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居美國華盛頓, 就職政府部門, 花甲年歲, 天天等下班, 月月等薪水, 年年等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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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革命”五十周年後, 看徐老三是怎麽說他的“造反” (ZT)

(2017-01-07 04:34:46) 下一個
徐老三夾在張春橋和中國共產黨上海市委之間那陣, 想必他很有幾天沒睡好覺,不懷疑老三的個人操守, 也不懷疑老三確實是真心想著緊跟毛主席, 讓他作難的應該說一麵的市委是正兒八經頂著“中國共產黨”旗號的正牌貨, 雖說張春橋也是共產黨員也是市委書記, 畢竟不是代表一級黨組織, 曆史的經驗告訴大家,“組織”可不是好惹的, 但是, 話又得說回來, 那時的阿狗阿貓甚至大到上海局級的大阿狗大貓, 對“毛營”的事也不一定老比三清楚, 他是行走在封疆吏帳前的刀筆,張春橋連著江青絕對是清楚的, 江青連著誰那就大夥都知道了, 這種架勢之下, 徐老三或出於政治投機或出於“立黨為公”, 選擇了反對中國共產黨上海市委的造反立場, 不過後來在市委前麵加上了些定語諸如“黑”又如“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等, 不管咋說, 那種“反對”是之前之後都會”吃軋頭“嚴重會判刑挨花生米的, 但那一短暫時間內, 在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親自領導下, 中央文革(其實就是江青張春橋姚文元仨人)的親自指揮下, 反”黨“不但無罪而且有功。曆史選擇了徐老三當上了老三。--轉載者
 
我是怎樣起來造反的

徐景賢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張春橋處理完“安亭事件”回到北京去了,我在上海又感到彷徨
起來:我怎麽辦?我們市委寫作班怎麽辦?……

  張春橋在上海總共隻逗留了兩三天,我和他隻在文化廣場的後台匆匆見上一麵,雖然
我見證了簽字同意“工總司”“五項要求”的曆史時刻,但我根本沒有機會和張春橋深談
,更不用說向他請示我們這個班子的去向了。即使向他請示,他也隻能原則地回答:要到
群眾中去,要和群眾站在一起。這些話十月間他和姚文元在北京見到朱永嘉時就說過了。
當時朱永嘉被上海市委派到北京去摸情況,總算見到他們一麵,傳回來了這樣的幾句話。
我很惶惑:什麽樣才算到群眾中去、和群眾站在一起呢?在上海市紅衛兵接待站接待北京
紅衛兵,或是在市委機關延安西路大門口值班,顯然不能算到群眾中去,連“安亭事件”
以後我陪同張春橋在文化廣場接見工人造反派,也仍然不能算和群眾站在一起,因為在別
人看來,我充其量隻是張春橋的一名聯絡員。

  何況,市委仍不斷找我,一忽兒要我代表市委文革小組去處理“漕溪北路”事件,一
忽兒讓我列席市委常委會準備為曹荻秋市長起草檢討,有時還要讓我代表市委領導去文化
廣場參加群眾大會接受批判。我感到厭煩和苦悶,內心不願再為市委做“擋箭牌”,可是
我一時又找不到出路。市委寫作班的同事們和我一樣,大家都知道閉門寫作已經不能適應
外界風雲激蕩的政治形勢了,可是我們怎麽辦?前景不明,人心渙散,曆史組“羅思鼎”
小組的成員大部分回到複旦大學去了,文學組“丁學雷”小組的青年們也紛紛返回作家協
會,大家都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分頭參加到這一場史無前例的運動中去。

◇ 複旦紅衛兵到市委寫作班抄家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下旬,市委寫作班發生了一件大事:複旦大學的紅衛兵貼出大字報
,要求被市委派往北京的朱永嘉回複旦大學參加運動。複旦大學黨委報告了市委,市委找
我,我就電話通知朱永嘉返回上海。胖胖的朱永嘉,江蘇無錫人,原來是複旦大學畢業生
,留校研究中國古代史,又是共產黨員,擔任過複旦大學曆史係的總支委員,分管統戰工
作和學術研究。一九六四年和幾個複旦大學曆史係的教師一起調到丁香花園,後來成為“
羅思鼎”寫作小組的組長。當時,正值全國學雷鋒的高潮,他們寫作時就以雷鋒的話“做
一顆永不生鏽的螺絲釘”為諧音,取筆名為“羅思鼎”。在張春橋的領導下,市委寫作班
“羅思鼎”小組為姚文元撰寫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做了許多工作。可是,現在複旦大
學的運動深入了,曆史係的兩派紅衛兵為了爭奪批判係領導推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
旗幟,把矛頭對準了朱永嘉。

  朱永嘉回校後,曆史係的紅衛兵召開大會,批判他參加撰寫的、用“羅思鼎”筆名發
表的《從“投獻”看吳晗的“自我批評”》、《<論清官>質疑》等文章是“明批暗保”
的黑文,執行的是彭真搞的“二月提綱”的路線,並抄了他住在複旦大學宿舍的家,可是
抄不到什麽東西。十一月二十六日,一支氣勢洶洶的紅衛兵隊伍衝進武康路二號,要市委
寫作班把朱永嘉的“黑材料”交出來。我是寫作班的黨支部書記,心想我們前一時期是張
春橋、姚文元領導的,怎麽能抄家抄到這裏來?我當然要對此負責,不肯交材料。紅衛兵
看了我們貼在會議室裏的批判市委的大字報,說你們寫作班是“老保”,專門保市委。他
們拿不到材料,就衝上二樓去,把曆史組的門強行打開,把朱永嘉等人的辦公桌撬了,把
所有批判《海瑞罷官》和“三家村”的原始材料裝進麻袋揚長而去。

  這樣事情就鬧大了。當時我們認為,張春橋、姚文元領導的市委寫作班居然也成了抄
家的對象,而且來抄的是複旦大學的造反派“紅革會”,這怎麽得了!當天趕來的是郭仁
傑,他是山東來的南下幹部,曾任複旦大學哲學係總支副書記,後來調去華東政法學院,
大批判過程中又調到市委寫作班任黨支部副書記和哲學組組長。他當時已從寫作班返回複
旦大學,是複旦大學的中層幹部中造反比較早的,與“紅革會”關係非常密切,“紅革會
”請他當了顧問。現在,複旦大學“紅革會”衝到武康路造寫作班的反,他也趕過來,對
我們說,你們應該支持小將的革命行動;對紅衛兵,他也做一點工作,希望他們把搶走的
材料送回來。他表示:小將們來抄家事先他並不知道,複旦大學“紅革會”也不太了解寫
作班、朱永嘉等和張、姚的關係,意思是誤闖“白虎堂”了,他想對兩邊做工作起一些調
節作用。我埋怨他:你一忽兒裝紅麵孔,一忽兒裝白麵孔,但是你不想想,紅衛兵把批《
海瑞罷官》的好多文字材料搞走了,我們怎麽向領導交待?我擔心資料裏麵有很多保密的
東西,隨便搞走外泄,會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我馬上打電話把這件事報告了姚文元。

◇ 姚文元來電保護“羅思鼎”小組

  張春橋、姚文元的反應從來沒有像這次那樣迅速和果斷:十一月二十九日,張春橋找
姚文元、王力、關鋒、戚本禹商量,張春橋感到:名義上是搞市委寫作班,整“羅思鼎小
組”,實際上矛頭是對著他的。他們都感到事態嚴重,姚文元表現得特別激動,提出必須
馬上表態。他們商量以後,決定由姚文元直接打電話給上海市委寫作班。對此,我的筆記
本上有著當時的詳細紀錄:

  “二十日晚,姚文元給丁電話(當時我對外都叫“丁學雷”),聽說複旦大學黨委頑
固地執行資反路線,搞羅思鼎小組,揪朱永嘉(注:姚文元不提紅衛兵,隻講複旦黨委)
。張春橋、姚文元非常驚訝,關鋒、戚本禹十分氣憤,戚本禹還說要到複旦來貼大字報(
注:這是電話原話)。有幾個問題你記下來:第一個問題要追根的問題,你話要講得硬,
追根就是應該追到本單位、本校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這才是根子。第二,去年十
一月份以來,《文匯報》的方向是正確的、革命的(注:因為《文匯報》搞了《海瑞罷官
》的批判,而現在複旦大學要批發表了“羅思鼎”文章的報紙)。第三,朱永嘉的問題為
什麽要突然批判?要追根子就是想追到張春橋。(要我記下原話回答他們)你可以轉告複
旦大學,整朱永嘉是錯誤的,我跟春橋同誌商量了,複旦大學要追“羅思鼎”小組的根子
,你去告訴他們好了,根子就是張春橋,根子就是姚文元!我在北京,誰要揪,到北京來
揪好了!”

