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親的婚禮
(嬰子)
詹妮和陶漢辦了結婚注冊,詹妮開始大大方方籌備自己的婚禮。按照美國人的常規,她也去了婚禮籌備谘詢公司,準備按美國傳統辦婚禮。
陶漢對婚禮沒有投入很大熱情,他隻是依從詹妮,她渴望婚禮。以陶漢的身份,要辦婚禮就不能敷衍了事,至少要走過一個體麵的程序。實際上從內心裏他並不情願這樣的花費,從請帖的發放,到場地的布置,加之禮服的定製,陶漢從來沒有這樣大筆消費過。
男人和女人在某些地方很難相通,男人更講實惠,女人更講虛榮。詹妮在用情在完滿婚禮的過程, 陶漢在用錢裝點家庭的外衣。江浩很新奇,他在感覺文化。中國人的婚姻形式和美國人的婚姻形式大不相同,他們都有理由鋪展,但內部內涵截然不同。他常常陪著 詹妮去交涉婚禮事宜,從序幕的鋪陳,到人物出場,伴隨著什麽樣的音樂烘托,他們都分分秒秒的計劃出詳細的時間表。還有總調度,外加攝影組。這麽複雜不得演 練嗎?結果真的去實地彩排了。江浩一直在體會著全新的文化。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要做儐相的,美國人講“ Bestman ”,是很榮耀的角色。
詹妮滿心歡喜等待著做新娘,江浩也高興地陪她一起看嫁衣、選音樂,隻要能幫上忙的,江浩都在所不辭。
詹妮為她的婚禮傾注了全部的熱情,她都消瘦了。按照美容師的建議,婚禮前半個月她該徹底放 鬆,避免勞累的。可是這場婚禮,如果她不從頭到尾親自出馬,誰又能承擔這個任務呢?陶漢就象婚禮的局外人,對婚禮的事不聞不問。盡管他每天還是勤勞在廚房 裏,也能做出兩到詹妮愛吃的飯菜,但就是說不出一句觸心的情話。詹妮吃不下了,陶漢也看不出女人的心思。旁觀者江浩全都看在眼裏,他都對父親非常不滿了。 難道這不是你的婚禮嗎?飯桌上他真想對父親“恭敬”一言,可是他還沒有膽量。
“ Are
fiance? ”詹妮問陶漢。
“ Of
for? ”
江浩很喜歡父親講英語,隻要他一講英語,他的語調甚至他的氣派都顯得別有風度。
詹妮放下手裏的飯碗,認真說:“真的嗎?婚禮是哪天?”
陶漢愣了,他被問住了。
詹妮黯淡地說:“我已經把請帖發出去了,注冊的商場還沒去,商場打電話來要我們去填表……”
“你們去吧!買什麽都行。讓江浩陪你。”陶漢說。
“下周二要試禮服,下午你該早點回來。”
“讓江浩陪你去吧!我忙。”
江浩猛地抬起頭來,這是一句什麽話?他看了一眼父親,又看了一眼詹妮。詹妮低下了頭,一句話沒說。陶漢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愚蠢的回答,意識到詹妮生氣了,他忙解釋到:“我的意思是,你覺得什麽好,一定會好,我不挑剔。我的禮服沒有問題,不用一次一次試了。下周我真的很忙。”
“結婚重要還是工作重要?”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問:“還有什麽事要我出麵辦?”
詹妮搖了搖頭:“沒有!我都能辦。告訴我你的指頭是多少號?讓江浩陪我去買結婚戒指。”
詹妮掛在臉上的是憂,江浩藏在心裏的是笑,陶漢終於也不自然尷尬的笑了,他做出了恰當的反應,哄孩子似的小聲對詹妮說:“sorry!sorry! 我去!我去!”
陶漢帶著詹妮去買結婚戒指,江浩也一同去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全家人一起到商貿中心。江浩目不 暇接地觀察著花花世界。老人們穿的色彩繽紛,年輕人卻打扮的寒酸掉價,什麽樣的破布都敢穿在身上。他還無法接受這種時尚,也找不到“今年的流行色”。也許 這就是美國的獨特,每個人都有一種色彩,每個人都在尊重別人的色彩。不僅僅是這樣,就算身體無限發福,滿身的肉花朵遙遙欲墜,人人依然滿心歡喜的接受著。 他常常感覺,這裏是金色的秋天,人們的臉上總是展現著收獲的喜悅。
商貿中心的小店一家連著一家,每一家都有獨特的色彩。詹妮氣頭早已拋到九霄雲外,緊緊攙著陶 漢的右臂,臉頰時常親密地貼在他肩頭。陶漢依就是嚴肅的,一臉不變的莊嚴,眼睛如獵犬般搜索著店鋪,快步如梭。緊急時都的拉起詹妮不至於“掉隊”。直到他 搜尋到了珠寶店,眼睛一亮便直奔了進去。江浩一直跟在他們的身後,細細觀察著父親,他怎麽能如此的與眾不同呢?
