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禪心

文學是一條尋找回家的路……
正文

男人的淚(三)

(2013-06-15 05:41:30) 下一個

第三章     偷偷地愛

(嬰子)

詹妮沒有聽陶漢的,她依然優哉遊哉幹著她單調的工作,能找到這樣一份工作她很滿足了。醫 生助理幾乎是體力活,不用動多少腦筋,也不用擔負太多責任。她在夢想著她真正的家。婚姻是男人的承諾,卻是女人的一生。丈夫、孩子,她願意這樣平平淡淡生 活下去。至於事業,她已經失去奮鬥的勇氣,年輕的心也早在這幾年歲月磨難中衰竭了。

女人也許比男人容易超脫起來,她不相信高學曆能帶來生活的高質量。特別是中國的知識女 性,往往比普通人過得更辛苦。她的身邊就不乏這樣的女性,每日披星掛月,早出晚歸,背負著房子,拉扯著孩子,身心交瘁。她常自我安慰,上帝是公平的,就是 因為她沒有完成母親的天職,理當承受失去兒女的痛苦。她悄悄把女兒留在心靈的最深處,偷偷的去愛,去述說。也許是這份真心,上帝把江浩帶到了她身邊,她不 敢也不奢望真正的擁有,如同對待女兒一樣,隻能把心底的愛偷偷地送給他。

陶漢又出差了。詹妮和江浩又輕鬆了。詹妮不喜歡把時間消耗在廚房裏,也不喜歡收理家。 陶漢一走,她就像一個完全單身的女人,帶著江浩進出餐館。他們也去電影院、體育場和商店。

生活中,江浩對女人並不陌生,從前的生活就一直是母子倆,他懂得怎麽和女人相處,如何討 好女人歡喜,最簡單一點就是耐心陪伴她們,順從她們。每當他和詹妮出去,他都不自覺地想起母親。母親從來不會象她那樣排斥家務,更不會找機會到外麵小吃。 母親很會節約,她很會消費。唯有不同的是詹妮很隨和,從不用命令的口氣說話,總是和他商量著做什麽。她也會嬌慣自己,從不在家務上逞強,有一點點體力活都 會留給男人去做。盡管她和母親這樣截然不同,但江浩還是很喜歡接受她。他覺得生活本來就該有享受,母親太不會享受,她自己不享受,也不容許身邊的人享受。 母親是想 " 吃盡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 ,可她辛苦了一輩子,到生命的最後都沒有享受到人上人的滋味。眼前的美國,物質生活中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到心疼。他不想說母親的不好,可隻要他一感受生活,他就不自覺地想起母親,為她可憐。

  詹妮趁著陶漢不在家帶江浩考了駕駛執照筆試。她有時做事會象個小孩子躲躲閃閃。

" 別讓你爸爸知道了,他肯定不讚成你現在學開車。 "

" 你好像怕他? "

" 隻是不想讓他生氣罷了。 "

江浩還從來沒有稱呼過詹妮,對人尊稱從小就是他的弱點,對她的稱呼他就更感覺到困難了。叫媽不能,叫阿姨覺得太疏遠,叫大姐又不合乎情理,他便在稱呼上敷衍了事了,能模糊過去就模糊了。

" 叫我詹妮就行。 "

江浩開不了口,雖然英語名字叫起來很順口,但他還是不敢叫。江浩是地地道道的中國孩子,在長者麵前,絕對不能稱呼其名的,何況她的特殊身份。

" 就叫我詹妮吧!沒什麽不好,我很習慣人稱呼我的名字。名字本來就是給人叫的,就是代號,我就很怕名字之外的附加號。在美國你不必要顧忌中國人的習慣。我比你爸爸開通,你爸爸也不是保守的人。 "

" 實際上,……我很喜歡詹妮這個名字。 " 他怯生地說出了。

她很高興,說到: " 是我自己起的。我的中國名字叫詹寧,所以就起了這個發音比較接近的名字。你爸爸本來想給你在護照上報一個英文名字的,我說還是等你來了自己起,人很難有機會給自己起名字的。等你進大學時你就可以報一個你喜歡的英文名字了。 "

" 我已經習慣我自己的名字了。 他用自己的名字很堅決,就是父親也沒有堅持改過他的名字。

" 慢慢你會有體會,有一個英文名字,要比有一個中國名字交流起來容易。還好你的名字不難叫。有些中文名字老外根本叫不出來"

江浩順利地通過了駕駛執照筆試,隨後詹妮就可以大膽教他開車了。她第一次教人開車,一點把握也沒有,找了一個很大的空場地去橫衝直闖。但沒想到教男孩開車會這麽容易,悟性好極了,比自己學車時不知要強多少倍。在她的表揚、鼓勵指點下,很快江浩就能操作自如了。

江浩很喜歡開車,做夢都沒想到能這麽快就駕駛上汽車,超前地實現了一個夢想。他渴望有一天能有一輛自己的車,他會開著它跑遍全美國。那時候,他就可以大聲地喊一句:我自由了!