  這是我在整個文革期間聽到的姚文元的一次最強硬的表態。因為當時複旦大學有些人
把貫徹毛主席意圖、為張、姚服務的寫作班子,說成是執行了彭真的錯誤路線,這使張、
姚怎麽能夠容忍?怎麽不跳起來?同時,張春橋、姚文元還懷疑是上海市委的某些領導人
在背後策動這件事。所以,他們作出了如此強烈的反應,而且整個中央文革的“秀才班子
”幾乎都表態了,一致非常重視這件事。這在後來王力所寫的回憶錄裏也有記載。

  我當時接了電話感到很興奮:姚文元和中央文革的態度如此強硬,對上海市委寫作班
的評價這麽明確,完全可以把寫作班和朱永嘉有力地保護下來了。姚文元在電話裏還跟我
講,要用“丁學雷”的名義,對複旦大學所有紅衛兵說,“羅思鼎”小組在對《海瑞罷官
》的批判中做了很多工作,方向和路線是對頭的,跟姚文元的合作是很好的。還要我說,
寫作班在前一個時期,是張春橋直接領導的,跟楊西光沒有關係。那天姚文元給我打電話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他到北京以後給我打的最重要、最交底的一個電話。他這樣說,
完全把我們作為張、姚自己的嫡係部隊,高度信任,全力支持。

  接完電話後,我馬上向郭仁傑以及“羅思鼎”小組成員吳瑞武、王知常、朱維錚作了
傳達,把姚文元電話記錄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們,要他們記下來後詳細地告訴複旦大學黨委
和紅衛兵。我還在華山路市委接待站約見複旦大學造反派紅衛兵,向他們宣讀了姚文元的
來電記錄。當時朱永嘉還關在複旦大學,不知道喜從天降。那天我很激動,我感到姚文元
代表中央文革的來電,給了我們一把“尚方寶劍”,我們再也不用擔心了。

  那兩天,複旦大學正在召開批判朱永嘉的大會,兩派紅衛兵都到場,一派是複旦黨委
扶植的紅衛兵,他們也要舉批判的旗子;另一派就是起來造反的“紅革會”和“紅三司”
。會議中間,朱維錚和王知常衝上台去,責問保守派追後台要把矛頭指向哪裏?造反派紅
衛兵衝了會場。吳瑞武接著在會上一字一句地宣讀了我傳達的姚文元來電記錄,指出要揪
朱永嘉、追“羅思鼎”小組的後台的話,後台就是張春橋、姚文元,後台就是中央文革!
這樣一來會場大亂,保守派對黨委當場反戈一擊,批鬥會再也開不下去了。

◇ 郭仁傑、朱永嘉陪我到複旦大學“留學”

  朱永嘉原來是複旦大學的中層幹部,和複旦大學黨委、曆史係總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
係,很難站出來,張春橋在北京也對他說過:“諒你也不敢造反!”現在,經過紅衛兵這
麽一衝,姚文元這麽一保,朱永嘉被解救出來,反倒“逼上梁山”了。再說,他有了那麽
硬的後台,就在複旦大學宣布造反了。從此,整個“羅思鼎”小組在複旦大學和郭仁傑聯
合起來,一起造複旦大學黨委的反,同時造分管教育的市委書記處候補書記楊西光的反。
他們在複旦大學造反後,感到市委寫作班再也不能象目前那樣為市委推行“資產階級反動
路線”服務了,他們共同商量以後,決定殺回市委寫作班,敦促我起來造反。因為他們的
造反範圍畢竟隻能在複旦大學,而我如果能帶領市委寫作班起來造反,將會在全市和全國
造成較大的影響。

  但是,我當時對造反仍是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心。有這樣幾個原因:

  第一,我認為上海市委在意識形態領域的鬥爭過程中,包括對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
》的批判中,整體是站在革命方麵的。我覺得:市委主要領導從柯慶施到後來的陳丕顯,
作為第一書記都積極貫徹執行了毛主席的路線,陳丕顯還參與領導了對姚文元批判《海瑞
罷官》文章的討論,這是我親眼所見。而且,周總理也說過“上海市委是革命的”。對這
樣的市委如果要造反,我覺得理由不夠充分。

  第二,一九六四年我從市委宣傳部調到市委寫作班以後,市委對我非常重用,我是一
個既得利益者。由於我參與創作了話劇《年青的一代》,撰寫了傳記文學《黨的兒子穆漢
祥》,出版了散文、報告文學集《生命似火》,又寫出了一批評論文章,市委就指定我和
黃宗英、何占豪、舒巧等人代表上海的青年文藝工作者訪問越南,見到了胡誌明主席。我
從原來的副科長,變成市委寫作班支部書記,從原來宣傳部文藝處的一般幹部,變成市委
直接領導下的市委文革小組成員。市委讓我參加重要的會議包括列席市委常委會,讓我出
席上海市的國慶宴會。一九六六年十月十九日,在文化廣場舉行的上海市紀念魯迅逝世三
十周年的大會上,市委又讓我以“丁學雷”的名義,代表上海革命文化界做了長篇發言。
市委對我的確不薄,如此重用,我不能忘恩負義,感到一下子難以和市委決裂。寫作班的
大量批判文章發表以後,在社會上又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文化界、文藝界都知道徐景賢是
寫作班負責人,又是“丁學雷”的頭。我對自己已經到手的一些既得利益,舍不得丟掉。

  第三,長期以來黨內有一種思維定勢:群眾運動起來以後,牛鬼蛇神必然要自己跳出
來,當時的市委領導也說過:這次文化大革命後期,上海也好,全國也好,要抓他幾十萬
個右派。我擔心,這一次文化大革命會不會像反右派那樣,先發動大家鳴放、造反,到最
後來一次總算帳和大反擊,抓一大批右派。如果誰帶頭的話,說不定將來會劃成右派或者
什麽分子。文革剛開始的時候,北京的蒯大富等人不都已被說成是跳出來的反革命分子了
嗎?我經曆過反右運動,所以在我的思想上一直是心有餘悸的,這也是我對造反一直處於
猶豫不決狀態的原因之一。

  第四,十多年來黨一直教育我要遵守黨的紀律,特別是因為我在黨的高級機關工作,
更覺得要注意保守黨的機密,注意黨內外有別,注意一言一行的影響,顧及黨的利益。至
於首腦機關像省、市委這一級能不能造反,這在全國是沒有先例的,市委的領導人也一再
強調這些觀點。長期以來共產黨的教育所灌輸的這些觀念,更使我變成了黨的“馴服工具
”,所以,在造反的問題上顧慮重重。

  由於我的猶豫不決、舉棋不定,郭仁傑就和朱永嘉以及“羅思鼎”小組的幾個人,多
次到武康路二號來找我談話,反複強調他們已經豁出去了,沒有再回頭的可能了,你呢,
直到現在還沒有亮出旗號來。“我們現在需要一麵從市委裏麵殺出來的旗子”,這是郭仁
傑的原話。他還說,你在武康路二號寫作班隻能到靜安公園看看大字報(市委在靜安公園
搭了一圈很大的大字報欄,各種各樣的大字報貼在那裏),但公園裏兩派的觀點都可以貼
出來,看不到尖銳性、揭露性的大字報。你有沒有看到學校裏那種如火如荼地批判資產階
級反動路線的形勢?最後,他動員我到複旦大學去“留學”。

  那幾天,正好市委辦公廳副主任蘇超急著找我,要我去給曹荻秋市長起草檢討,我就
給寫作班的值班人員作了布置:凡是市委通過保密的紅機子來電找我,就說我外出了,不
知道去哪裏了!其實,我真的到複旦大學“留學”去了。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三日,郭仁
傑等人陪我一起觀看了複旦大學校園裏的大字報。複旦大學的“南京路”全部被大字報貼
滿了,一直貼到學生食堂。那些大字報確實與靜安公園裏的不一樣,學校的情況與北京的
文革運動互為呼應,首都來的消息非常多,大字報對市委的批判一針見血,使我受到很大
震動。看完大字報,郭仁傑、吳中傑、朱永嘉又陪我到朱維錚住的第六宿舍日本式小樓前
的院子裏小坐喝茶。郭仁傑是“紅革會”的顧問,吳中傑是“紅三司”的智囊,他們都算
是複旦大學教師中的老造反。吳中傑是複旦大學中文係的教師,他的妻子高玉蓉參加過市
委寫作班,所以和我相熟。他們幾個人就輪流勸說我“揭竿而起”。

  之後,郭仁傑等又陪我到校園裏第一教學樓的大教室裏,向我介紹認識了“紅革會”
的負責人馬立新、勞元一,“紅三司”的負責人安文江,他們現身說法,講了自己當初怎
麽受壓製、後來怎麽起來造反的曆程,還送我兩句話:“革命方覺北京近,造反才知主席
親。”他們說,我們紅衛兵本來感到北京那麽遙遠,黨中央那麽遙遠,但造反以後,到北
京去,毛主席接見我們,做我們的紅司令,給我們作指示,指揮我們戰鬥,我們就覺得毛
主席特別親,假如你老徐起來的話,你一定也會有這樣感受的。看了他們的大字報,聽了
他們的介紹,又想到姚文元這次來電話給我們撐了腰,我開始有所觸動了。在一千二百號
樓的教室裏,我和哲學係、中文係正在開會的紅衛兵們見了麵,聽了他們的發言,我也作
了一個簡短的表態,我說自己是到複旦大學來“留學”的,複旦大學確實像“解放區”一
樣,紅衛兵小將就像高爾基所說的,是暴風雨行將來臨前的海燕,我要虛心地向你們學習


