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禪心

文學是一條尋找回家的路……
正文

曼哈頓(一)

(2013-06-11 05:08:38) 下一個

曼哈頓的中國村

作者:嬰子

引子

堪薩斯位於美國的中部。這片地勢地平,土壤肥沃的中部大平原,曾經生活著她的主人——黃皮膚、黑頭發的印第安人。歲月蹉跎,印地安人的行跡在這裏消失了,人們似乎看不到她的陳跡,隻有這風聲述說著她的從前……

堪 薩斯是印第安語,意思是東邊刮來的風。曼哈頓,堪薩斯州內的一個小城,如今這裏活躍著一個“中國村”。在這茫茫的風城中湧起了一股東方的氣息,猶如華夏大 地上一群質樸的鄉民,赤露著雙肩,帶著幾分無奈、幾分憂思、又幾分悲壯,低頭吟唱著古老的歌謠:我低頭,向前走,走過遠去的從前。風沙茫茫吹不斷,什麽都 沒改變……

“中國村”的故事便從這裏開始了。

 

一.小城話風情

已 經很久沒有給家裏去信了,提起筆來她不知道該寫什麽好。一年以前還在加拿大,那時孩子還沒有出生,頂著大雪打工也好,挺著肚子遊行也好,家信總是揚揚灑灑 地往回飄,聽說信還在國內親戚中循環展出。孩子出生以後便沒了風景兒。到了美國,拚到現在才算折騰出個家的樣子,追憶這年年月月、日日夜夜的艱辛,那種閑 情逸致早已被磨平了。寫出來的是給人家茶餘看景的,走過來的都不願回顧泥濘坎坷,隻是平平靜靜地麵對現實,月底準時拿回工資,月初別忘了付帳單。活了小半 輩子,跑到了人家富富裕裕的洋鬼子天下,才領悟出我們貧窮老祖輩的“民以食為天”。仔細品味品味,覺得自己也挺悲慘的。

    苛月是八八年初離開中國到加拿大的。沒出國門的時候風光得很,那種春風得意的年齡,隨夫遠渡重洋,陪讀夫人的夢,霞光萬道的,思量起出洋的生活來,也如詩 如畫的美。沒想到踏上北美土地的第一腳,滋味就出來了。初來的時候是什麽情景兒?邁進人家的洋房裏興高采烈的,以為是到了自己的家。一頭紮進去,像跳進了 冰窟隆裏,空當當的屋裏,天沒當房,地當了床,野菜沒嚐心酸到了腸。丈夫把家底抖落出來,二百加元大鈔、六百加元欠款,實實在在地“這家就交給你了!”這 就是家啊!這就是她夜思夢想的美洲蜜月。從這一天起,生活的日子真真實實上來了。

    “西伯利亞的北風吹來”,從前課本上學的句子,一點概念也那沒有。這一腳邁進了加拿大,鋪天蓋地的雪,白花花的一片,找不到大地的模樣。就連幾日不開的車也變成了雪包。漫步不了兩百米,鼻子、眼睛就掛上了水晶。奔命似地往家跑,眼睛灰乎乎地似乎中了雪盲症,找不到回家的路。半膝深的大 雪,風吹的鬼哭狼嚎,刮在臉上刀子劃似的疼。摸黑頂出去,擦黑了爬回來,進屋黑洞洞的沒口熱水,裏外冰冰涼涼。錢賺回來了,捏在手裏能滴出血來。敢傳回家 讓娘揪心的,那是屬王八的。想起頭年來,她那剛上門的女婿一趟“貴夫還鄉”,光耀萬裏,小指一甩就是幾大件,娘家嶽爹家甩了個精神,臨走還留下話,“慢慢 來”!他老先生這會兒搖身回到加拿大,隻轉眼的功夫,那種精神勁怎麽就全沒了?你老兄是怎麽撐起這個“大頭”的?戳在那兒的八尺漢子,度量不起自己過得是 什麽熊日子。這裏可轉達爹他老人家的話了,三小子要娶媳婦,二大姐分家單住,大舅爺來年就過六十大壽,三姑大姨的排隊等著。你家可算放出了青煙!自個兒身 上柴骨滑腸的,量出人家胃口有多大?知點趣!別管先初開了多大的頭,現在都趁早給我打住,想要這個家,女人做主了。

    熬過來了!姐妹中不單她一個,新識的,舊往的,談起往事都跟《智取威虎山》裏常寶她爹似的,“嗨!別提它了!”就這群太太來講,別管你在國內是什麽影星, 還是什麽歌星,亮出相的是枝花還是棵鬆,通通地赤腳落實地,叫做“告別高跟鞋時代”。從那時起,如若是能再重新撿起那兩個“跟”的,該算是熬出頭了。有什 麽對人家洋人的眼色而憤憤不平呢?想想咱們自己國門內,大城市的人怎麽看小城市的人,小城市的人又怎麽看鄉下人,鄉下人又怎麽看山裏人,一回事!麵臨的這 一仗,不僅僅是文化仗啊!