詹妮選了一對中檔的結婚戒指。她不是一個貪心的女人,買的陶漢很滿意。
“陶漢,我讓你逃了一把,沒讓你買定婚戒指就買了結婚戒指。”她開玩笑說道。
“重要嗎?”他問。
“當然!”她這樣說,臉上卻是無所謂的微笑。
江浩看了一眼櫃台上的戒指標價,他這才知道定婚戒指的價格遠遠高於結婚戒指的價格。再看詹妮彎著父親手臂的溫情,他感到她很愛他。
終於盼到了婚禮這一天,江浩一直在“倒計時”,他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這樣的心情。
婚禮在一所很小的教堂裏舉行。參加婚禮的人不多,除了詹妮的幾個中國朋友,其他都是陶漢係裏 的教員職工。因為在周末舉行,邀請的人幾乎都來了。西方的婚禮很高雅,色彩也清淡,詹妮穿著白色婚沙,陶漢穿著黑色禮服,隨著婚禮的樂聲,把往日不引人注 目的男女襯托得光彩照人起來。江浩作為儐相站在詹妮身邊。
江浩第一次參加婚禮,沒想到竟是父親的婚禮。他不能不想到死去的母親,她能安祥地閉上眼睛送 他到父親身邊,她能安詳地睜開眼看這場婚禮嗎?父親幸福地牽著新娘的手,他是否也這樣牽過母親的手?他們在聖堂前宣誓要白頭偕老,他是否和母親也有過這樣 的誓言?那些念頭雖然是瞬間在腦子川流而過,但他都清清楚楚。他說不清自己對父親存有幾分敬意還是幾分敵意,在他麵前總有一種陌生,他怎麽也感覺不到血緣 之情。他想到小時候,每當他可憐巴巴地看著別的小孩和爸爸在一起,他就會想父親。這時母親也會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惡狠狠地對他說: " 你還想他?他不認你!你沒有父親! " 一 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真不如一個死了父親的孩子,父親死了有墳在,可以紀念;沒有父親便沒有根基,誰都能出手推來搡去。他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這樣的創傷,後來 他開始偷偷告訴別人父親死了,他就這樣和母親相依為命了十幾年。不同的是,母親生活裏不能沒有他,他生活裏母親是負擔。母親對他約束得很緊,一言一行都不 能越過她的規範。他有時也想離開母親,想孤零零地生活,總比這樣在欠缺的家庭裏生活好。可是他又不忍,母親畢竟還是他的母親,這世界上唯一承認他的親人。 迷迷蒙蒙生活了很多年,憐憫之心也是在漫長的歲月裏培養起來的。此時,他站在聖堂裏,周身的血液是溫暖的。詹妮是他護送著走進大廳的,那一刻他不知不覺湧 動起了保護她的欲望,仿佛詹妮是他的人,是他把她送進她盼望的地方。看著詹妮舉著右手向上帝誓言,他也在心中默默舉起了手,他對她充滿了仁愛,他希望她幸 福,希望她家庭美滿。從始至終的婚禮,江浩關注的都是她,對父親的感覺幾乎不存在了。
對詹妮,這也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婚禮。從前的婚姻他們沒有過儀式,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欠缺注定 了她後來婚姻的不完滿。現在婚禮中的每一句宣誓都是她內心的表白。陶漢也說出了他從未講出的心裏話。他們感覺著雙方,每一個輕微的顫抖都激起他們內心的震 顫。這是歸宿感,她依偎著他,洋溢著幸福。人們講女人的生命是愛,仿佛到今天她才體會到,是他在神注目下給了她一個婚姻的承諾。江浩,又象一個守護神,她 遠遠望著他,流露著感激。一切降臨得那麽令她振奮,她不得不從內心感謝上天了。
陶漢很滿足,如果婚姻沒有這份契約在手,從心理上他不能把詹妮看做愛人。如今他把這個家一點點地交給了她,她終於是妻子和母親了。
