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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的確聽到一些要破除“蘇南無煤論”, 當然上海流傳的肯定是反許世友的那派說的了。學費是交了, 人也鍛煉了, 至於挖沒挖出煤就不重要了。好比三線建設就可以不在於結果的, 幸虧老許沒提出到水泥馬路上種點水稻--轉載者
回顧許世友與江蘇兩挖,首先得介紹一下有關時代背景.
1967年七八月,武漢事件發生後,紅旗雜誌發表社論,號召揪出軍內一小撮走資派,鬥爭矛頭迅速指向部隊高級領導幹部。南京軍區的造反派與地方的造反派聯手,幾次衝擊南京軍區首腦機關,要揪鬥司令員許世友。許世友被迫躲避至大別山區的一個山洞中,性格剛烈的許世友揚言:如果造反派要來大別山抓他,他將與造反派同歸於盡。在這關健時刻,周恩來、康生、江青等人受毛澤東委托,在北京的一次會議上對許世友作出了高度評價,從而保護了許世友。1968年4月,江蘇省革命委員會成立,許世友被中央任命為江蘇省革命委員會主任。1969年,黨的九大召開,許世友又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毛澤東、黨中央如此器重許世友,許世友自然感恩載德,越來越忠心耿耿,對黨中央的重大決策說一不二了。“毛主席指示我照辦,毛主席揮手我前進!”文革中曾經流傳的這兩句口號,拿它來形容許世友,恐怕是最為傳神不過的了。
1969年,珍寶島事件爆發,蘇聯在我邊境陳兵百萬,並揚言要對中國實施核打擊。中蘇之間的大規模戰爭似乎一觸即發。“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抓革命,促生產,促工作,促戰備。”毛澤東的最高指示幾乎家喻戶曉。舉國上下,戰備工作高於一切,重於一切,壓倒一切。當時的常州也不甘落後,在市中心將兩條美麗的市河——廟沿河與白雲溪填沒,造起了防空洞,準備蘇聯人、美國人來甩原子彈。在這樣的背景下,毛澤東又發出了扭轉北煤南運的號召,其宗旨也是為了戰備。關於扭轉北煤南運,毛澤東當時有一段講話很有名,其大意是:“誰說江南沒有煤,我的家鄉自古就挖煤嘛!……”因為江西有安源煤礦、萍鄉煤礦,他老人家就得出整個江南都有煤的結論,於邏輯上也說不通。然而當時毛澤東被林彪吹成了神,他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誰敢懷疑它的科學性?許世友當然立馬響應。他立即召開江蘇省革命委員會全體會議,把開發蘇南煤田作為全省高於一切,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他在會上的動員震憾人心:江蘇的主要工作是“兩挖”,一是挖煤,二是挖五一六!說到這裏,他舉起拳頭怒吼:“都是抓黑的!”會後,許世友東奔西走,針對有人提出的江蘇采煤不如買煤的主張,他到處宣傳一個觀點,大意是:從經濟效益的角度,蘇南采煤不如買煤;但從戰備的角度著想,一旦戰爭爆發,長江大橋被切斷,蘇南工業失去能源,那麽一百塊錢一噸煤也得開!(當時的工業用煤隻須二十幾元一噸)許的這個理論征服了許多人。省革委會、省計委對開發蘇南煤田的投入確實是舉全省之力,不講任何計劃,不作任何可行性研究,許世友要投入多少就投入多少,投少了是對毛主席、黨中央的態度問題,是政治問題,誰能承擔得了這個責任?