他真的很開心,但他不知怎麽表現出來。此時他坐在大樹底下享受著空間,暖風吹拂過來,耳邊是動聽的音樂,“女孩兒”在優雅地布置著豐富的野餐。他想起高中畢業後的第一次野餐,那個同學對他說的:你很象狼。他閉上了眼睛,在想像,狼笑起來的時候是什麽樣?

" 你很帥! "

他睜開了眼,看到詹妮正注視著他。

" 你有些地方舉止很像你爸爸。 " 她說。

" 我像我媽! "

江浩嚴肅了起來。到美國後他常照鏡子。本來沒有這個嗜好,可是到處都是鏡子,浴室裏是大鏡子,所有的公共衛生間都有大鏡子,仿佛到處都在讓他認 識自己是什麽模樣。他開始學習端詳這張臉,好看還是不好看?怎麽也找不到一點父親的形象。難道父親就是因為這個對他起的懷疑嗎?他是在母親口中知道的,父 親很在意他的長相,可是老天偏偏不給他一點情麵,他沒有一點父親的影子。母親和父親之間的恩怨絕不僅僅是長相這一個簡單的原因吧?他心底很早就認識到了。 他也曾千方百計探試過,可母親一覺察他在探聽身世,不是哭就是咒罵,把父親罵一塌糊塗,不許他再打問。難道他的身世真的有問題嗎?他懷疑,但他不能責怪母 親,他和母親長得太像,走到哪兒都是母親的兒子。他愛母親,是她一手扶養起他,可他卻不能把母親看做聖母,因為她沒有給他一個完整的父親。一個未成年的男 孩,他是多麽需要一個男人當偶像、當依靠啊!他隻能在暗中悄悄地羨慕著別人的父親。  

" 你母親很堅強。 "

" 你怎麽知道? "

" 聽你爸爸說的。 "

" 他還說什麽? "

" 他說你媽媽若不是文革期間被耽誤了,一定是個出色的工程師。 "

" 為什麽不是醫生? "

" 她喜歡工廠,很聰明。 "

" 她更喜歡農村。她躺在病床上說,她在農村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她很快樂。她不怕苦,如果有第二次上山下鄉,她說就再回到那個地方,遠遠離開城市。 "

" 可她把你送到了美國。 "

" 一樣,她說這兒比農村還苦,讓我做好吃苦的準備。 "

詹妮點點頭。她也有過上山下鄉的曆史,那是一段值得記憶的年月。就像那位堅強的母親說的,真正的苦是在美國。她一生中最苦最孤獨的時刻就是在這裏煎熬的,她不想回憶也不想記憶。

" 你會幸福的,因為你有一個好爸爸,他把你前麵的路鋪平了。 "

" 你……什麽時候認識我爸的? "

" 出國第二年。說來可笑,我是去幫我以前的丈夫聯係資助去找陶教授的。他是大學裏唯一的一個從大陸出來的教授。我想中國人該幫中國人,就去碰碰運氣。 "

" 怎麽樣? "

" 運氣很差,他拒絕了,連一點爭取的餘地都沒有,原因就是專業不對他的路子。我當時都有點恨他,那時候中國學生都是先找資助後考慮專業的,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就是這麽認真。我從他那兒走了,沒幾天他又給我發來 E MIAL ,說某某係最近得到了一筆經費,專業和我丈夫學的能靠上邊,還說學出來前景比較好,讓我把材料趕快送過去。等到九月開學後,我在一個朋友家遇到他,他已經忘了我。我很感激他能幫素不相識的我。”

“他……”

“係裏是錄取了他,他放棄了,卻去了英國。我們分開了…… "

" 我爸說你有一個女兒。 "

