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一次婚姻失敗的人,對再次婚姻都很認真。所以寧可在婚前付出一些代價,也不願在婚姻中經受磨難了。
詹妮是陶漢生活裏的第二個女人。在他複雜坎坷的生活背景裏,女人並不豐富。他不是一個迷 戀女人的男人,甚至對女人都有點敬而遠之。女人對他是一杯五味俱全的酒,他懂得這裏的滋味,卻沒有閑情雅致去品味。他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了,他怕女人給他 帶來麻煩。而這個女人來得很意外,他最初並沒有把她看成女人,而是把她看做女學生。她很單純,單純的不象是一個做過母親的人。他知道她也有過一次失敗的婚 姻,但她的婚姻不象他那麽沉重。她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又是一個心胸開闊的女人。她很容易放下負擔讓她自己輕鬆起來。她和他從前的妻子完全不同,也許正是這 種強烈的反差使他去接近了她。後來他認可了她。陶漢不敢相信自己,一個即將走進晚年他竟擁有了愛,這是遲到的愛,相見恨晚的愛,他是從她身上才體會到了女 人的可愛,那就是寬容與理解。如果說他的第一次婚姻失敗包含著個性衝突,那麽他的第二次婚姻,這個家該是最完美的個性組合了。他很珍惜她,珍惜得很謹慎。
如何在一個平麵上豎起一個美麗的三麵金字塔?陶漢在計算機上做過這個遊戲,最佳的方法是 將等邊三角放在平麵上,使他們角連角,再同時向一個高點交接,這樣才能組成天衣無縫三麵金字塔。他的家就是這樣,陶漢、詹妮、江浩,就是每一麵的代表,角 角相接,邊邊相連,少掉一麵家都不將存在。是否能組合成一個理想畫麵的金字塔,誰也不能肯定。陶漢和詹妮有一個共同的感觸是,沒有孩子的家是不完整的。所 以他們倆都渴望給江浩一個完整的家。
三個月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三個人也都覺得配合得很默契了。詹妮考慮著如何承擔起繼母的 重任,陶漢也考慮著擔負起家庭責任,他們還沒有機會去問江浩是不是能接受他們的誠意。但是三個月的共同生活他們已經看出了江浩的默認,於是這個家庭雖然沒 有在法律上承認,在生活上已經形成了。
正逢陶漢的生日,詹妮為他買了蛋糕,也買了炸雞。陶漢對自己的生日並不看重,但對詹妮的盛情他還是滿心歡喜。
“壽星老坐下,我給你倒酒。”詹妮站在陶漢的身後,雙手撫摸著他的肩頭,臉上掛著喜悅。她顯得格外動人、溫柔,甚至有些女孩子的嬌娜。她把臉近近貼在陶漢的耳邊,開玩笑到:“我買了一盒蠟燭,有 24 根呢!你多大了?”最後一句她說了英語,眼睛看著江浩。
江浩和陶漢都抿著嘴,笑不出聲。陶漢不情願說出自己的年齡,江浩也算不出父親到底多大歲數。
“好了!好了!我也不知道你該用幾根蠟燭,年齡不計了。許個願吧!”
詹妮雙手捏著他的肩膀,陶漢不得不閉起眼睛裝模作樣地許了願。
陶漢和詹妮的關係在江浩看起來很正常了,而且他們這樣 讓江浩感覺很輕鬆。他們結婚不結婚跟他有什麽關係呢?不就是父親的生活裏多一個女人嗎?如果母 親生活裏有個男人他也一樣能夠接受的。母親就是活得太辛苦,做什麽都不坦蕩,尤其是在做人上。她總是不希望別人說她不好,要把女人做得規規矩矩、幹幹淨 淨,到頭來幹淨的孤零一人又有誰說她的好呢?在外人眼裏她還是一個活得不明白,孩子生得不明白,丈夫走得不明白的人。她給江浩留下的依然是不明白!江浩對 母親的記憶很深,但愛得很迷茫,他說不清對母親有什麽敬意之情,更多的是同情。母親活得太辛苦!