去年的今天不象今年這麽炎熱,那時僑僑剛滿月,他們從加拿大剛到美國。找了幾處公寓,房租貴的要死不說,還要簽一年的房約; 又去跑私人住宅,人家見是拖兒帶家的都不敢出租。話是不能明說的,租房的合同上可以寫“禁止動物”, 但不能寫“禁止孩子”,房東也是客客氣氣講一些你不喜歡的條件讓你放棄。是事實,學校臨近區多是租給學生們,一棟三兩層的私人住宅,往往有四、五個甚至更 多的學生合租,一個月子大的娃娃要哭起來,祖宗磕頭也止不住,不好合作的學生完全有理由中斷合同搬出去,房東就賠了。慘的是他們一家三口,學校的家庭住房 要排隊申請,隊排成了羊腸子。外麵住店便宜的一天也要二、三十塊,而且一日三餐還沒有著落。初來乍到舉目無親的,碰見的同胞也沒點表情。她抱著個剛出月的 孩子,急的險些沒了奶水。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偶然碰到一個中國媽媽,四川祖籍台灣人士,一見他們大人孩子,心疼的不行,臨時租給了他們一套一室一廳的房 子,免得讓孩子受罪。千說萬說開學前一定搬出來,有人已定下了。沒想日久生情,僑僑又天性溫和喜人,不哭不鬧的,再趕上“六四”熱浪未平,大陸的兄弟姐妹 均在同情之中,一語投機,房東把那多年不用,成了雜貨店的地下室百十來塊錢租給了他們。他倆足足幹了一個月,算是能住了人家。以後每月房租的一部分,房東 太太都拿出來用作裝修這個屋子費用。房東不賠,除了地毯給他們配了新的,其它全都是舊貨店裏配的。她一不用雇勞動力,二不用額外花工錢,重新裝修出了一個 地下室,名義上幫了人,卻作了個兩全其美的好事。

    那時,出來的學生裏,他們算是老戶了。在北美呆了兩年,有個車,還有一點錢,安起家來都這麽困難,這若是剛從國內自費出來的,人生地不熟的該怎麽個辦?想 到這,苛月和老熊商量了一下,就給國際學生中心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如果有從中國來的新生,他們可以接待。沒想到,自己家還沒收拾利索,那邊電話就追來 了,急需接人。於是他們接來了一個來自浙江的小夥仁奇。更沒想到的是,這小夥仁奇,還真出了奇事。他自費出來,從上海登機,剛出了國門就突然發起了高燒, 燒得死去活來,幾乎不省人事。一到美國,就立即被中國民航人員送進了醫院。他在醫院裏被折騰了一天多,隨身帶的一千多美金全砸進了進去,不得不匆匆跑了出 來。好歹飛到了這裏,人還一臉鐵青沒緩過精神呢!老熊和苛月知道了這一切,能放手不幫嗎?小夥身上已沒幾個錢了,係裏每月隻發三百多元改作業費,還要等到 月底才能拿到。進校時還有注冊費,房租最少也在一百二以上,一時還很難找到合租的人,錢是大問題。老熊打聽了好多處,終於有便宜的地方收他了。他們一家帶 著他去看房。這是一個私人住宅的地下室,有三間臥室,最大的一間住著一對學生夫婦;另間住著一個訪問學者,北京大學的副教授;還有一間住著一個南京醫院的 主治醫師,也是一個訪問學者。在這灰暗的地下室的樓梯下,有一張閑放著的單人床,本不是特意住人的,但他們說願意租出去,每月收六十元的租金,水電費五人 平攤。老熊看著這種環境,為難地看了一眼仁奇,仁奇一口答應了下來:“行!隻要能睡覺,租!”就這樣,他們接的第一個新生,也是他們到美國認識的第一個中 國朋友,安頓下來了。