她點點頭。這是她心中的最大的遺憾,他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女兒。女兒已經十二歲了,和 她生活在一起加起來不到四年。孩子是爺爺奶奶領大的,和她這個母親不親,她常常感到內疚。他愛他的父母又遠遠勝過愛他的妻子,那是個畸形的家庭,她不留 戀,牽連的隻有這個女兒。她看著江浩,感慨萬分。

" 我知道你比知道我女兒多。 "

" 你想她嗎? "

" 哪 兒有母親不想孩子的?但是我沒有辦法知道她,他們封鎖消息。在他們眼裏,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不合格的兒媳婦。我從前的丈夫是家裏的獨生子,很忠孝父 母,他無法在他父母麵前說一個“不”字。我們住在一起卻生活不到一起,日子過得很壓抑。就是這些原因我去讀了研究生,我們的婚姻也就名存實亡了。可我必竟 是孩子的母親,斷不了血緣就斷不了情。我很想和女兒有親近的機會,他們總是怕我來爭奪孩子,千方百計和我製造分裂。後來他去了英國,他說他們一家四口已經 過得很習慣了,要我不要再去打擾。我們的關係就徹底斷了。 "

" 你覺得我爸好嗎? "

" 他是個好人。 "

" 那……你們怎麽不結婚呢? "

詹妮有點羞色,低下頭,難言又不能不言。抬頭看著江浩一臉成熟,忍不住吐出真相: " 因為你呀……不是向你身上推責任,是我自己,我沒有把握做好繼母……。我同陶漢說,如果因為我使你們父子相處為難的話,我會自動退出來。 "

江浩低下了頭,很不公平,父親怎麽能這樣對待她呢?

我知道你父親愛你勝過愛我。 "

江浩搖搖頭。

詹妮微笑了,說: " 他等了你十幾年啊!我一點都不妒嫉他愛你。我也希望我有機會這樣去愛我的女兒。斷不了血緣就斷不了情啊! "

真是這樣的嗎?江浩最怕的就是提起血緣關係。他懷疑自己是父親的兒子,就像父親曾經懷疑 他一樣。父母的離異和他的身世有關係,母親對父親的仇恨也和他的身世有關。他不懂為什麽父親又持之以恒地想擁有他?這是個謎。江浩能看得出詹妮愛父親,父 親對她的愛也很深沉。但他們很少表現出來。父親很沉悶,老氣橫秋像一個木頭人。詹妮很輕鬆,悠閑自的象籠中鳥。他想不通詹妮是怎麽愛上他呢?  

" 你爸爸是個好人,是個很出色的人,你該主動和他接近些。 " 

江浩想起了那天在遊泳池,洋學生就很會主動去恭維他,可他做不到。 " 我父親的英語怎麽講得那麽好? " 他問。

" 學 的唄!他剛到美國的時候也許還不如你呢。天無絕人之處,他處境最不好的時候又逢吉人相助。他的教授特別嚴厲,是個猶太人,不認輸。告訴你爸爸,‘永遠可以 從頭開始’。那時他當助教,學生常常給他提意見,本來根本是學生不用心學,還抱怨他的課講得不好,英語不好。他覺得很受侮辱。從那以後他立誌要突破語言 關,他在課堂上立了個規定,誰在課堂上找出他語言上的錯誤,找一個錯,加一分,包括發音錯誤。這樣,凡是學生給他找出的錯,他當場就改,遇到發音困難的單 詞,他就上百遍練,直到讀準為止。等到他正式成為大學教授時,再沒有學生借語言來挑他的毛病了。學術上過硬,在加上語言好是他能在這所大學站穩腳根的重大 因素。 "

從詹妮講話的表情裏江浩看出她對父親的敬佩之情。他不由地也敬佩地點了點頭。

" 我們準備注冊結婚了。 " 詹妮終於說了。

江浩又點點頭,知道遲早會發生。

 " 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呢!你覺得我們怎麽樣呢? "

江浩感到很突然,不是因為他們結婚感到突然,而是她的問話很突然,他都找不到頭緒回答。 他經曆過這種事,以前母親偷偷摸摸也處過男友,可她從來不對他說,隻要他稍稍一問,母親總會訓斥他,說大人的事小孩兒不要多嘴。直到他長成了大人,母親還 是不許他插嘴這類事。這個家完全不同,也許就是因為在美國他更容易接受這種不同。詹妮把他當成朋友,父親也沒有把他當成小孩,他的感覺比從前好多了,心也 比從前善多了。

" 但願他對你一直好。 " 他低著頭說,口氣很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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