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居美國華盛頓, 就職政府部門, 花甲年歲, 天天等下班, 月月等薪水, 年年等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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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趙荔:我的姑婆趙四小姐

(2016-02-09 08:45:22) 下一個

張學良實際就是一個公子哥兒,不新不舊的軍人,靠老爹的“軍”二代, 說是軍閥還不夠格呢,而西安事變的張少帥實際是一種“二球”行為(從他自己給唐公德剛先生的說辭就可看出, 事後周公恩來的評價隱性含義也如此),可惜了趙四小姐的癡心一片。--轉載者

 

 生米煮成夾生飯

  在我以上三代,趙家有十個孩子,四女六男,分著排號,所以就有了趙四。她是女孩中最小的,大名叫趙一荻。我爺爺是男孩子裏最小的,所以是趙六。他們年紀差不多,又是同父同母的兄妹,關係很要好。我家那時出名的是同父異母的男趙四和女趙四。四妹妹尤其崇拜留學美國、回國後又在美軍就職的四哥。為了表示對哥哥的景慕,就根據哥哥的英文名字 Kenneth 給自己也起了一個英文名字,叫Edith,諧音就是一荻。

  趙四與張學良關係釀成世紀話題,其實非常偶然。當年她不過就是去找張學良玩玩,並沒有什麽“私奔”的念頭,但當時嫉妒心特別重的大姐跑到父親那裏挑唆,說四妹跟有婦之夫的軍閥私奔了。趙老爺子當時做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長,很重視臉麵,他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一氣之下就讓原本與四妹關係不太好、同父異母的五哥去《大公報》發聲明,宣布與小女兒脫離關係。這下生米煮成夾生飯了。如果當時有人勸一下就沒事了。

  很重視傳統的四小姐很把父親的決定當回事,認為自己再也不能回家了,隻好將錯就錯,跟在張學良身邊。這一待就是一輩子,從此父女再也沒有見過麵,沒說過話,沒通過信。想到這裏我的心真是在絞痛,眼淚也停不住。

  他們父女二人心裏都非常愛對方,彼此掛念。震驚中國的“西安事變”發生60年之後,1996年的一天中午,與往常一樣,我和四姑婆坐在他們住所樓下的餐廳裏。老太太很認真地對我說:“小荔啊,我知道我爸爸心裏還是愛我的,我讓他覺得丟臉了,沒法再見我了。可是他一直在關注有關我的消息。”我認真聽著。老人繼續說:“就在我跟你四姑爺被送到台灣前,我爸爸托人把他用了一輩子的象牙筷子送來給我。所以我知道他是愛我的。”

  她說話的樣子很平靜,可是語調深沉,充滿感情。她接著說:“我快回天家了,我走了以後,我要你把那副筷子拿去收好。因為我知道你在乎我們趙家的曆史,你一定會很好地保存它的。你女兒也會在乎的,你以後要傳給她。”

  我有時很想用這副被愛恨歡欣浸透了的筷子吃飯,嚐嚐這積攢沉澱了百年來兩代人生的酸甜苦辣,可又舍不得抹去粘在筷子表麵上的兩代人的手印。

  “反正我是不走了!”

  我是在曆史書上認識少帥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的。小時候家裏人很少提到張學良和趙四,不希望別人知道我們有親戚關係。在那個不平靜的年代,我們已經整天都莫名其妙地為不同的祖先挨打、遊街、受批鬥,戴著“黑五類”“牛鬼蛇神”“狗崽子”的帽子,失去了做一個正常人的權利。

  直到李登輝執政三年後,1990年,年屆九十的張學良才重獲自由。次年,兩位老人就到美國探親訪友。那時,我爺爺已經去世多年了,我奶奶得知消息,馬上從上海飛到舊金山與四妹團聚。

  1993年聖誕節,兩位老人的孫子到夏威夷度假,邀請爺爺奶奶同行。老兩口非常珍惜以自由人的身份享受天倫之樂的機會,一口答應下來。

  誰也沒想到,從此他們在夏威夷定居了。後來四姑婆告訴我:我四姑爺來到夏威夷以後就喜歡得不得了。過完聖誕節和新年後就跟四姑婆說:“我喜歡這個地方,不走了。” 四姑婆一聽嚇了一跳,跟他說:“我也喜歡夏威夷,可是夏威夷這麽貴,我們人生地不熟的,怎麽過日子啊?” 四姑爺說:“那我不管,反正我是不走了!”她說:“你四姑爺是軍人出身,就會下命令,其他都不管。所以我就必須想出如何能留在夏威夷的辦法。”