◇ 寫作班開會對我“逼宮”

  從複旦大學回來以後,郭仁傑、朱永嘉催促我召開寫作班全體成員會議,討論我們麵
臨的形勢和應該走什麽路。就在武康路二號二樓的玻璃棚洋台上,寫作班的全部成員十多
人一起開會,發言非常熱烈。這些成員分別來自高等院校、文藝協會,電影係統和社科院
、黨校等,隻有我一個人是市委機關的。大部分人的發言是勸說我、啟發我,也有人的發
言是炮轟我、對我“逼宮”的。他們為什麽一定要爭取我呢?因為如果寫作班從市委機關
裏殺出來造反,其中連一個市委機關的帶頭人也沒有,對外就算不上市委機關內部造反。
而且我是市委文革小組成員,又是寫作班的黨支部書記,我能起來反戈一擊,對上海市委
將是致命的打擊。郭仁傑在會上一定要我下最後的決心,他分析形勢說,我們寫作班何去
何從?現在是關鍵時刻,關鍵的關鍵是看徐景賢怎麽樣。他還指著我說,你要觸及靈魂,
不觸及不行,這樣才能割斷和市委千絲萬縷的聯係。應該說,在促使我決心造反的過程中
,郭仁傑起了最主要的推動作用。

  其次影響我比較大的兩個人是朱永嘉和程綺華。朱永嘉當時給我分析,我們寫作班分
兩個階段,前一階段在張春橋、姚文元領導下做了一些工作,方向是正確的;後一階段,
張春橋、姚文元到北京中央文革去了,我們在市委控製下站到了群眾運動的對立麵,基本
上都是充當滅火器、擋箭牌。朱永嘉說徐景賢既不同意市委的一些做法,又不同意北京紅
衛兵和上海造反派的一些做法,說我是折中主義。朱永嘉還“現身說法”,他說:我這次
站出來是靠張、姚,沒有他們的擔保,我是出不來的。現在寫作班沒有別的路好走,看樣
子隻有走造反這條路,靠市委靠不住,隻有靠張、姚,靠中央文革,靠毛主席。

  程綺華是一個解放前的地下黨員,她是從黨校哲學教研室調到寫作班哲學組來的,為
人正派,我比較信任她。她因為經常去市委黨校,對外麵整個大氣候感受較深。她當時也
對我作了幫促發言,她說我們後期實際上執行了市委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壓製群眾,包括
你還為曹荻秋寫檢討。她說你想想看,你變成什麽樣子了?你本來是寫大批判文章的,現
在去給曹老頭寫檢討,你不是變成資產階級保皇派了嗎?當時《人民日報》發表文章說,
做無產階級革命派還是做資產階級保皇派?兩種選擇嚴峻地擺在人們麵前。程綺華等人直
截了當地說:“丁學雷”被你糟蹋了!你還打著“丁學雷”的旗子,“丁學雷”現在究竟
做點什麽事情?

  當然,他們的發言雖然尖銳,還是說理的,我比較聽得進去。也有人的發言那就毫不
客氣了,簡直是指著鼻子痛罵。罵得最厲害的是曆史組的王知常,外號“小老王”。他原
來在南京軍區當兵,後來考進複旦大學曆史係成了調幹生,所以年齡比較偏大,戴了一副
深度的近視眼鏡,頭頂都有些禿了,朱永嘉當過他的老師,但兩個人年紀相差不大。王知
常畢業後留在複旦大學當教師,主攻近代史,知識麵比較廣博,記憶力特好,調到寫作班
曆史組以後,我稱他為“萬寶全書缺隻角”。這次在複旦大學衝擊會場、解救朱永嘉的過
程中立了功,就擺出一副“老造反”的架勢,說起話來霸氣十足,他在會上站起來衝著我
說:“要說造反,我們造得最早,批《海瑞罷官》就是造反,我們不是比聶元梓還早嗎?
可是,你這個支部書記把寫作班帶到哪裏去?後來,我們整天在市委門口值班,遭人圍攻
,曆史組被抄,朱永嘉被綁,整個寫作班成了市委的擋箭牌、消防隊。你這樣做對得起誰
啊?對得起春橋、文元同誌嗎?對得起我們嗎?你再這樣‘老保’下去,我們一拍兩散,
對不起,隻能在對你的批鬥會上見!”說罷,他還氣得雙腳在地上跳了跳,把樓板踩得咚
咚作響。我隻好聽任他“發格”,埋頭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做記錄。當時,有一句流行語叫
做“觸靈魂”,聽王知常這種發言,可以說是真正的“觸靈魂”了。

  這樣,十多個人人人都發言表態,一圈兜下來,局麵比較明朗了:寫作班的曆史組、
哲學組全部主張造反,文學組的陳冀德、吳聖昔等讚成造反,作家協會來的吳立昌和電影
廠來的劉景清開始時不讚成造反,主張繼續寫文章,後來看到大勢已去,就保留自己的意
見。最後,就等著我一個人表態拍板了。

◇ 我終於下決心和市委決裂

  寫作班的會議持續了兩天,第一天開了一個下午,第二天上午、下午、晚上一直開到
下半夜兩點多鍾,連續對我“炮轟”。夥伴們要我狠觸靈魂,有的人演“紅麵孔”,有的
人扮“白麵孔”,分別對我又勸、又逼、又拉、又打,說穿了一句話,就是敦促我決心打
出造反的旗幟。

  經過兩天的幫助,我的思想鬥爭非常激烈,會議結束後通宵不眠,反複思考利弊得失
。我顧慮黨的機製還是強大的,萬一自己出頭露麵和市委對抗的話,風險很大,將來可能
會有很糟糕的下場,我這十幾年來在市委機關裏所做的努力將付諸東流,既得利益不去講
了,自己的聲名也毀了,所以總是難下決心。但是另一方麵,從我多年的感受來看,我對
當時黨內的很多情況相當不滿意,主要是以下幾個方麵:

  首先,我對黨內的特權思想不滿意。斯大林逝世以後,揭露出蘇聯許多黨的高級幹部
大搞特權,從中央到地方的官員,除了住宅以外,都有別墅,帶了家屬一起度假,大搞特
殊化。我認為中共在建國以後,和蘇共的情況差不多。我有機會受上海電影製片廠之約,
外出訪問寫電影劇本,又受上海《解放日報》的委托,讓我做它的特約記者,到外地采訪
寫報告文學。我到過雲南、四川、湖北等地,又去過杭州、南京、蘇州、無錫、揚州等城
市,發現這些地方的黨委都建造有高級的招待所,專給中央領導人和各地的負責人居住,
這些招待所占有最好的地塊,設施齊全、環境優美,四周都有廣袤的園林,首長和他們的
家屬在這裏休息宴請,或是小病大養。招待所備有大批的服務人員為首長們服務。所有的
高級招待所都是警衛森嚴,老百姓連接近一下都沒有可能,更不用說打聽內情了。上海在
這方麵也決不後人,除了專門建造的給中央首長居住的四一四招待所和四一五招待所以外
,還有虹橋俱樂部、興國路招待所、瑞金花園招待所、太原路招待所、嶽陽路招待所……
有一個市委的領導人生了病,就占用了西郊的最好的招待所,還為他專門進口了最好的醫
療設備,組建了最強的醫療班子。這些特權階層的享受和老百姓的生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所以,毛主席提出發動文革的理由之一是:有些黨的高級幹部進城後脫離群眾了,工資
高,有洋房,有汽車,有服務員和廚師,貪圖享受,而且對群眾擺架子,群眾對他們心裏
有氣,所以要衝擊他們。這些話我最聽得進去。

  其次,我對黨內的等級製度不滿意。長期以來,我感到黨內等級森嚴,什麽東西都要
講等級。我結婚時申請住房,先是叫我們住到部長家後麵的仆人住房裏去,隻有六平方,
沒有窗戶,進出還要走仆人的專用樓梯,我很生氣,拒絕接受。後來,分配給我的房子非
常小,因為當時我還不是科級,不能住稍微大一點、朝向好一點的房子。夏天熱死,冬天
冷得要命。明明其他房子都空著,但因為級別不夠,就不能分給你。而那些部長們,則住
著成套的大洋房,還有花園,我為此憤憤不平。舉凡衣、食、住、行,都要講等級,食堂
吃飯分大灶、中灶、小灶,甚至發展到用什麽辦公桌,坐什麽椅子,都要講等級。我想:
參加革命追求的是民主、平等,怎麽現在等級越來越森嚴,封建餘毒越來越厲害。所以,
當毛主席號召要反對黨內的不平等作風,主張上下級平等、官兵平等的時候,張春橋跟著
寫了《破除資產階級法權思想》的文章,鼓吹軍事共產主義的好處,曆數等級製度的弊病
,我是十分讚成的。