今 年,他們的小家象個樣子了。房東太太已經買了新房,搬了出去,這棟房子整個出租給了學生。苛月住在底下,幾乎成了半個房東,也是不用付工錢的房管人,一會 兒一個電話,“月,幫我開個房好嗎?有人來看呀。謝謝!謝謝!”將心比心,當初人家幫了你,以後也就不見外。對她來講,最大的收獲是發現了老公一大出色, 以前隻聽說他是個能挑大糞會讀書的,這一年暗招全使出來了,還是個木匠、工匠、油漆匠外加電工。她就責怪他這個人,怎麽不早露臉讓我愛呢?也省的吵了這兩 年架。這一說,老公還真成人物似地教訓起她來了,千錯萬錯都是他媳婦的錯。“趕情是我們當初有眼不識泰山?”苛月瞪著眼睛衝她老公喊。老公還越上勁了,帶 著他濃重的山東鄉下口音說:“別開你那張嘴,就說那大眼珠子一瞪起來,是人還不給嚇回去幾步?要不是我當初去及時解決你的困難,你這一大姑娘家的,放在家 裏可怎麽個辦呀!”苛月想,這臭東西,講話從來不知羞恥、不知天高地厚。謝天謝地,我兒生下來白白淨淨、亮亮光光、忽閃閃的一雙大眼睛,解了她娘心頭之 憂。這若隨了他爹,眼鏡脫了還能上街嗎?吵歸吵,居家過日子的活,誰也少不了幹。老熊這一出門,兩口子小別一段,還都牽腸掛肚丟屍少魂的樣子,沒一天不打 來電話的。隻是話一上口,就又不象話了,罵得燃情燃火的,可誰說不是一種風情呢?

    這段日子,人晴天不晴的,接二連三地下了幾場大暴雨。七月初,一股龍卷風從家門口擦邊而過,參天的大樹被連根拔起,校園也被這神東西狠狠地劃了一刀,他們 剛剛樹起的家也險些沒被掀了。苛月抱著兒子,和大家一起躲在防風洞裏,心沒揪碎了。好歹躲過了災,保住了家。老熊那邊發誓,從此再不把他們娘倆單獨放在 家,是天災人禍,一家死也守在一起。可喜的事也有,在大片莊稼地被水淹了之後,苛月家的小自留地卻安然無恙。若不是她事先挖出了幾條排水溝,這會兒地裏也 就快成魚塘了。娘倆在家的日子,多虧了這塊小地解悶,種得盡心盡力的。開春前她就往家裏捎信,要國內的菜種子,大妹以為這老姐姐在美國開上了農場,成包的 種子捎來。沒想春暖花開的時候撒了下去,現在還真長得瓜果遍地的。隻是男人們不在家,鮮菜也成了災。醃的、曬的,後院掛滿了長長串串,豆角、茄子、茭瓜 條,還都是從婆家看來的幹菜方子。想著過不了幾日,男人們回來了,別管是地裏鮮的還是梁上幹的,都能排上用場,不覺心裏樂悠悠的。

    曼哈頓是個很小的城市,常住人口隻有五萬人左右。學期一結束,學生們像候鳥似地忽一下全飛了,街上的車輛也減少了三分之一。傍晚,苛月常推著車,帶著孩子 外麵散步,感覺像象在世外桃園似的悠然平靜。第一次聽到曼哈頓這個名字時,她特別激動。在美國紐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曼哈頓城,自由、繁華,美國味十足。 到這兒以後才發現,這兒隻是一個小城,充滿西部的古樸、典雅、寧靜。校舍、體育場都是從書本畫冊上看到的十八世紀古建築風格,莊嚴而神秘,個個跟教堂似 的。青藤葉爬滿了牆壁,參天大樹遮掩了青草小徑。校園內曲徑通幽,盡管傍晚還散放著倦人的暑氣,青山綠水已讓人沉醉。在加拿大,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大 半個年頭埋在冰天雪地裏;一天二十四小時又大半日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人都被憋瘋了圈傻了,突然間闖入這溫暖的北回歸線上,怎能不讓人陶醉?

    苛月家裏現在還住著一個房客,陸一鳴。太太要來了,他算計來算計去還是沒法到機場親自去接,就把這事拜托給苛月了。這到不難,即是搭伴兒來的,就伴兒接了 回來,合租個車,分攤上汽油費,經濟又實惠。這個暑假男人們大都出去打工了,除了暑假裏有資助的。小陸剛來半年,老板突然放話下來,秋季的資助定不下來, 慌了神的他,一考完試就跟同學奔了紐約餐館幫工。她家老熊在休斯敦找了一份暑期工作,搞計算機程序輸入,賺錢不是很多,人也不是很累,一是可以積累經驗, 二是還能了解工作市場,家裏就留下她和孩子倆了。

    一大早沒起來,苛月就接到一鳴太太從國內打來的對方付款電話,說按原定計劃跟建法的太太一同來。接著那邊又要寒喧冷暖饑飽,讓苛月急忙打住。這是對方付款 電話,貴得要死,不是我們這裏人俗氣,鑽進錢眼裏,每次電話帳單一來,她老公都心疼得直搖頭,可又不忍心傷害了愛妻,人家是想他才傳呼過來的。小夥真是溫 情到了家,千叮嚀萬叮囑苛月,別把他打工的事透露給他太太,有一線可能,他都會趕到機場去接她。看人家這種男人,女人能不愛嗎?想象的出愛妻對他也是一往 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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