  他們本是來旅行度假的,住在希爾頓度假村,在威基基海邊,各種條件都超棒。可是即使你再有錢,也不可能長期住在酒店裏。幸好這個度假村當時五棟樓裏有三棟是酒店,兩棟是出租的公寓。四姑婆就說服四姑爺搬到隔壁公寓樓裏,在15樓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臨海單元。

  四姑婆跟我說:“當時我心裏很著急,不知道怎麽樣能支付得起住在夏威夷的生活費用。後來我想,我們已經這個年齡了,如果你四姑爺說不走了,那我們肯定會在夏威夷一直住到死的。所以我就決定把我們在台灣北投的房子賣了,用那個錢在夏威夷生活。”老太太做了這個決定以後,就跟台灣張家的親戚商量賣房子的事情。親戚們給她出主意,要他們找拍賣公司,拍賣他們的東西。

  張學良在台灣初期,蔣介石隻允許他跟規定的幾個人來往,其中有張群和張大千。他們“三張”很投契,成了至交。張大千送了張學良不少字畫和其他禮物。張學良研究明史多年,有不少明朝的書畫。這一切加上少帥的名聲,蘇富比主持的拍賣會非常成功,一共賣了13289萬新台幣。四姑婆也沒想到他們的東西能賣這麽多錢!“這都是上帝給我們的預備。”這下放心了,今後在夏威夷的生活不但不成問題了,而且還用不完。

 “什麽英雄,狗熊!”

  他們來夏威夷的消息我是在電視上看到的。我1984年自費到美國留學讀研,1987年定居夏威夷。先生是經濟學教授,美國人。看到新聞報道,我根本沒有去“認親”的打算,覺得他們是名人,跟我沒關係。可是我奶奶跟趙四的感情很深,所以為了看四妹,奶奶又從上海飛過來了。

  1994年6月1日,張學良過93歲生日,我和奶奶應邀出席壽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兩位老人,還有很多張家的親戚。壽宴後第二天,張家五奶奶(就是張學良五弟的夫人)托我奶奶來問我,我年輕,又能開車,可不可以幫兩位老人跑跑腿,比如去藥房拿藥、去商店買買東西什麽的。我當時剛開始做全職媽媽,不是很忙,就一口答應了。隨後,我把我先生和當時3歲的女兒帶去給他們認識。兩位老人一見我女兒就愛得不得了,尤其是老先生,很愛跟我女兒玩。這兩個相差90歲的人投契得不亦樂乎,嘎嘎直笑。四姑婆跟我說:“你四姑爺這麽喜歡你女兒,你一定要多帶她來。”從那以後,我,還有我們一家,就幾乎天天跟兩位老人在一起了。直到他們去了天家。

  他們與世隔絕多年,對外界所知甚少。

  有一天我告訴兩位老人,中國大陸有不少關於他們的書、電影和電視劇。看過的人說,藝術家筆下的張學良常常落淚,動不動就哭。老先生笑壞了,“我從來不哭。”我又說:“電影裏的你好會跳舞,說你跟四姑婆是在舞場認識的。”老爺子又笑了:“我哪會跳舞啊,我一上舞場就走正步。我就會走正步。”照顧兩位老人多年的上海姑娘又告訴老先生:“在電視劇裏,您老年的時候,上床睡覺前把假牙摘下來放在床頭櫃上,很有意思的。”因為我們都知道老爺子一顆假牙都沒有。四姑爺一本正經地說:“他們搞錯了,我太太一口假牙,我沒有。得跟他們說一聲,他們搞錯了。”老太太接過話茬說:“我年輕的時候就把牙全拔了,裝了假牙,因為要美。”我心說,我上哪兒跟誰說去啊,愛啥啥吧。我們說給二老聽,不過就是想給他們點樂子,讓大家笑笑罷了。

  來夏威夷之後,很多人喜歡來找我四姑爺寫字,收藏。老先生常常會跟來人說,你們找錯人了,我寫字寫得不好。你們應該找我太太,她寫字寫得比我好多了,她練字練得非常棒。我會逗他:“您的字不好,可是值錢啊,我四姑婆的字好是好,可是沒人來跟她要啊。”他就說:“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天我在北平的大馬路上走,看見一個擺地攤兒的,在那裏吆喝:‘快來買呀,張學良的手跡!’我就停下來問他賣多少錢?因為我想看看自己值多少錢。那人說兩幅字隻要三塊錢,便宜賣。我說,張學良真可憐,就值這麽點兒錢,老頭兒抬頭一看,認出我來了,卷起他的東西,拔腿就跑。哈哈哈!”

