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4 01:40:07 聯合報 聯合報社論
李光耀去世。這是歷史天體中的巨星殞落。他的一生充滿爭議性,但加加減減之後,應當無損其足當被視為歷史偉人的評價。他的成就不僅反映在新加坡的治理,也反映在歷史與全球的高度上。當然,他受到的批評亦復如此。
新加坡沒有李光耀,不會有今日奇蹟;李光耀若不在新加坡,亦難有今日地位。李光耀領導新加坡獨立的第一手棋,即奠定了新加坡與李光耀的今日。新加坡當年是因「華人社會」而被馬來西亞「逐出」聯邦,但李光耀卻成功地以「英語社會」改造了新加坡的「華人社會」。此處有兩個吊詭:一、若李光耀不是善用「被逐出」的氛圍,而是主動鼓吹獨立,新加坡的外在情勢發展必不同於今日;二、獨立後,李光耀堅持以英語為主要語言,藉此將華人的優勢加以概平,英語並成為新加坡全球化的利器;若李光耀當時沉溺在華人優勢的思想,而順從多數主張以華語為國語,則新加坡今日的內部情勢亦必不同於今日。僅就新加坡建國時期的此類政策抉擇言,李光耀已流露出不同凡響的格局。
李光耀的政治哲學有幾點顯著的特徵。一、菁英主義:他常發表類似「基因決定論」及「優生至上」的言論。例如:他公開倡議大學以上學歷的男士應迎娶大學以上學歷的女士,並鼓勵大學以上學歷的女性多生育。二、社會達爾文主義:他雖倡導公平與保護貧弱,例如新加坡有八十四%人口住在政府興建的組屋中。但他更支持社會競爭,反對民粹媚俗的社會福利政策。三、柏拉圖式理想國:李光耀否認受到柏拉圖的影響,但新加坡的政經架構卻幾與柏拉圖的理想國無異:「哲君(李光耀)/金質人(菁英統治)/銀質人(軍人或教師等護國者)/銅質人(工商百業及庶民)/奴隸(不宜今昔相比,但新加坡五百四十餘萬人口中,有約一百三十萬僅有工作權而無公民權者)」。四、馬基維利主義:李光耀不諱言認同馬基維利。他曾說:「在被敬愛及被敬畏之間,我認為馬基維利是對的。如果沒有人怕我,我就沒有價值了。」五、家長式政治:李光耀在新加坡創造了「一黨專政的民主政治」。新加坡有定期選舉,也有特殊形式及內涵的政黨競爭;但新加坡的選舉製度,可使李光耀所屬的人民行動黨雖僅得六十%的選票,卻幾占九成九的國會席位。這種容許呈現四十%的反對者選票的「一黨專政的民主政治」,以嚴明的法治與優渥薪酬維持廉能政府,緊縮言論自由,雖說亦有特殊形式的選舉與問責,卻迄無政黨輪替的表現。李光耀更公開預言,新加坡如果推行西方模式的兩黨政治,「必然走向平庸」。
綜上所論,這種「李光耀模式」,在政治麵,他不諱言質疑民主,對民主有保留,但不棄法治與問責;在社會麵,強調社會競爭,以高薪收攬菁英,亦維持基本社福,但不以民粹籠絡貧弱。再加上新加坡不在列強之間左偏右袒,而以全世界為腹地,因而成就了「李光耀奇蹟」。
李光耀的地位是全球性的,也是歷史性的。歐巴馬稱他是「亞洲的傳奇人物」,季辛吉稱他為「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策略思想領導人」。李光耀在台海兩岸的角色也十分突出,他曾訪台逾二十五次,一九九三年第一次辜汪會談亦是在新加坡舉行;而北京也不諱言,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思想與決心,肇始於他一九七八年的訪星之旅。其實,中國大陸在政經改革上,始終以成為「大一號的新加坡」為目標,但恐難效顰複製。李光耀原對台灣與大陸的競合關係甚表關切,但暮年對台灣的應對不以為然,並對台灣的未來表示悲觀。李光耀走了,台灣失去了一位摯友及諍友。
李光耀曾說,新加坡太小,小得無法改變全世界;但他卻改變了新加坡,使之成為全世界矚目的國家。李光耀的國家治理,將「民主/專製」、「競爭/福利」、「菁英/平庸」、「全球/在地」作成了史無前例的特殊比例組合。但畢竟這是新加坡與李光耀的組合,因而,無論視其為成就,或加以批評,恐怕均不可能再複製,甚至失去了李光耀的新加坡之前景如何,亦是未定之數。
李光耀與新加坡的組合,看似歷史的一場偶然;但這場偶然卻為所有的國家社會必然會遭遇到的政經難題,提供了令人無法忽視的特殊解答。李光耀辭世,這似乎是一個無可複製的傳奇之句點,無論你推崇李光耀或抨擊李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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