  除此之外,我對文化大革命以來上海市委的表現更不滿意。這個市委自恃一貫革命,
一貫正確,對於革命的群眾運動抱著嚴重的抵觸情緒。凡是北京紅衛兵或是上海的群眾對
市委提出比較尖銳的意見,或是貼出批評、炮轟的大字報,市委就要派專人外調,追查別
人有沒有政治曆史問題,企圖把他們打成反革命或是右派。他們把保市委的人封為左派,
調動工人、農民和一些勞動模範站出來保市委,挑動群眾鬥群眾。市委又把我們這些機關
工作人員推到第一線,而領導人自己卻躲在幕後策劃指揮,把我們作為擋箭牌和滅火器。
市委領導人還把一批知識分子作為資產階級反動權威拋出來,把一批民族資產階級分子作
為反動資本家拋出來,到後來實在混不過去,就把一些部、局級和大專院校的黨員幹部作
為修正主義分子拋出來,而自己卻想蒙混過關。我認為市委執行的是一條打擊群眾、壓製
群眾、挑動群眾鬥群眾、轉移鬥爭大方向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和毛主席提倡的放手發動
群眾、依靠群眾、和廣大群眾站在一起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背道而馳。

  我通宵不寐,反複考慮,覺得自己對這個黨、對上海市委還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應
該通過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把黨內的特權思想、等級觀念和幹部製度等好好地焚燒一下,
把市委執行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真相揭露出來,特別對那些犯有走資派錯誤的幹部,來
一次衝擊,正像毛主席所說的,是十分必要的,是非常及時的。

◇ 姚文元是寫作班“全民造反”的靠山

  在思想上逐步想通以後,我的心裏還是不夠踏實,因為寫作班的重大行動還沒有得到
張春橋、姚文元的首肯。所以我決定給在北京的張春橋、姚文元打電話匯報一下。我給張
春橋打電話沒有打通,我給姚文元打了幾次電話後才打通,我將寫作班開會的情況向他作
了介紹,說我們寫作班打算起來造反了,征求春橋同誌和你有什麽意見。

  姚文元聽了不直接表態說我們支持你們,隻是說,你們願意革命,我們總是讚成的。
他不用“造反”而用“革命”兩個字,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他說,你們始終要把矛
頭對準市委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他又提到中央在開過工交座談會,馬天水代表上海市委
在會上發表不同意見,說什麽文化大革命使生產都受影響了。在這個會上,馬天水受到了
林彪的嚴厲批評,張春橋做了馬天水工作,動員他不要與市委持同樣態度,應該認識到文
化大革命會對生產起很大的促進作用。姚文元說,從中央工交座談會看出,上海市委對文
革的態度是錯誤的,對待群眾的態度也是錯誤的。他的意思是市委那段時期執行的是資產
階級反動路線,壓製群眾,包括壓製北京紅衛兵和上海紅衛兵造反。所以,他提醒我要把
矛頭對準市委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他還說要爭取馬天水,讓馬天水從市委裏分化出來。
另外,他告誡我要多注意做輿論方麵的工作。因為當時上海剛剛發生過《解放日報》事件
,即“紅革會”要求把他們編的造反報紙《紅衛戰報》與《解放日報》同時發行,《解放
日報》不同意,紅革會就衝擊並占領了《解放日報》社,使《解放日報》停刊幾天,“工
總司”又衝進去支持紅衛兵,事情鬧得非常大。上海當時分成兩大派,一派要看《解放日
報》,一派要看《紅衛戰報》,前者是多數人,後者是少數人,分頭在全市遊行、發傳單
。事情來得比較突然,老百姓說:《解放日報》是黨報,為什麽要同《紅衛戰報》一起發
行,從群眾的輿論看是大部分人不支持這個行動。姚文元大概感覺到這是個問題,所以他
指導我說要多做輿論工作。實際上他是為我們出主意,我們如果“揭竿而起”宣布造反的
話,在輿論方麵要做得周到一點,爭取群眾。

  在打出造反的旗幟之前聽到姚文元的表態,我就放心了。我想:他們現在在毛主席的
身邊工作,是毛主席信任和支持的,他們同意我帶領寫作班和市委決裂,我就有了強有力
的後盾和靠山,足以抵禦市委的壓製和打擊了。與姚文元通過電話以後,我正式召開寫作
班的全體會議,宣布我接受大家的批幫和督促,正式決定造反了。我向大家傳達了和姚文
元通電話的內容,並說希望寫作班全體造反,不要像別的地方形成兩派。會上大家讚成我
的意見,再也沒有人說不要造反了。接著,大家繼續討論究竟用什麽方式亮出我們的旗幟
,這就具體進入到寫作班造反的籌備階段。

  關於市委寫作班全體造反的問題,當時和事後有一些造反組織曾經提出過疑義,因為
當時幾乎沒有一個單位是全民造反的。人們的認識不一致是正常現象,所以各單位也不存
在統一行動全民造反的現象,因此有的組織曾經說你們寫作班全民造反,肯定是假造反,
哪一個單位是全民造反的?實際上,寫作班的造反確實是一個特例:寫作班的地位比較特
殊,張春橋曾是寫作班的直接領導,姚文元又在寫作班撰寫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他
們兩人現在又擔任了中央文革小組的副組長和組員,就在毛主席的直接指揮下工作。寫作
班和他們有這樣的曆史淵源,現在他們真正成了寫作班的背景和後台,因此當時大家最後
都讚成舉旗造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通過什麽方式宣布造反、向市委開火了。我們議論了多次,覺
得市委寫作班的造反和紅衛兵、工人造反派不同,應該揭露出市委機關的內幕,亮出那些
市委領導違背毛主席革命路線、“暗箱操作”壓製群眾運動的真相,方能震動全市,並取
得各路造反派的信任。這個揭露和反戈一擊的任務,首先就落到我的頭上了。因為我是市
委文革小組的成員,又是“禦用”的市委寫作班子的頭頭,一向受到市委的信用,還可以
列席市委常委會,了解許多黨內機密,所以我如果能站出來和市委決裂,在全市將會起到
重大的影響。所以,郭仁傑、朱永嘉等人建議說:你要準備一個重點發言,在全市人民和
機關幹部麵前亮相,我們這些人裏麵隻有你一個人十幾年來一直在市委工作,也隻有你有
條件作這個發言,你拋出這個“重磅炸彈”,才真正是市委“心髒爆炸”、“後院起火”
了。

  但是,光是我一個人代表寫作班作重點發言還顯得有點勢單力薄,我們覺得應該聯合
市委機關內的其他造反力量共同行動,才能造聲勢。據我們了解,當時市委機關內部也有
一些小組織、小派別起來造反,比如複旦大學“紅革會”支持市委辦公廳下麵的黨刊編輯
部的革命造反戰鬥隊,造了《支部生活》領導的反,後來又宣布要造市委辦公廳的反,但
他們始終在機關內部活動,外麵的人根本不知道。市委教衛部、宣傳部和市委黨校也有少
數人跟外麵串聯,但都沒有打出過旗子。紅衛兵們向我們建議,你們寫作班要把市委機關
裏各部、委、辦的造反派都串連起來,各自準備自己部門的發言,然後開一個萬人以上的
大會,可以放在文化廣場開,正式宣布從市委機關內部殺出來直接造上海市委的反,這樣
就轟動了。以前上海還沒有一個造反組織能夠把市委主要負責人統統叫到會場接受批判,
他們開會批的都是個別領導人,比如複旦大學要批市委候補書記楊西光,就把楊西光叫去
批判;工廠裏要哪個工業部部長到場,就通知部長去。市委書記處書記很少去哪個會上聽
意見,第一書記陳丕顯更是以生病為理由從不在公眾場合露過麵。市委機關幹部如果打出
造反旗幟,一定要把市委書記、市委常委特別是市委第一書記叫到會場來聽取批判,這個
影響就大了。

  我對這樣的建議很聽得進去。我曾經參加過很多紅衛兵召集的會議,看到過他們的批
判架勢,感到他們有經驗,唯一不讚成的是他們動手武鬥,揪頭發,搞“噴氣式”。關於
他們提議的要把所有市委書記、市委常委都叫來挨批,我想隻有我們市委機關幹部起來造
反才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為當時的書記、常委們都已惶惶不可終日,每天東躲西藏,而他
們的藏身之所隻有我們這些機關幹部知道,如果我們決定什麽時候開會,他們是躲不過去
的。我覺得紅衛兵的主意不錯,我決定采納他們的建議。

(未完待續)

摘自徐景賢:《最後回憶》

http://www.cnd.org/CR/ZK15/cr805.g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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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看該作者 沙發  發表於: 2015-11-06
 
 
 

我是怎樣起來造反的(下)