  四姑爺常跟我說:“我24歲帶兵跟吳佩孚打仗打勝了。那時我很年輕,沒人知道我,結果把吳佩孚打敗了,一下子就出名了。”晚年在夏威夷,鄧樸方帶著一群人來看望張學良,倆人一見麵,鄧樸方就激動地握著少帥的雙手說:“您好!民族英雄!”老先生回答說:“什麽英雄,狗熊!”把鄧先生一行人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問我:“老先生說什麽了?”跟鄧先生一起來的一位中國官員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問我:“是不是這一層樓都是張學良的家?”我說:“不是啊,他家就是這兩房一廳。他們沒有必要也沒有錢住這一層樓呀。”那位官員半信半疑,覺得無法理解。他說:“他們可是名人呀,怎麽可能生活得這麽簡樸,這麽一般呢?”

“趙氏尊嚴”

  四姑婆從不午休。別人午休的時候她就喜歡整理東西,收拾書桌抽屜、衣櫃、箱子。她會把東西分類裝袋,再貼上標簽,也喜歡整理通訊錄,一遍一遍從舊本子謄寫到新本子上。她的記性很好,什麽東西在哪兒都知道。所以她會對幫忙的人說:“麻煩你把壁櫥裏左邊第三個箱子裏的那件粉紅色的外套拿出來。”順便要說一句,我很喜歡老太太買東西的作風。她買衣服時,如果看到喜歡的,她就會買下每一種喜歡的顏色,一般是四五種顏色一樣一件。這樣就省得考慮來考慮去,不知道買哪件好。現在我自己買衣服也會這樣做了。

  她最衷情的就是周遊世界,她年輕的時候去過世界上許多國家,年紀大了以後,她就通過《國家地理雜誌》和《旅行者》雜誌遨遊世界。她的書桌上有一個地球儀,書桌抽屜裏有各種各樣的地圖。她是一個真正活到老學到老的人,每天閱讀,記筆記,學習新的知識。她最討厭的做事態度就是有頭無尾,馬馬虎虎,得過且過。她的英文非常棒,幾乎跟說母語一樣流利。她平時的閱讀基本都是英文的。閱讀以外,我四姑婆還喜歡攝影,對烹飪也很有研究。

  老太太去世的那一年,每天中午,四姑爺在樓上喝營養水當午餐,我跟四姑婆看他喝完後午睡了,有護士照料身邊,就一起到樓下餐廳吃午餐。一般在這種時候,老太太就會跟我講趙家的老事,向我打聽現在趙家的事和人。

  老太太最喜歡給我講這個故事:張學良下野後,我們一起戒了毒,去歐洲考察旅行。我們在摩納哥公國的那天,你四姑爺跟部下都去賭場了,我一人坐在麵對大海的豪華餐廳裏吃美食。一個套餐有五道菜,每一道都好吃極了。吃完以後我對服務員說,你們的菜太好吃了,我還要從頭到尾再吃一遍。服務員看了看身材瘦小的我說:“女士,您已經吃過這全套的五道菜了,別再吃了,明天再來吧。”我告訴服務員,我沒有明天了,我們待會兒就要離開摩納哥。所以我要趁自己還沒走之前再享受一遍你們的美食。服務員明白了,很高興地從頭到尾每一道菜又給我上了一遍。我也就從頭到尾重新吃了一遍,而且全都吃完了。

  她本人很喜歡吃甜的,特別懷念小時候跟我爺爺一起常吃的豬油白糖拌飯。說到我爺爺,她說,他們一直很要好。我爺爺和奶奶結婚以後,她們妯娌之間也特別親密。西安事變以前,他們總在一起玩。

  “西安事變”那天,我爺爺本來正計劃坐火車從北京去西安看妹妹的,可他突然生病未能成行,他的一個好朋友隻好一個人去了。沒想到火車還沒進站,槍聲四起,子彈橫飛。爺爺的朋友嚇得跑到列車的車廂連接處,想避開窗戶,沒想到一顆子彈飛過來,他正好嚇得嘴巴張得大大的,子彈就從他的左腮幫穿進,右腮幫穿出,沒有傷到一顆牙齒,憑空多了兩個大酒窩。我爺爺一直慶幸自己當時沒有跟那個朋友在一起。他說:“我個子比他高,如果當時我在他身邊站著的話,那顆子彈就一定會穿過我的脖子。”

