧鬧的小吃街。高樓大廈在這裏完全消失了。好多天她都懷疑在做夢,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她夢想的美國嗎?當她清醒認識到它的時候,這 使她心裏說不上有多遺憾。

一 鳴有電話來,僅是要她抓緊時間看英語,他幾乎一點不會用甜言蜜語來打動女人的心。高洋知道他就是這類型人,可心裏還是有些涼。談起老公來,苛月好一勁兒讚 美一鳴,溫和、細膩、貼體,聽得高洋心裏甜滋滋的。她知道一鳴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研究所裏,都是大家公認的好小夥。他品學兼優,待人謙虛老實、尊重師長, 這也是他倍受高洋父親寵愛的原因。可說起丈夫,高洋認識一鳴已有七、八個年頭,從一開始他就沒把這個文弱書生放在眼裏。相反,一鳴從認識高洋的第一天起, 就被她那無拘無束、熱情奔放的青春氣息深深感染著,遺憾的是他幾乎無法溶於她的生活。高洋能歌善舞,生活豐富多采。而他除了讀書學習,幾乎再沒有一樣拿得 起來的特長。他隻能靜靜地坐在一旁觀賞著眼前這個活潑可愛的小鳥。老教授發現了他的心思,極力給他創造機會,可寶貝女兒根本不正眼瞧他。在高洋的眼裏,一 鳴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她心中的男性美是體魄與力量的凝聚。那時正值她春風得意的年齡,她正是用青春寫著浪漫的生活。可現實打碎了她的夢,她失戀了。 這時,一鳴用他那寬厚的心安撫了這隻受傷的小鳥,她終於感化了。

而苛月卻簡單得多。她性格開朗,為人隨和大方。說起老公來,她哈哈一笑,學著丈夫的樣,指頭一伸,山東腔上來了:“苛月,‘克月’,差一點就成了‘克星’!整一個刁老婆,‘掃帚星’。他不也是少有的熊嗎?”

玩笑話是可笑,也許多情的生活就在這一笑之間。

世 界上就沒有齊美的事,充滿幹勁的女人少點嬌貴;可愛的千態小姐又缺少朝氣。名人傅雷不也講給兒子說:“……剛強了近乎專製,溫柔了顯得懦弱,能幹的管家太 太又太俗氣。捫心自問,自己又完美到什麽程度?”男人總是不知天高地厚,確該捫心自問了。事實上苛月的確稱得上是一個精明能幹的太太。她給高洋介紹了一遍 買東西的經驗,哪裏日用品便宜,哪裏副食品便宜,哪裏是富人常買東西的地方,哪裏又是窮人店。如何使用 coupon ,在哪使用 coupon 翻倍,省多少多少錢。講得高洋腦子全炸了,就這麽個簡單的買東西,還有這麽多的明堂?結果最有興趣的還是逛 garage sale。高洋簡直不可思議,美國人怎麽會想到把自己不再使用的東西拿出來,擺在車庫裏、院子裏、門前大賣特賣,而且賣的人比買的人還多。開始她覺得不好 意思,好像很多隻眼睛盯著自己,偷偷觀察了一下周圍的人,個個神態自如,樂樂和和的象逛廟會,自己才算自然了起來。苛月讓她買了一盞台燈,說搬家以後能用 上。後來鍋碗瓢盆還買了一套八成新的,總共花了還不到三美元。苛月更能,十塊錢買了一個冷凍櫃,人家還負責運到家來。就是勞動力也不止這個錢呀!一家三口 還用得上這大家活?是不是見便宜買昏頭了?

“這可是個好東西呀!去年就沒碰上。逢年過節魚了肉了的大降價,那還不買它半櫃子,吃他個一年半載的?在加拿大我們就這麽幹!” 苛月神乎乎地說道。

聽起來都嚇人,但的確是個實惠又有趣的活動。高洋就想,不知一鳴是否也參加過?

    安怡那邊一直沒有照麵,電話常打過來,她過得十分豐富。幾日來建法陪著安怡,逛商場、參加團體活動,安怡無比快樂。華人教會組織了夏令營,兩天的時間,包 管交通、食宿,她打電話找高洋想讓她一起去;還有國際婦女活動中心,又組織的民族服裝表演,她想高洋這麽好的身材體態,該亮一亮中國的旗袍。可高洋都婉言 謝絕了。

    要說這種玩的事誰不願意輕鬆一下啊!可這幾日高洋跟著苛月走街串巷、談天訪友,學還不至於學到什麽明堂,可聽的看的並不是國內想的大好河山一派,前景並不 樂觀。一鳴紐約之行十有八九是找工作幹的。學校的資助也不是你中國驕子個個都能拿到的,秋季將是怎樣還很難講。高洋聽人家講,建法吃了大半年子的苦,年初 險些丟了命,又丟了整個專業才拚出現在這個樣,聽得她心裏都是慌慌的。她想,建法很不簡單了,給安怡創造了這麽好的條件,還從上帝那兒給她找了一個大家 庭,這所有的一切,當太太的也許還不知道。像我們這第一年來的,顯然也不會好到那兒去,沒準會更糟。想到這些,一點興趣也提不起來了。一鳴星期一中午到 家,是悲是喜少不了一堆的事。此時掰著指頭算天,掐著鍾點算時間,真覺得度日如年了。

    九零年八月,國內的氣氛還相當沉悶,這是續“六四”之後的一年。美國留學生們卻處於騷騷欲動之中。學生中的各種組織活動不斷,上觸動美國政府,下激發民眾 聯合,愛國之願,國家之危難,命運之何所望,一片赤子之心。新聞、電視、報刊雜誌大登特寫。讓更多人關心的還是如何爭取國外公眾的同情、政府的幫助,進而 取得留學人員在海外的永久居住權。此時此刻誰也不敢肯定,懸著!不管是新戶還是老戶,現在大家都在拚命地讀學位、攢錢,為將來的回歸做準備。

    高洋幾乎一點也坐不下來看英語,心空得安不下來。就是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一鳴早一點到家。在家的時候父親就常常當著一鳴的麵訓她,“成事不足,敗事有 餘”,還讓這個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老公好好管她,她心裏總是不服。如今真把自己和他相比起來,覺得老公還是大有他的優越之處,沉著、冷靜,固執時也不失 男人的堅定。思念中越發覺得他可愛了。真是很想念很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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