徐景賢


〔編者按:本文為徐景賢《最後回憶》第五章,上接zk1501a〕

◇ 尋求“中央文革特派員”的支持

  這時形勢已經十分緊迫,市委一直在找我,問我到哪裏去了。我怕時間拖久了消息泄
漏出去將會出現很大的阻力,就趕快串連市委某些部門已經露頭的造反派,請他們一起來
共商大事。我自己打電話到市委辦公廳,找黨刊編輯部的造反組織。當時他們的負責人是
陳坤生,由王承龍負責對外聯絡,我打電話去正好是王承龍接電話,他原是黃浦區五金行
業的支部書記,後調到《支部生活》編輯部當記者,我告訴他市委寫作班決定起來造反,
現與你們聯絡,想要共同籌開一個大會。他聽了很興奮,馬上帶了一個叫朱玉佩的女編輯
趕來。我又打電話給宣傳部造反派劉耀宗,進行串連。寫作班的其他人也分別打電話給教
衛部、市委黨校、社會科學院的造反派,把他們都請過來,在十二月十五日開了一次聯席
會議。

  聯席會議上決定參加全市批判大會的各部門,各自準備一個發言,形成揭露市委全麵
推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聲勢。同時,準備成立一個聯合的造反組織,名稱叫“市委機關
革命造反聯絡站”,把原來比較分散的力量組織起來。而且就在寫作班宣布造反的大會上
,同時宣布“市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正式成立。事不宜遲,大會召開的時間定在一九
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隻有三天時間了,討論了一下分工:郭仁傑負責會議的組織和發言
內容、程序,王承龍負責會議的後勤工作,包括會場布置和通知發放等,程綺華和朱永嘉
負責串連市委機關造反派,吳瑞武負責起草《中共上海市委寫作班造反聲明》,我算總負
責,拍板、協調各項籌備進程,但要集中力量準備好自己的發言稿。大家認為,我的發言
是整個會議的重中之重,我的發言中,一定要把自己的思想演變、心路曆程講透,同時要
揭發市委在幕後搞的一係列活動,這樣才能取得全市紅衛兵和造反派的信任、理解和支持


  就在籌備大會的過程中,我找到了《解放軍報》駐上海的記者甄文君。他是一個師級
幹部,穿著軍裝,年紀有五十多歲,模樣顯得非常穩重。他可是當時上海的重要人物,我
在市委書記處多次見到他,市委書記們對他都非常尊重,向他介紹文革情況,他隻是“嗯
、嗯”地聽著,從不表態;而各個造反組織的頭頭,也紛紛找他反映情況,稱他為“軍報
記者”、“中央文革特派員”。一個記者怎麽會有這樣特殊的身份呢?原來在軍報駐上海
記者站的背後,確實有著毛澤東和中央文革派出的政治背景:一九六六年八月,根據毛澤
東的提議,由軍報創辦一份內部刊物,定名為《快報》,向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文革小
組反映文化大革命的動態。這份直通最高領導的內部刊物,發行量雖然隻有幾十份,但必
須最迅速、最直接地向毛主席和中央文革匯報各地和各係統的重大情況。為此,中央文革
向解放軍總政治部提出,從全國調集一百名團以上的幹部,派往全國各地,以中央文革聯
絡員的身份,到各地收集情況並上報。《快報》多次受到毛澤東的表揚,為了提高效率,
最後甚至把《快報》編輯部的辦公地點搬進釣魚台,與中央文革辦事組一起辦公。甄文君
當時就是派到上海擔任駐滬記者站的負責人。市委領導人和造反派的頭頭都知道他的特殊
身份,都想通過他向毛主席和中央文革反映情況。我要王承龍找到甄文君,告訴他市委寫
作班的造反打算,甄文君馬上趕到武康路二號,和我密談了一個小時。他很認真地傾聽了
我們對市委的一係列看法以及籌開造反大會的各項安排,熱烈地緊握著我的手,同意立刻
向中央文革匯報。我從內心感到他是支持我們的,而且我們的動向可以通過他直接反映給
毛主席和中央文革,我更放心了。

  召開大會的籌備工作有了眉目以後,我又打電話給姚文元,匯報我們寫作班已經和市
委機關的有些部門進行了聯絡,決定聯合召開大會批判市委,同時宣布寫作班造反。大會
的名稱就按照姚文元過去提醒我們的主題,定名為“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向上海市
委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猛烈開火”大會。會上由我做重點發言,還組織了其他幾個單位的發
言,之後宣布成立“市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會場擬設在文化廣場,那裏可以容納一
萬多人,把市委書記、常委全部叫來接受批判,影響大一點。姚文元非常謹慎,他仔細聽
了我匯報,對會議的名稱、批判的內容、叫什麽人來接受批判等都沒有表示不同的意見,
他最後說是否要開這麽大的會,是否能小一點,放在市府大禮堂開就可以了。我說按大家
的意見,要開就開大一點,他還是不很讚成。經他這麽一說,我很為難,籌備會上大家決
定會要開得大,市府大禮堂隻有一千多個座位,紅衛兵首先不讚成,工人造反派說要派幾
千人來參加,一千多人的位子怎麽容得下?再說,市委機關的工作人員也不止一千多人。
所以姚文元對開會的規模說了兩次,我在電話裏不好反對,隻好說跟籌備小組再商量一下
。隨後,我將姚文元的意見向大家傳達,所有人都不讚成,大家都說,我們開,開起來,
開大的,隻有文化廣場容納得下。這樣,在會議的規模上違背姚文元的意見也顧不得了。

◇ “火燒”“揪出”“打倒”“砸爛”四個口號的提出

  大會的主題是徹底批判市委推行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但是批判市委領導人的具體口
號怎樣提呢?大家又進行了討論。因為市委第一書記陳丕顯從來沒有出席過全市的批判會
,他當時患鼻咽癌在西郊養病,文化大革命初期上海的第一線工作都是由市長曹荻秋負責
,陳丕顯一直在幕後指揮,我們覺得這一次不能再讓他躲在幕後,一定要他到場聽取批判
,逼他到前台來。而他是第一次公開露麵,還沒有激起群眾義憤,所以批判的溫度不好太
高,口號就叫“火燒陳丕顯”。當時毛主席講過,所有的革命幹部都要在偉大的群眾運動
的烈火中“燒”一下,考驗一下,所以我們對陳丕顯提了一個“火燒”的口號,至於“燒
”成什麽樣,“燒”過後是不是要打倒,待“燒”了以後再定。至於曹荻秋,當時我們認
為他推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壓製群眾,因此北京來滬的紅衛兵和上海的造反派對他的
意見特別多,他一直在主持上海市委的工作,被罵為“曹老頭”、“麵包老頭”(專門給
紅衛兵和造反派發麵包的),民憤較大,所以對他就提“揪出曹荻秋”的口號。還有一個
分管文教的市委候補書記楊西光,當時在上海名聲已經很“臭”,複旦大學造反派揭露楊
西光耍手法打擊壓製複旦大學的幹部和群眾,並把複旦大學黨委拋出來,所以複旦大學造
反派已經對他喊出了“打倒”的口號。我們寫作班對他印象也不好,因為他接替張春橋分
管寫作班以後,沒有抓什麽批判文章,反而讓我們做了市委的擋箭牌,為了和複旦大學的
口徑一致,我們對楊西光也宣布“打倒”。最後確定了三個大會口號:“火燒陳丕顯!揪
出曹荻秋!打倒楊西光!”

  口號擬定以後,就派朱維錚去借會場。朱維錚當時是“羅思鼎”小組最年輕的成員,
組裏其他人都是黨員,他是共青團員,衝衝殺殺的勁頭十足,好多事情都派他去打前站。
那時候,文化廣場每天都安排召開各種各樣的大會,一會兒複旦大學,一會兒華東師大,
一會兒又是哪個係統,都排滿了。我們以市委寫作班的名義去定十二月十八日的會場時,
他們說已給人家定掉了。一打聽,那天將是華東師大紅衛兵召開的對市委教育衛生部部長
、原華東師大黨委書記常溪萍的批判大會。華東師大紅衛兵是屬於“紅革會”係統的,朱
維錚就直接衝到華東師大去了。他說我們市委寫作班要宣布造反,市委機關要召開大會成
立聯絡站,這是大事,你們一定要支持我們。

  朱維錚在華師大碰到了北京大學的李醒塵,李是聶元梓所謂“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
報”的七名起草人之一,北大哲學係的教師。當時聶元梓派他到上海,留在北大駐滬聯絡
站,就是要鼓動華東師大紅衛兵共同批鬥曾在北大蹲點的常溪萍的。聶元梓一九六六年十
一月來過上海,沒有跟我見過麵,有的回憶錄和文章說,聶元梓到上海來的時候策動我造
反,沒有這回事,可能是把李醒塵當成聶元梓了。那次朱維錚到師大借會場的時候,李醒
塵與朱維錚見了麵,他打聽市委寫作班是什麽人造反,朱維錚就說是徐景賢帶領寫作班起
來造反,徐是支部書記又是市委文革小組成員。一亮底牌後,李醒塵和華東師大“紅革會
”商量同意把會場讓給我們使用,但提出的條件就是要與我見一次麵,看我們是真造反還
是假造反。朱維錚就把他請到武康路二號,當時一起見麵的有我、郭仁傑和朱維錚。我把
自己正在準備的發言稿的內容跟他說了,還介紹了我們串連市委機關的一些部門造反派的
情況,他才相信了。我邀請他參加十二月十八日的大會,因為會場是他們讓出來的。華師
大紅衛兵提出希望當天要把常溪萍也揪到會場來,我們說這完全可以辦到。他們又要求大
會的口號要跟常溪萍有關,因為他們的會議本來是集中火力批鬥常溪萍的。文革以前,常
溪萍從上海調去參加過北大的社教運動,我們認為他早已是被打倒的“死老虎”了,上海
市委也保不住他。按照常溪萍的職務,還不夠我們這次造反大會的級別,我們通知到會聽
取批判的都是市委書記、候補書記和常委這一檔次的,我們想大會的口號已經用了“火燒
”、“揪出”和“打倒”,再加上一個常溪萍,口號還能升級到哪裏去呢?琢磨琢磨,比
“打倒”再厲害的就是“砸爛”了,為了照顧華東師大出讓會場的情義,我們臨時同意再
增加一個“砸爛常溪萍”的口號。這就是後來毛主席所稱讚的“有區別”的四個口號:“
火燒陳丕顯!揪出曹荻秋!打倒楊西光!砸爛常溪萍!”

