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人的淚
(嬰子)
江浩在這家公司經過兩年多的摔打已經成為業務骨幹了。每次他到一個新地方完成合同工作,都會有人出高價挖他。這時候他考慮該跳槽了,一方麵想工資有一個大跳躍,另一方麵考慮開辟新領域,隻有跳槽才可能有更多的發展機會。人挪活,樹挪死,祖宗的話也有道理。他一邊開始聯係新工作,一邊開始打聽詹寧女兒的下落。他通過國際網絡進入英國的各個大學查詢,隻要她在大學,他就一定能在大海裏把這個小針撈出來,對此他充滿信心。
芝加哥是他留戀的地方,尤其是那個送他走迎他來的機場,一提到芝加哥他就有種親密感,現在他要考慮回到那裏去了。芝加哥是美國的重要城市,工作機會繁多,有很多類似的技術谘詢公司。這期間幾乎每家計算機公司都缺人,尤其缺他這樣有經驗的技術人員。計算機工作市場又一次供不應求,很多公司在高價雇人。又一次良好的選擇機會,他不能錯過,他選中了幾家有潛力的公司作比較,想趁著年輕多闖蕩,多賺錢,打一個堅實的基礎。他想如果公司總部選在芝加哥附近,無論是在伊裏諾依州還是在密芝根州,隻要是離家兩三小時的路程都可以,這樣他就有機會常回家看看了。
就在這時,凱瑟琳再次不辭而別,她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她搬出了原來的公寓,沒有留下更換號碼留言,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沒有任何可查詢的依據了。提摩依然在那個球隊,他在網絡上查他們當地最新的電話號碼薄,已經找不到凱瑟琳的名字了。他隻能在網絡上跟蹤提摩,一直沒看到他結婚的報道,也沒有他離隊的消息。凱瑟琳為什麽把自己隱藏了起來?他不明白。長時間裏,他抹不去對她的懷念,對她的仰慕, 在他的心目裏她是聖潔的女人。他現在生活裏有兩個女人,一個是詹寧,一個是凱瑟琳,這兩個女人都倍加讓他珍愛。
這一天他回到公寓,聽到了詹寧給他的留言。她說她要走了,很可能走得很遠,很想再見他一麵。詹寧低沉的語調使江浩感到很緊張,直覺告訴他發生了很嚴重的事。她完全可以給他打電話講明情況的,她卻把話留在留言機裏,講得含含糊糊、模棱兩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他馬上給她去了電話。
詹寧情緒很低落,有點哭泣的聲音,說: " 我感到很不舒服,心裏很悶。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從哪裏說起?就是想離開家出去一段時間。我想和你當麵談談…… "
江浩什麽話也不問了,他馬上答應了詹寧回家。他和公司告了急假,定了機票。他猜到詹寧和父親間出問題了,這次不是一般的家庭問題,情況已經很緊急了。 "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 可是江浩想成全。
他回到了家,正如他預料的那樣,詹寧和父親的關係到了崩潰的邊緣。僅僅兩個月的時間,詹妮如重病纏身,麵容消瘦,臉色蒼白,她是強支撐著身體迎接江浩回家 的。他的心都碎了,到底為什麽呢?為什麽生活裏會有這麽多不可思議的悲歡離合?難道就沒有能完滿人生的良藥?父母最初的離異就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詹妮 的決定又讓他如墜煙雲。
" 我必須離開了! " 詹寧的話很堅決。
" 不能不走嗎? " 江浩祈求的口氣對她說。
詹寧苦苦一笑,搖了搖頭,說: " 我得走。唉!就是命吧!我沒有家庭的緣分。……我真的不恨陶漢,他是個好人,是我們倆不合適。 "
" 他傷害你了嗎? "
詹寧鬆了一下肩,搖了搖頭,眼淚控製不住溢了出來,說: " ……我也不清楚自己,就是忍耐不下了。你也看的出我們倆,……現在很沒意思。他除了計算機,他對任何東西都沒有興趣。每天進進出出一個家,你是你的,我是我的,感覺不到對方存在。我不能說他是壞人,他關心過我學習,也關心過我工作,他是一個好老師。可我是女人,我需要愛啊!他總不會主動來找我說話,你問一句他答一句,我不知道我在他麵前充當的是什麽角色?他隻懂得他的工作,他能用自己的錢幫學生買書,卻不舍得給自己買一雙襪子。對我也一樣,他重視我的學 業,從不重視我的生活。別說你的情緒變化,就是你為他穿出一件新衣服他都看不出來。我們共同的話語越來越少了,少得可以沒有。我常常感到生活的那麽單調, 在這個家裏我冷落得還不如他的一本書…… "