江浩沒有受到約束,陶漢很少在他身上指手劃腳,詹妮也因為不是母親,很少有女人的嘮嘮叨 叨。他們彼此相處得有些距離,但心理卻很平衡。江浩有機會管理自己了,他學會了用洗衣機、烘幹機,如果父親願意,他會把他的衣服拿來和他的一塊洗。他從來 不碰她的衣服,她換下的衣服在自己的筐裏。他從不做飯,就是簡單的米飯也不用做,他們不要求他做。詹妮不如父親會做,她總是用罐頭去補充飯桌上的菜,而且 她有開罐頭的電動工具,是她專用的。暗地裏江浩會拿詹妮和母親比,為什麽父親能愛她卻不能愛母親?她比母親年輕,但沒有母親能幹。母親從不會懶洋洋地偎在 沙發上看小說,更不會開罐頭隨隨便便對付飯菜。母親可以在廚房裏為一頓晚飯站一個下午,累的時候就坐在一邊打毛衣休息。她卻能開一個小時的車去吃一頓飯, 從不做一點手工。母親說過父親很不會體貼人,他除了愛讀書什麽家務都不愛幹,可是他看到的父親卻是很會體貼人,什麽家務都幹,沒有一點怨言。父親和他曾經 想像的父親不一樣,和母親講的也不一樣,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生活了這麽些日子,他對父親的感覺還是謎。
這一夜他很想媽。孩子餓的時候想媽,病的時候更想媽,他第一次感覺到親人離得很遠,感覺 不到父親和她。盡管詹妮對他很關心了,他也很滿意詹妮,但她必定不是母親。桌上還留著她拿過來的水果,茶幾旁也是她提過來的蘇打水飲料,他對她隻能有感激 之情,卻不能有過分的個人要求。他現在感到需要親人陪伴,需要聽到親人溫暖話語,他病倒了,他沒有信心去喚他們,敲他們的門。
一早詹妮和陶漢都起來了,隻有江浩沒有動靜。她去敲他半敞開的門,還是沒有見他的動靜。她推門進去了。
" 江浩,……江浩,你不舒服嗎? "
他轉過身來,露出了難堪的臉,他沒有說話,臉腫得嘴巴都歪了。
" 呀!是不是牙床發炎了?你怎麽不早說呢? "
詹妮一眼就看出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她拿了止痛藥,端來了冰。
父親第一次露出了緊張,問: " 腫這麽大,會不會有危險? "
" 危險不至於了,很重,一定要看醫生。藥吃了,冰敷後會稍稍減少點疼。 " 她轉過頭又對江浩說: " 你還得忍耐點。回頭我們要去看醫生,去買消炎藥。張開嘴我先看看好嗎? "
江浩知道她的工作就和牙醫有關,但她不是醫生,他張開了嘴讓她看了。
" 果然是大牙。消炎以後得拔了。 " 她很肯定。
陶漢忙去打電話約診,但時間又不滿意: " 預約到十點十分,還要兩個小時呢!還不如你到診所找格羅特( GROTE )醫生開點消炎藥。 "
" 那怎麽行?醫生連病人都沒有看到,怎麽能開處方? " 她埋怨道。
他坐到兒子床邊,撫摸著兒子親近地說: "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了命。……記得你小時候掉牙嗎?下麵的兩顆牙是我用線繩給你拔掉的。 " 他用手比劃著,象對一個小孩子。
江浩凝神著父親,他還從來沒有這麽仔細看過他,那雙沉沉的眼睛好像很麵熟。拔牙的事他模模糊糊想起來了。
因為要看醫生,詹妮請了事假,陶漢也請了事假。江浩感到他們有些小題大做,更感到有點受寵若驚。他不是小孩子了,母親去世後他一下長大了很多,他都感覺自己能做大丈夫了,於是說: " 我沒事,不用看醫生。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們都去上班吧! "
" 別說沒事, " 詹妮說, " 任何小病拖大了都會有危險的。以後哪兒不舒服得早說,早發現早治療就少受罪。否則你不好受,你爸爸還要擔負大責任。 "
看過醫生後江浩被一左一右照料著。回到家便算進了高幹特護病房。他躺在小客廳的沙發上,身上蓋著薄被,看著新上市的電影錄像片。廚房裏,父親和詹妮一個當廚師,一個當營養師,研究他的一日三餐。
家庭的氣氛隨著江浩的病情減弱一天天好了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微笑,飯桌上的話也多了起來。本來陶漢和詹妮之間的事很少當著江浩麵說,現在也不太回避了。
" 詹妮,我看你還是不要出去做工的好,集中精力修課,把證書拿下來。要不就回學校,繼續做研究。 " 陶漢說。
詹妮輕鬆一笑: " 這樣不好嗎?一邊工作,一邊學習,賺錢、學業兩不耽誤。 "
" 學習不專心,永遠學不好。 " 他有點家長的口氣。
" 還說專心學習呀?專心得我好傷心。我幹這份工作比跟著斯通( STONE )教授幹感覺好多了。 "
江浩對他們的談話似懂非懂,但他能聽出父親是一個重學問的人。詹妮很樸實,看起來是一個生活上簡單的女人。她不象母親那樣雷厲風行,做事不講究速度,甚至還有一點懶散。
她轉過臉來問江浩: " 你想過將來做什麽嗎?江浩。 "
他不知道說什麽好,從來沒有確定過將來一定要做什麽。從小,他有很多為什麽,為什麽別人 有一個完整的家他沒有?為什麽別人的家溫溫暖暖,他的家總是冷冷冰冰?為什麽有人總是喜樂,有人總是悲哀?人為什麽有不同?社會為什麽有等級?哲學家探索 社會,心理學家探索人,做官能管人,做醫生能救人。管人容易救人難,安撫人難上加難。還是心理醫生好。
" 做醫生。 " 他順口說道。
陶漢和詹妮麵麵相覷,又都盯住了他沒有完全消腫的腮。詹妮 " 哧哧 " 笑了。沒有疑問,他是牙疼怕了,想當牙醫了。陶漢沒想到兒子能有這樣的幽默。詹妮也暗暗好笑,她小聲對陶漢說到: " 你看我和江浩是不是有點緣分? "
陶漢點了點頭,對江浩說: " 詹妮從前就是牙醫。 "
江浩有點吃驚。
" 她從前是高材生。在國內她讀過六年的牙科,做過兩年的牙醫,後來還讀了研究生…… "
" 沒讀完就到了美國。 " 詹妮接過話, " 然後繼續讀書,亂找專業亂讀書,讀得腦子都傻了,工作也找不到。最後隻好回過頭來到大專學校去讀補課,讀了一個學期就找到了這份工作。這就是我在美國讀書的結果。 "
" 你有當醫生的能力。 "
" 那是從前。不是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嘛! "
" 隻要專下心來學,沒有學不成的。你把證書拿下來,一定不比美國醫生差。隻要你讀,我就全力支持。 "
她搖著頭,不肯接受。
" 你該聽我爸的。 "
江浩的話一出口,陶漢的心都火辣辣地燃燒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當麵清楚地說出 " 爸 " 字。此時,他對兒子的內疚之情一下化做了感激,可是麵對著兒子,一句話也講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