詹妮還是屬於溫順的女人,雖然她沒有一般中國家庭婦女那樣會勤勞,但是女人的溫和往往比勤勞 更容易受到男人青睞。這個家庭,實在不需要她做辛苦的女人。陶漢不是大男子主義者,從不會在家務上和女人斤斤計較,他很會料理生活,而且料理起來比女人還 仔細。生活在這個家庭,詹妮是一個很走運的女人,她絕不會因為繁瑣的家庭瑣事而卷入普通中國女人的煩惱中,家庭沒有給她帶來絲毫的負累,還讓她更加輕鬆。 她很想把失去的母愛彌補在江浩的身上,但真的做起來卻不容易。江浩已經不是需要母親的小孩子了,眼見著他一天天長大,身體像吹了氣似地擴大了一圈,尤其是 一塊塊突起的肌肉,他強健的是一個完全的成年人了,怎麽能向他投入母愛呢?他們一塊去圖書館,一塊到健身房,有時還一塊偷偷地到快餐店補充沒有營養的炸薯 條,相處得象姐弟。而陶漢呢?是他們的慈父,他會一個人心甘情願地守在家,也會不辭辛苦地為他們當廚師。這個家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茁壯成長起來。
經過八個月的英語強化訓練,江浩順利地通過了英語入學考試,同時也接到了聖福林大學新生入學通知。他要在父親的學校就讀,沒有去學醫,也沒有去學文,按照父親的指定讀理工。大學第一年,都是基礎課,別無選擇。新的挑戰即將開始。
到美國才短短的幾個月,他變得很多,從觀念他很容易接受美國的生活方式。在中國,每個學生都被學習壓得喘不過起來,學生苦,苦得說不出來,渾身上下裏裏外外都是枷鎖,捆綁得伸不開來。他想起從前的天空,
那是一個多麽殘酷的環 境,時代的步伐逼迫著學生成為一匹脫韁的烈馬,即便是明知要被大浪淘沙,也必須在那場驚滔駭浪裏進行脫胎。他品嚐過苦行僧的生活,記憶裏是累累傷痕。美 國,就是在他擺脫了束縛時讓他湧起了熱愛,他開始享受青春,愛上這塊嶄新的土地,因為它給他帶來了機會。
選擇專業前,江浩隨父親和詹妮參加了學校的 "OPEN
HOUES" 。未入大學的學生們都 由家長帶著到各個係參觀,連小學生都積極參加了活動。學校的每個係都向人們敞開了大門,他們大力介紹自己領域的成果,用直觀認識來吸引新生。這是一個最直 接最簡單的感性教育。從前江浩並不清楚專業的真正含義,隻是憑字麵上的意義去理解它。什麽是物理?什麽是機械?什麽是生物化學?什麽是社會學?這裏麵到底 能幹什麽?他沒有經過美國的高中教育,與同齡的美國青年相比很脫離實際。幸運的是他有一個做教授的父親,對學校的事無所不知。父親對每個專業了解得都很清 楚,甚至連社會學他都能談出一二。他給江浩一個係一個係地介紹,從現今的發展,到將來的預測,橫向運轉,縱向社會交接,他都能有理有據地闡述。
本來陶漢並不想到社會學係浪費時間,因為江浩很感興趣,他便陪他進去了。這個係的服務很周到,係裏的專業也分得很細致,接待員大多都是漂亮的女孩,給人的感覺很舒服。看到江浩這麽有興趣,陶漢說到:“社 會學是一門很豐富也很複雜的純理論科學,他要求學生有廣泛的知識麵,文學、曆史、宗教等等……但對外國學生很不合適。第一是語言問題,沒有相當的語言文化 背景很難學好理論課;第二是工作問題,就業市場相當差。比如說今年,這個係要招收一名教授,光申請工作的人就幾百名,但他們隻能錄取一個。教師的工資低, 研究經費少,工作很難開展起來。這個係就在找我的研究所,他們想合作研究課題,需要我們在經費上支持。”
聽父親這麽一講,江浩再不感夢想學社會學了。最後,父親把他帶到計算機係,這是他最希望江浩 將來從事的方向。一個剛剛畢業兩年的計算機係學生在給大家講演,他說兩年前他是一個窮光蛋,沒有一分錢積蓄。但他認準了市場行情,貸款上學修計算機。現 在,他在一家公司做計算機程序員,工資象蹬台階一樣,他不但能按月償還貸款,還可以住好公寓,開好車,交女朋友。他認為不久的將來他還會比現在大跨一步, 不但能掙更多的錢,還永遠不怕失業。人們用掌聲祝賀這個青年的成功。江浩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青年,他那麽自豪,那麽自信,真的是趾高氣揚,難道這 就是他的成功所在嗎?太簡單,太真實了。自我實現是美國青年人的普通心態,他們沒有冠冕堂皇的遠大理想,也沒有為社會作貢獻的豪情壯誌,他們把個人的利益 放在首要的位置。
陶漢最終有補充說到:" 我希望你能選擇一個理想的專業,既要你自己有興趣,也要對自己的將來負責任。有自我實現的欲望,才有事業成功的可能,你能受益於知識,社會才能受益於你。 "
父親的話句句都是份量。江浩選擇了計算機專業。也是在那一天,他真正找到了理想,一個有自我實現願望的理想,那就是努力讀好書,畢業了找一份工作,能賺錢,能養活好自己。
九月,江浩抱著滿腔的求知欲進入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