" 對不起…… " 江浩真不知道情況是這樣,他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 這不怨你。是我的錯,我最初就錯了。我真正認識陶漢是因為你。確切地說,沒有你就可能沒有這場婚姻。 " 詹寧終於談出了實情,她接著說到: " 我認識陶漢時正是我感情最低落的時候,那時我想留在美國,這樣就等於放棄了女兒。很長一段時間我陷入孤獨,沒有寄托,也沒有盼望。這時候我結識了陶漢。我 知道他也有一個破裂的家庭。那時你母親患了絕症,他正千方百計爭取你的監護權。後來他終於成功了。我從他身上看到了父母對孩子的愛,也看到了他對人的寬容 與理解。他從來沒說過一句你母親的壞話,他說他們的婚姻是時代的錯誤,不該讓孩子承擔後果。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值得信任的男人。以後我們的話題就在你身上了。他還說,隻要我努力,也會象他一樣得到孩子。 "
" 他沒有幫你得到孩子,他得到了你? "
" 不!是我得到了他,也幫助他得到了你。我知道你幾乎多於知道我的女兒。那段時間我們倆常在一起,他和我磋商怎麽給你母親寫信?怎麽和老家人交涉?最後怎麽一步步通過法律手續把你辦出來。每一個成功我都和他一樣喜悅。我把你看成了我的孩子。 "
" 這麽說,我曾經看到的信是你寫的?……我母親懷疑過,她說在信上幾乎看不到從前的他。 "
" 不!你母親不該懷疑,那些信是他寫的,他隻是和我磋商哪些話該說還是不該說?說了會不會傷害你母親?他不大懂女人的心情,就讓我來先體會。他用心良苦,他比我仔細得多。感謝上帝你母親接納了他。……你來後,給我和陶漢帶來了很多快樂,我真的以為找到了歸宿。可是你離開後,我們的生活就越來越淡了。我想如果我們不結婚,也許會一直很好。可婚姻就是赤裸裸地讓人套上了就變得什麽都不可貴了。 " 她環視了一下她的家,這些東西陳舊得不知用了多久?都不是她的。她多想有一個漂漂亮亮的家,做一個真正的女主人啊!
" 我父親怎麽看待這個問題呢? "
" 他什麽也不說,就是唉聲歎氣。我看得出他心裏不好受,他什麽科研也做不下去,成天泡在網上聊天……這個家好冷清!有時候我都想養一條狗,至少在我回家的時候它能向我跑來,在我孤獨的時候它能在我身邊搖搖尾巴。 "
" 你和他談好要離開嗎? "
" 談過了。他看得清清楚楚,我和他生活太壓抑、太累了。但他不同意離婚。 "
江浩能感觸到這一點,他的家就是有太多的沉悶。可是他真不想詹寧離開父親。他多希望有她這樣一個母親啊!父親是一個好人,一個有成就的人,他身上有男人最大的缺點,不浪漫,缺少情趣。這麽多年父親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的,他已經習慣了單調的生活,如果一個女人能夠理解他,主動給他提供一點浪漫,他不該沒有情趣 的。他想到自己,自己就是一個和父親一樣的男人,是有苦說不出來啊!要不他怎麽會煩悶地做不出研究?要不他怎麽會煩悶地一蹶不振?他心中有愛不會講啊!他隻能在網上……在網上?江浩腦子突然一緊,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問到: " 你說他在網上聊天?他在哪個網上? "
" 家鄉。 "
江浩靈機一動,轉身跑到父親的辦公室。他打開了父親的計算機,記得父親說過不喜歡微軟之類的話。他迅速打開了網景安裝目錄,打開了裏麵的 COOKIE 文件及曆史文件。江浩很快便查出了幾個屬於中國的網址,正是他們家鄉省會的信息網。家鄉所在的甘肅省不知何時開通了國際網絡,裏麵五花八門什麽都有,聊天室, BBS 被擺在非常顯目的地方。他看了看聊天室,一個大膽的設想就象他設計電腦程序一樣在他腦子裏形成了……