◇ 《造反才知主席親》發言稿的難產

  我那段時間還要起草自己在大會上的發言,幾天沒有睡覺,我感到任何時候寫文章也
沒有這次寫得這麽辛苦。當時推選了市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勤務組,推了四個勤務員:
我、郭仁傑、王承龍和程綺華。我的發言稿定名為《造反才知主席親》,來源於我去複旦
大學“留學”期間紅衛兵送我的一副對聯:“革命方覺北京近,造反才知主席親”。發言
稿初稿寫好後,在勤務組內部就沒有通過,他們聽我念了一遍,認為造反精神不夠,他們
說:你一定要講明市委是怎麽利用你的,要揭露市委的幕後活動,市委領導是怎麽策劃整
紅衛兵和造反派的?又怎麽派人背後調查那些人的材料?還要把你推出去充當什麽角色,
做什麽事情,統統都要加以揭露。你在會上揭到什麽人,就當場把這個人揪上來批判,要
他承認事實。你的發言稿要有力度,要和整個大會的戰鬥氣氛保持一致,不能像平時的講
話那樣從頭念到底,要不斷形成高潮。比如,當場追問:“陳丕顯,你在幕後對曹荻秋下
過什麽指示,你回答!”,陳丕顯就被迫出來回答,回答不老實,你就把它揭露出來,狠
狠批判。而且,你的發言稿要真實地解剖自己的心路曆程,說出自己不怕丟掉“烏紗帽”
決心起來造反的曲折思想鬥爭,這樣才能取信於廣大紅衛兵和造反派戰友。

  我的發言稿多次修改都通不過,使得我非常苦惱,勤務組幫了幾次,最後請來《支部
生活》的女記者、當時機關裏造反精神最足的女將徐桂芬,督促我改稿。在他們的集體幫
助下,我的發言稿才改出來。我深深體會到:從“保皇派”轉到造反派的思想曆程是非常
艱難的,比如說我覺得自己連“革命造反派”這個名詞都說不出口。當時陳伯達、康生在
北京接見紅衛兵的時候,不直接稱呼革命造反派的戰士,而說是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
,紅衛兵小將們,總稱叫他們無產階級革命派,發表文章時的標題也是《做無產階級革命
派還是做資產階級保皇派》。我總覺得應該和中央的提法和口徑保持一致,我前幾天還是
上海市委文革小組的成員,一下子變成造反派了,總得有個過渡,所以我的發言稿的開頭
也說是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但勤務組的成員們說這個不行,這是折中主義,上台就
要亮出你是造反派。要公開宣布:我造反了,我造反造定了!就要打這個旗子!你遮遮掩
掩、躲躲閃閃的不行,一點折中主義都不能留!你對市委就是溫情主義,老是割不斷你跟
市委的聯係。當時盛行“炮轟”的做法,我雖然做了勤務組的頭頭,對於我的發言稿,一
會兒這個人“炮轟”,一會兒那個人“炮轟”,意見非常敞開。我隻得照聽照改。

  等到稿子修改定稿(參見附錄四),已經是十二月十七日了,十八日就要召開大會,
文化廣場足足可以容納一萬多人,怎麽通知有關人員出席?時間緊迫,一方麵由市委辦公
廳通知當權派,一定要他們按時到會聽取批判,另一方麵趕緊組織群眾隊伍。有一些中學
紅衛兵組織非常積極,派出很多人給市委機關造反大會到馬路上公開貼海報,讓全市都知
道。“工總司”派了工人隊伍到文化廣場壓陣,“紅革會”調來三千紅衛兵到場維持秩序
,壯大聲勢。當時市委機關還沒有完全癱瘓,隻不過有些部門的工作人員都從延安西路三
十三號轉移到外麵了,例如宣傳部轉移到思南路辦公,組織部又轉到另外一個地點,首腦
部門怕紅衛兵、造反派衝擊,不能正常運轉,都有點轉入“地下”的味道,但通訊聯絡是
保持暢通的。機關外麵的人都找不著門道,但瞞不過我們這些機關內部的人,我們經過串
連,市委機關本身的大多數普通工作人員聽說寫作班和市直機關的好幾個部門聯合起來造
市委的反,都很驚奇,區、縣、局黨委的機關幹部也聽到了這個消息,紛紛聞風而來,想
聽聽我們到底說些什麽。

  一切準備就緒,我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回家了,隻是在武康路二號的小房間內臨時打個
盹。十二月十八日淩晨,在我決心邁出這關鍵的一步的當天清晨,我獨自走到武康路二號
樓下大客廳裏的壁爐旁,四顧無人,我就拿起爐台上的電話機給我妻子葛蘊芳打去電話。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她也不知道我在幹什麽,我告訴她這幾天我們寫作班開會的情
況,我說我們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下去了,我們決定造市委的反。葛蘊芳在解放前就加入
了黨的地下組織,解放後曾經在市委機關工作,後來又被調到市人委文教辦公室工作。她
覺得市委就是黨的化身,在她思想上認為對這樣一個市委是不能造反的。因此,當我告訴
她我們今天要開會宣布造反時,她很吃驚,問:“你怎麽造反?”我說在紅衛兵和工人造
反派的支持下,我們要在文化廣場開一個大會,我將要在會上作一個發言,揭發市委。她
擔心這樣做的後果:“這麽一開會,市委要對你采取措施的。”我說:“無非是最後把我
下放到農村勞動去,我現在的職務,最多也就是寫作班的支部書記,我再也不能做市委的
擋箭牌了,我已經做好各方麵準備,希望你支持我。”我動員她下午到文化廣場去,聽一
聽會上的發言是怎麽回事。我跟她講話的時候比較激動,在電話裏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帶
有悲壯的味道。這說明,就在召開大會之前,我對自己的政治前景還是沒有十分把握的。

◇ “市委真的‘心髒爆炸’了!”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全國第一個省、市委機關的造反大會在上海文化廣場
召開了。

  所有的上海市委書記和常委,破天荒地笫一次全部到場聽取批判。這次大會由於是市
委機關幹部自己起來造反,“勒令”所有市委書記和常委都要到場,所以他們一個也沒有
缺席。陳丕顯、曹獲秋、魏文伯、馬天水、王一平、梁國斌、王少庸、楊西光、宋季文、
李幹城等人在台上站成一排。市委笫一書記陳丕顯從文化大革命以來一直因病處在後台,
這次也被迫站到前台來了。陳丕顯後來回憶他第一次參加批鬥會的心情時說:“這是我笫
一次作為群眾批鬥的對象站在群眾的麵前。文化廣場是市裏過去經常開大會的地方,這主
席台是我經常做報告的地方,可今天我竟作為被批鬥對象站在了這裏。自參加革命以來,
在黨組織的關心下,我似乎沒經曆過什麽明顯的‘逆境’,一直是處在‘順境’之中,沒
想到今天竟會走到如此地步。此情此境,此中心境,難以言表。”

  和陳丕顯等同時到會聽取批判的,還有二十多名市委、市人委的部、局級幹部,不過
他們隻能站在主席台的台下,聽候點到自己的名字才能上台揭發、交代。

  大會由寫作班支部副書記郭仁傑主持,他宣布:“上海市委機關革命造反派高舉毛澤
東思想偉大紅旗、向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猛烈開火大會現在正式開始!”會場上響起了熱烈
的口號聲,領呼口號的一男一女是朱維錚和戴厚英,他們兩人在寫作班合演過相聲,嗓子
響亮,普通話標準,呼口號時此起彼伏,配合得十分密切:“炮打上海市委!”“火燒陳
丕顯!”“揪出曹獲秋!”“打倒楊西光!”“砸爛常溪萍!”被批鬥的人也跟著舉手,
呼喊這幾個口號。