  可是對我爺爺來講,躲過了西安的飛彈,躲不過“西安事變”的牽連。事變以後,日本人聽說趙四有個哥哥在北京的匯豐銀行做事,就把北京所有的匯豐銀行抄了一遍,要抓這個趙六。好在上帝保佑,日本人不知道在北京協和醫院的地下室還有一個匯豐的營業部,我爺爺就是在那裏上班的,所以沒有被日本人找到。當我爺爺奶奶聽說日本人要抓他們以後,馬上帶著當時三歲的我父親和兩歲的我叔叔,連行李都沒拿就逃到了上海。

  四姑婆說:“當時我很內疚,因為我的牽連,我哥哥跑到上海,既沒工作又沒錢,房子也要租。其實那時我完全可以跟你四姑爺的副官說一聲,就能給他一個差事做。可是我從一開始跟著你四姑爺就下定決心,我們趙家絕不要沾張家的光,不欠張家的情。所以我就沒有幫助你爺爺。後來我們到了台灣以後也是一樣。雖然我有哥哥住在那裏,可是我沒有聯係過他們一家,直到我們獲得自由以後,我侄女來幫助我整理文件,而我始終沒有利用過你四姑爺的關係幫助過他們任何人。”

  老太太沒有跟我特別解釋過她為什麽在這一點上這麽堅決,為什麽把趙家跟張家的界限劃得這麽清楚。但是我好像可以猜得到:她不能讓張家人小看趙家人。四姑婆多次告訴我說:“我們趙家從我爺爺那輩起就特別重視教育。我的父輩全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有些甚至在那個年代就留學海外了。到我們這一輩就更是個個都從小就被送到最好的洋學堂學習,哥哥姐姐們都是要麽出國留學,要麽上國內的頂尖大學。不分男孩女孩,我父親都一視同仁,思想非常先進。”聽得出來,我四姑婆是充滿“趙氏尊嚴”的。

“我最愛的隻有上帝還有你四姑爺”

  四姑婆年輕時吸煙,加上15年前因肺癌切除了一葉肺,她的呼吸係統不是很強壯,需要戴氧氣罩幫助呼吸,挺辛苦的。四姑婆多次跟我說:“我們現在老了,是沒用的人了,每天隻是給別人添麻煩。不知道上帝為什麽還要我們活這麽久?”我說:“上帝要你們繼續為他做見證。”她說:“我跟你四姑爺花了八年時間修完了神學院的課,畢業了。可是現在我們不能講道,不能寫書了。隻是我們在教會做的見證被周聯華牧師印成了小冊子,在中國很受歡迎,印了又印。”

  四姑婆還常常跟我說:“我真的是活得很累了,可是我實在是舍不得你四姑爺。我最愛的隻有上帝和你四姑爺。我很想馬上去見上帝,可是我舍不得讓你四姑爺一個人留在這裏。”每次聽到老太太這樣說,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因為世界上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趙四小姐在張學良生命中的位置的。我無法向老太太保證我們會替她照顧好老先生。

  後來,上帝還是把老太太先接走了。老太太走了以後,我四姑爺最常叨叨的一句話就是:“我太太走了,我很想她。我倆最好了。”而老太太在世的時候也經常非常深情地對我說:“你看,你四姑爺多帥呀!”

  我四姑爺除了特別重要的正式場合穿三件頭的西裝,永遠都是穿四姑婆按照他的要求設計的衣服。麵料都是由老太太根據季節親自挑選的上好的毛料。衣服的袖口是襯衫式的,係扣子的。其他部分的裁剪是外套式的,外貼三個大口袋,一個在胸口,放眼鏡用,兩個在下麵左右衣擺上,放手帕什麽的。他穿的褲子是西裝褲,可是腰部是用東北鄉下人傳統的褲腰帶(繩子似的)。

  四姑爺晚年頭上永遠戴著一頂小黑帽子,是老太太用特選的、柔軟的日本棉線一針一針鉤編出來的。因為小帽子常常洗曬,顏色會褪,所以老太太每年都要鉤織好幾頂新的。老太太最後跟我說,要我學會鉤那特殊的帽子,在她走了以後繼續給我四姑爺鉤。可是我沒學。因為我有預感,老太太會給老先生準備好他一輩子夠用的帽子的。也就是說,張學良這一輩子隻會戴趙四小姐親手為他鉤織的帽子。

  我現在還有一頂老太太鉤了一半沒完成的帽子。我沒有按照她的遺囑繼續鉤完,我覺得自己不配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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