江浩從父親的辦公室出來,回到詹寧的身邊。他很沉重也很笨拙,他想說話,又覺得很艱難。但他知道,如果這次他不大膽地講出來,他就會失去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他不想失去這個機會,更不想失去這個家庭。他的雙手在顫抖,頭沉沉的抬不起來,但話語還是戰戰兢兢從內心裏蹦出來了: " 我……和你生活了這麽久,從來沒叫過你,……能不能從現在,讓我叫你媽? "
詹寧顫抖的雙手拉起江浩,雙目凝視著他,淚水花花流了下來。她心中早就有過這種盼望,但她知道那是多麽高不可攀的盼望。她愛他,是付出的愛,從來不想回報,隻有無私的母親才有這樣的境界,可是她覺得自己那麽渺小,何以能擁有這麽富有的愛?可他接納了她。她的淚流淌在他的手上,她多想親吻這雙充滿親情的手啊!可是她都沒有膽量去吻,隻是默默地在心中表達著她的深情。她控製不住內心的激情與感動,擁進他寬厚的懷中嗚嗚哭了起來……
就是在這種艱難的時刻詹寧擁有了江浩,這是她一生的幸福,就算是她失去陶漢,她也因為擁有江浩而滿足。
" 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 江浩說, " 能不能給我兩個月的時間,你和他再相處一段,多想想怎麽照顧好自己,不要刻意去想他的錯誤,有委屈能說盡量說出來。如果說這兩個月他沒有反應,你也不覺得有改善,你的婚姻也就不值得維護了。我支持你離婚。 "
詹寧點點頭: " 我聽你的。 "
江浩從家回來之後就著手處理家庭事物。他知道這次他必須站出來講話了,如果再沉默下去他就會再次失去一個家,他心目中久久盼望的父親也會毀滅掉。他要站在第三者的位置上提醒父親,在懸崖峭壁前大膽地向他伸出一隻手,他要他的父親,不想失去他。
根據詹寧講的情況他進入家鄉的網絡要去跟蹤父親了。他打開了聊天室,在外麵仔細觀察起來。這裏的閑人很多,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大家誰也不認識誰,於是什麽樣的問題都能翻出來談,大家暢所欲言,沒有絲毫障礙。所有的人都用假名,他很難一下找到哪一個是父親。他一個一個人分析,看看哪一個更接近父親的言行。從前他的感覺總是很靈驗,但這時他卻怎麽也觀察不出哪一個是父親了。根據詹寧說的,他總是在晚上九點以後上網,他縮小了查詢範圍。他看到這段時間的確有幾個常客,他們不象其他人那麽海闊天空,常有一些探討性的問題拿出來研究。他們象是生意人,也象技術專家。他們談到豐富網頁、改善網頁服務,這時一個人談到了美國電子網建設,這個問題正是他兩個月前同父親談過的。難道這個言談風趣,頗有幽默感的魂遊會是他的父親嗎?
有什麽辦法能查出他的來路呢?江浩苦苦思索著,他做過網絡服務器,知道服務器管理員能夠查到所有訪問服務器的人的地址。可這個服務器在中國,怎麽才能不經過管理員查出別人的路由?情急之下,他撥通了傑克的手機,說明了來意。傑克不虧是高手,五分鍾後,問題解決了。江浩拿著傑克發來的傳真,迅速回到聊天室, 很快查出了每個聊客的 IP 號碼。魂遊果然是他父親!
陶漢化名魂遊,偽裝成一個技術專業戶。他的確很守時間,象他同朋友們說的那樣,早晨九點到公司坐班,一邊指揮手下的人工作,一邊上網聊天。下午一兩點的時候他才出去吃午飯或談生意。他絕不在晚上聊天,以免影響家庭生活。
他 " 上班 " 的時間幾乎能準時地拿分秒計算,他言語中吐露的鋒芒是一個氣度非凡的企業家,沒有有一點沉默寡言的味道,和他眼裏的父親截然不同。年輕的女孩也總是來找他搭腔,套他親密。他不是一般的專業戶,比起開餐館、拉皮條、吃官倒的個體戶有男人魅力。他也喜歡女孩,從不用低級趣味的言語,盡管偶爾還能說出一點酸溜溜 的話,常常會摻雜一點點英語讓女孩子去查字典。有人把他當做師長來請教技術問題,有人把他當做內參聽取他的建議,更可笑的還有女人把他當社會工作者來探討 家庭糾紛。看起來他是聊天室不可缺少的一個人物,人們都很喜歡他。難道他在詹寧麵前的憂悶是裝出來的嗎? 他在網上這麽侃侃而談,為什麽在現實生活裏又顯得這麽笨拙呢?他帶著疑問走近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