  接著,我以市委文革小組成員、市委寫作班支部書記的身份,作了題為《造反才知主
席親》的重點發言。我發言的時間用了一個半小時,采取提到哪個人就叫哪個人交代的做
法,我時時不忘記把揭發的重點放在陳丕顯、曹荻秋身上,比如我揭發市委要在這次運動
中“抓跳出來的反麵教員”,而且說“五七年反右時,全國揪出幾十萬右派,這次可能還
要多一點。”我要陳丕顯、曹荻秋當場交代,陳、曹兩人都推說“不知道”。我緊接著就
要市委秘書長李家齊站出來揭發,他當場指證陳、曹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講過這些話,
他自己又如何向下傳達的,揭穿陳、曹的“謊言”。我又讓陳丕顯的秘書出來揭發他如何
接受陳的布置,向機關黨委了解北京紅衛兵的情況,說明陳丕顯稱病躲在幕後指揮的真相
,搞得陳丕顯十分狼狽。

  除了我的發言以外,市委辦公廳、市委黨刊編輯部、市委宣傳部、市委黨校等單位的
造反派代表紛紛發言,拋出大量材料,揭發市委推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真相,他們
都成了市委“心髒爆炸”的“爆破手”;吳瑞武還代表“羅思鼎”小組和“丁學雷”小組
在會上宣讀了《中共上海市委寫作班造反聲明》。當時,坐在主席台上的“工總司”王洪
文、北京大學李醒塵以及各個大學的紅衛兵頭目,聽得非常有勁。他們說:市委機關幹部
造反,內部材料就是多,擊中了市委的要害,這次真的是市委“心髒爆炸”了!後院起火
了!複旦大學“紅革會”的負責人馬立新代表北京、上海等各紅衛兵司令部和各造反組織
在大會上發言,對市委機關造反派殺出來表示堅決的支持。這說明我們的行動也取得了全
市造反派的信任。

  這個會對上海市委的打擊非常大,確實起到堡壘從內部攻破的作用。過去,黨的機關
特別是高級機關對它的工作人員的要求非常嚴格,包括文化大革命初期也是如此,市委給
我們強調過幾條,第一是“內外有別”,內部的東西不能弄到外麵去;第二是嚴守紀律,
不得擅自表態;第三是顧全大局,個人和小單位都要服從和照顧大局的利益;還有一條是
高度保密,不得泄露黨內機密。我們的造反大會一開,就把這幾條都衝破了。黨是靠組織
紀律維係著的,黨的首腦部門更是如此,現在把它內部的東西一下子捅出來,紅衛兵和造
反派興高采烈,說徐景賢知道那麽多東西,現在大膽揭發出來,真正是“起義”了。但是
市委領導人卻非常惱火,說我這樣做是“叛變”,成了黨的機關的“叛徒”,完全違反了
黨的紀律,背離了“內外有別”的原則。事實上,不僅在華東地區,甚至在全國省、市委
一級的黨委機關中,內部起來造反的,我們上海是第一家,成了名符其實的“領頭羊”。

  大會前,上海市委已經處於四麵楚歌的狀態:北京紅衛兵的衝擊,上海的大學裏紅衛
兵運動的興起,工人造反組織的建立,使上海的整個形勢比較混亂,市委已經難以招架。
但因為機關裏的人心未散,從市到各區、縣、局的建製還比較完整,所以日常工作還能維
持。但我們的大會一開,一切都亂了套。那天會場裏擠得滿滿的,除紅衛兵、工人造反派
的聲援隊伍外,市、區、縣以及各局級機關的幹部也來了,他們參加大會後感到非常震驚
,當時在他們眼裏,市委文革小組是市委的一個領導部門,而這個部門裏的一個成員居然
宣布跟市委決裂,豈不是很震動?當時上海的文化大革命名義上是由在市委領導下的市委
文革小組出麵處理各種事情的,先由張春橋擔任市委文革小組組長,張春橋調去北京以後
,由王少庸任組長,而那天王少庸也被揪到台上接受批判,說明市委已經沒有威信了。在
上海的機關幹部眼裏,市委寫作班是整個市委的輿論班子,是市委的喉舌和代言人,現在
這樣一個重要的部門都整體起來造反了,而且理由是要抵製市委的錯誤領導,宣布黨的領
導就是毛主席和黨中央的領導,就是毛澤東思想和毛主席革命路線的領導,堅決反對市委
推行的錯誤路線,這樣就把一大批機關幹部都鼓動起來了,市委機關很快就陷入了癱瘓狀
態。

  關於這次造反大會的影響,後來市委第一書記陳丕顯在他的回憶錄裏有如下的描述:

  “徐景賢等人‘後院起火’、舉旗造反之後,在廣大幹部、群眾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蒙騙了許多不明真相的同誌。市委、市人委各機關部門的一些人紛紛仿效徐景賢的做法
,一下子成立了許多造反組織。這股造反風又很快波及到各局、各區、各縣黨政機關,一
時間機關內造反組織林立,他們揪鬥單位領導幹部,批判‘資反路線’,搜查所謂‘黑材
料’,衝擊檔案要害部門,‘奪權’之聲甚囂塵上。許多機關都陷入癱瘓或半癱瘓狀態。
‘秀才’造反和群眾造反確實不一樣。這些‘秀才’原來大都是市委機關的工作人員,進
了寫作班子之後又長期接觸市委機關工作,了解大量市委機關的核心機密。他們根本無視
黨紀國法,把大量黨和國家的核心機密和被歪曲的事實散發到群眾和社會中去,造成了極
壞的影響。”

◇ 陳丕顯“造訪”市委機關造反聯絡站

  那天大會發言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直在硬撐,心力交瘁,幾天沒有很好休息,上台
以前幾乎有點支持不住了。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把發言發好,自己既要勇於揭發市
委,表達與市委決裂的態度和決心,又要真誠檢查自己過去做市委工具的錯誤,取得各造
反派的諒解。這確實是一件兩難的事。

  效果總算還好。那天,“工總司”的負責人、北京和外地各派紅衛兵駐滬聯絡站的代
表以及上海各級紅衛兵組織的頭目都來了,坐在主席台上。過去我曾代表市委文革小組和
他們打過交道,如今他們又來聽我發言,看我究竟是不是真造反。我在發言中特別坦陳了
我在造反過程中的矛盾心理,我說:“造反就是要破私立公。怕造反的人,千怕萬怕,歸
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怕喪失自己的既得利益。”這是我內心思想的真實寫照。我發言完後
,他們紛紛上前和我握手,我覺得渾身乏力,汗濕衣衫,人像癱掉一樣,但是心裏感到很
欣慰。

  在回武康路二號的路上,市委黨刊編輯部來的王承龍顯得非常興奮,他說:“今天的
會開得很成功,今後要把所有上海的造反組織都統一在我們市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的旗
子下。”他忽然講出這麽一句話,我當時感到很突然,聽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感到不妥當,
我們隻是上海的一個群眾組織嘛!但我們的隊伍中當時就有人冒出這種念頭,說明有些人
確實懷有一統上海天下的野心。

  大會以後,雖然在上海造成了很大影響,但我想起姚文元在電話中曾經著重提醒我們
:要造輿論,這樣才能爭取更多的群眾。我意識到:光靠在大會上的發言,或是散發一些
傳單,這種輿論是不夠的,我們要充分發揮寫作班的優勢,編出一期報紙作為大會專刊,
廣為散發,才能把影響擴大到全市、全國去。我說馬天水在市委的幾個書記中態度比較好
,又可以代表市委批印東西,我們把大會發言稿和造反聲明等編一張報紙,名稱就叫《上
海市委機關造反派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向市委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猛烈開火大會專刊
》,大量印發。編輯者名義是“市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這時“紅革會”提出,我們
紅衛兵支持你們這麽多,又給你們會場,又幫你們忙,我們要和你們聯合編報。“紅革會
”當時辦了一張《紅衛戰報》,有一套班子,我就同意由市委機關聯絡站和“紅革會”合
編。事實上的執行編輯是朱維錚。他親自撰寫了消息,用了大字標題:“市委心髒爆炸 
曹家後院起火 市委機關革命造反派召開大會炮轟上海市委”,消息用顯著的位置刊登在
《大會專刊》上,同時把我的發言稿,以及市委辦公廳、市委黨刊編輯部、市委黨校、市
委宣傳部等造反組織的發言,還有市委寫作班的造反聲明等都登了上去,消息、發言、評
論加上照片,像大型報紙一樣編了兩個整版,完全符合姚文元要我們多造輿論的要求。接
著,我拿去叫馬天水簽字,一次印十萬份,在《解放日報》排版並用滾筒機印刷,用最快
速度印出,大量散發,轟動全市。

  大會以後,武康路二號熱鬧非凡,這裏變成了“市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人們川
流不息地來,有串連的,有了解情況的,也有打聽張春橋、姚文元的消息的,門庭若市。
我們商量,這個地方長期搞對外接待恐怕不行,就把市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的對外接待
部門搬到淮海中路市委黨校,那裏交通便利,地方又寬敞,便於對外。內部的勤務組辦公
機構還在武康路二號,我也用較多的時間留在武康路,統籌安排整個市委機關聯絡站的工
作。

  大會以後,市委各部、委如宣傳部、組織部、教衛部、工業部、交通政治部、財貿政
治部等紛紛殺出造反隊伍,與我們市委機關聯絡站掛鉤,很快形成了從上到下的市委機關
的造反係統,幾乎所有的部門都有造反隊,一直到市委最基層的工勤人員中連食堂裏都成
立了造反組織。最有意思的是市委警衛處的警衛人員也造反了,他們成立的造反組織起了
一個名稱叫“紅色警衛員”造反隊。警衛處的任務本來是保護首長的,群眾剛起來時,要
找首長談判、開批判會,都由警衛員保衛;首長躲在什麽地方,紅衛兵、工人造反隊根本
找不到。現在警衛員一造反,你要陳丕顯、曹荻秋他們到場,警衛員一下子就把他們找來
了。這樣一來,整個市委機關亂了套。

  十二月二十六日那天下午,陳丕顯的秘書打電話到武康路二號市委機關造反聯絡站,
說是“丕顯同誌要來看望你們”,接著,他就乘汽車到達了。說心裏話,當時我實在不願
意接待他,一是他已成為我們的批判對象,我們不想和他拉拉扯扯建立什麽說不清的關係
,二是他此刻主動來找我們,肯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所以,我就拉了幾
個聯絡站的工作人員,把他堵在屋外的院子裏,不請他進室內,幾個人就這樣站在露天開
始了對話。陳丕顯當時已按中央的指示停止養病、到第一線工作,但整個市委機關已指揮
失靈,他感到舉步維艱,先是想扶植機關裏的保守派,但已經拉不起有影響的隊伍來,於
是他又調過頭來想靠攏造反派。

  陳丕顯一反往常的首長派頭,顯得很謙恭、很親切,就在院子裏站著和我對話,其他
的人就圍在身邊。陳丕顯說:“前一時期我一直在養病,市委的工作由荻秋同誌主持,所
以我對有些情況也不是很了解。你們起來造反我表示支持,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情請盡管
提出來。”

  我聽他這樣說,就故意問他:“那你對我們提出的‘揪出曹荻秋’到底怎麽看?”因
為在我們看來,曹荻秋前一時期一直頑固推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根本無法主持工作了。

  “這個,荻秋同誌處在第一線,他也有他的難處……”陳丕顯已經決心拋出楊西光和
常溪萍,但對於曹荻秋,他不敢明確表態,因為很多事情都是他們兩個商量決定的。

  陳丕顯拚命把話題扯到別的方麵,他說:“現在市委機關受到衝擊,工作很難開展,
我有一個建議:市委和你們機關造反聯絡站可不可以合署辦公?不過你們這裏地方太小,
可以考慮換一個地方,房屋、車輛我都可以提供,經費也沒有問題。”

  我一聽就知道這才是陳丕顯此行的真實意圖,我們豈能上他的這個圈套,如果聯絡站
和受批判的市委合在一起辦公,那我們還造什麽反?全市的群眾組織又會怎麽看?我就斷
然回答:“這個問題不能考慮!”

  站在旁邊的程綺華、朱永嘉等人插嘴說:“我們不需要房子、汽車和什麽經費!”

  陳丕顯看看談不下去,訕訕地說:“那我們多保持聯係吧。”就告辭走了。

  陳丕顯一走,武康路二號裏就炸開了鍋,有的說:“想要和我們合署辦公,休想!”
有的說:“他提供什麽房子、車子、經費,這是要收買我們!”隻有黨刊編輯部來的王承
龍說:“車子、房子,為什麽不能用?隻要造反需要,都可以拿來為我所用!”

◇ 毛主席表態支持上海機關幹部造反

  十二月十八日大會以後,我們並沒有發電報或寫信把會議的情況向毛主席匯報,但開
會的那天,《解放軍報》駐上海記者站的記者甄文君就坐在主席台上,他聽取了會上的全
部發言,會後很快就把大會主要內容和所提口號,寫了一個動態消息發在中央文革的《快
報》上。毛澤東看到了這條消息,迅即做出反應,表示支持。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我們
寫作班昨天剛剛吃過為毛澤東七十三歲生日祝壽的長壽麵,大家聚集在武康路二號的草坪
上,商量怎麽進一步揭發批判市委的問題時。忽然,文學組一個青年從樓裏奔出來叫我:
“老徐,北京有長途電話!”

  我趕緊跑到辦公室,拿起電話聽筒,裏麵響起了夾雜著上海、浙江口音的普通話:“
徐景賢嗎?我是姚文元啊!今天要向你傳達一下主席的指示……”

  姚文元到了北京工作,也像其他中央領導人一樣,口稱“主席”,省掉了“毛”。今
天,他主動打電話給我,而且要傳達毛主席的指示,令我喜出望外,我趕緊掏出小本子準
備記錄。

  姚文元在電話裏一反平常冷靜的語調,用一種按捺不住的興奮語氣說道:“昨天晚上
我們中央文革的幾個人都到主席那裏去了,祝賀主席生日,給主席敬酒。主席很高興,他
平時很少喝酒,昨天和我們幹杯了。主席對上海的形勢很關心,他從中央文革的《快報》
上看到了你們造反的消息。主席說:上海的形勢很好,工人起來了,學生起來了,現在機
關幹部也起來了。我問主席:上海市委強調‘內外有別’怎麽辦?主席說:‘內外有別’
可以打破,機關的文化大革命很重要,機關的文化大革命一定要搞好。”

  我一邊聽,一邊“嗯嗯”,把姚文元電話傳達的內容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心裏激動
得熱血沸騰。

  姚文元接著說:“主席很欣賞你們的口號:‘火燒陳丕顯!揪出曹荻秋!打倒楊西光
!砸爛常溪萍!’主席說:‘火燒’、‘揪出’、‘打倒’、‘砸爛’,這幾個口號的提
法有區別,好!”

  姚文元最後說道:“主席在和我們碰杯的時候說:祝全國全麵內戰開始!這一期《紅
旗》雜誌將要根據主席的指示發表元旦社論,你們要很好地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這一次毛澤東和中央文革小組的成員一起過生日並祝酒,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他向
來不提倡祝壽,但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他七十三歲生日這一天,卻邀請陳伯達、
江青、張春橋、王力、關鋒、戚本禹、姚文元到中南海遊泳池他的住地共度生日,那天並
沒有邀請其他政治局常委、委員參加,這說明毛澤東越來越明顯地想以中央文革小組取代
中央政治局。早在六月十日他在杭州和各大區負責人談話的時候,就說過:“要在運動中
把左派領導核心建立起來,使這些人掌握領導權。不要論什麽資格、級別、名望,不然這
個文化陣地我們還是占領不了的。”從這次祝壽活動來看,他正是有意從組織上開始實現
這個目標。當然,祝壽宴很普通,按照毛澤東吃飯的慣例,四菜一湯,每人一小碗麵條,
還有烤白薯、煮玉米,此外,據姚文元說,每人還有一小杯葡萄酒。毛澤東興致很高,在
祝酒時說了一大篇話。除了姚文元給我在電話裏傳達的內容以外,據王力在他的《王力反
思錄》一書中回憶,毛澤東還說:

  “社會主義革命發展到新的階段,蘇聯複辟了,十月革命的策源地不行了。蘇聯的教
訓說明,無產階級奪取政權以後能不能保持住政權,能不能防止資本主義複辟,這是新的
中心課題。問題出在黨內,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階級鬥爭沒有完結,無產階級文化大
革命是同資產階級、特別是小資產階級在黨內代理人的全麵較量”。

  “現在,對這些頑固堅持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人要叫他懸崖勒馬,如果再搞兩麵派,
他們就是和走資派同流合汙,或者他們就是走資派。一個要把社會主義革命進行到底,一
個要保存資本主義的秩序,老框框、老組織、老規矩。一個要革,一個要保,就是兩條路
線鬥爭的繼續。”

  毛澤東在祝酒時對文革運動的規律做出這樣的評價:“中國現代史上革命運動都是從
學生開始,發展到與工人、農民、革命知識分子相結合,才有結果。這是客觀規律。五四
運動就是這樣,文化大革命也是這樣。”

  我想:毛主席肯定和支持我們機關幹部造反,就是希望我們和學生運動、工人運動相
結合。他肯定上海的形勢很好,就是因為工人、學生和機關幹部都發動起來了!

  我聽到姚文元的傳達和王力的回憶的不同之處,就是據姚文元當時告訴我,毛澤東在
最後舉杯祝酒說:“祝全國全麵內戰開始!”而王力回憶毛澤東說的是:“祝全國全麵的
階級鬥爭!”我更傾向於前者。因為一、這更符合毛澤東的口語和風格,他後來還多次說
過“全麵內戰”這句話;二、我是當時聽的傳達並作了記錄;三、我立即向市委寫作班的
核心成員作過傳達,他們可以作證;四、我後來又和姚文元作過核對,姚文元確認當時是
這麽說的,但後來在起草一九六七年《人民日報》和《紅旗》雜誌元旦社論時,為了文字
更準確、更嚴密,改成了“一九六七年,將是全國全麵展開階級鬥爭的一年。”

  “全國全麵內戰”也好,“全國全麵階級鬥爭”也好,實質都一樣。

  我們就在毛澤東號召和指引下,全力投入全麵奪權的一九六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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