1969年秋,我退伍後到江蘇煤田地質勘探公司工作,去了不久,聽過一個會議精神的傳達,一位軍代表說:“在蘇南煤田大規模開發之前,許司令員曾專門向著名地質學家李四光同誌請教過:蘇南有沒有大煤田?李四光的回答是肯定的:有!”李四光於六十年代初曾推斷出大慶有油,轟動全國。六十年末,他又推斷出蘇南有大煤田,使許世友決策開發蘇南煤田壯了大膽。是毛澤東講了江南有煤,他不好反對,科學家也要聽命於偉大領袖的感覺,還是他真的認為蘇南地下有煤,到現在人們也說不清楚。但是後來蘇南煤田一塌糊塗的實踐,證明李四光的這一推斷是完全錯誤的。
“許司令員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在江蘇省革委會的號召下,全省大批機關幹部、知識青年、複員軍人和當地的農民工紛紛來到煤礦安家落戶,接受艱苦的勞動鍛煉。許世友為了方便管理,在蘇南煤田實行部隊建製,組建了近二十個煤建工程團。礦長叫團長,書記叫政委,開始大多由支左軍代表擔任。我們熟知的原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同誌曾任上黃煤礦政委 ,原常州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湯永安同誌曾任常州市煤指副總指揮,原省委常委、蘇州市委書記楊曉堂同誌曾任省煤指宣傳幹事,江蘇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柏蘇寧同誌在湖山煤礦當礦工,著名作家、《雨花》雜誌主編薑琍敏同誌在蘇州西山煤礦當礦工。江蘇省煤炭建設指揮部設在南京柳營,總指揮由南京軍區工程兵柴司令員兼任。
熱情最高漲者當然非許世友莫屬。他老人家像當年在濟南城下、孟良崮山頭指揮千軍萬馬一樣,乘坐一輛北京吉普車日夜奔波於蘇南的山山水水。指揮戰爭與指揮經濟建設有很大的不同。然而他仍拿過去人民戰爭的那一套運用於煤田開發,且自我感覺非常良好。有一次他興致勃勃地爬上湖山煤礦東側的烏鴉山頂,迎著夕陽的餘暉,對著柴司令員大喊:我沒有學過地質,但我點的鑽孔百分之九十都見煤了!讓臭老九們洋拐棍們見鬼去吧!
常州的煤田開發,似乎比南京、鎮江要晚些。為此,許世友來到常州,批評常州上馬的速度太慢:“你們是騎著水牛上北京!”
常州的領導受不了了,於是一場全民挖煤運動迅猛席卷常州大地。常州投入的第一口井是卜弋煤礦,開發卜弋煤礦,常州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卜弋地區地下流沙層特別多,礦工們掘到哪裏,流沙就湧到哪裏。礦井老是打不下去,怎麽辦?常州利用機械工業的優勢,十幾家工廠聯手搞了一場會場,挖空心思造了一台大鑽機,運到卜弋挖直井,獲得了成功。接著,上黃煤礦,厚餘煤礦,茅山煤礦,導墅煤礦,儒林煤礦紛紛上馬。上黃煤礦煤層稍厚,但煤的含硫量高,不能作工業用煤,製作民用煤球,也要和北方好煤摻和著燒。茅山煤礦上千職工經過幾個月的日夜掘井,隻挖出了幾堆雞窩煤,且都是炭幹石,外型像煤,黑乎乎的,其實是石頭,投入火爐燒不著。怎麽辦?許世友聽了匯報以後說:“沒關係,挖不著煤,就當防空洞用!”
同樣的話他在南京等地也講過多次。最典型的一次是,我所在的煤田地質隊在南京烏鴉山西邊的一座小山,打了一鑽,於500米處見到了煤層,抽取的煤芯有5米多,有人向許世友報了喜,司令員等不及鑽井隊在周邊再打鑽孔,探明這個煤層麵積究竟有多大,隨手調來了一個工兵營,命令他們對著這個鑽孔的見煤處掘斜井。在山區,每掘井一米,得花一二千元成本。斜井打到這段煤層得挖六七百米巷道。結果是大跌眼鏡,工兵營僅挖得幾十筐煤炭,又是一處雞窩煤。原來是岩石中一小段煤層呈立柱型,正巧被鑽機打著了。許世友親臨現場,看了結果扔下的還是那句老話:“沒關係,挖不著煤,就當防空洞用!”挖防空洞也是最大的政治,你還能說什麽呢!但不久,這處防空洞就透水塌陷了。
這樣的例子,在蘇南還能舉出一些。
與常州煤田同時崛起的還有蘇州西山煤礦,無錫宜興的白泥場煤礦,鎮江小力山煤礦、方山煤礦。南京就更多了:鍾山煤礦,青龍山煤礦、官塘煤礦、湖山煤礦、靈山煤礦、陳家邊煤礦。江南大地處處井架林立,紅旗飄揚。崇山峻嶺到處機器轟鳴,錘聲一片。全省的文藝工作者也紛紛下到礦山體驗生活,創作作品。著名詩人孫友田在新華日報副刊發表《江南的群山》一詩,轟動全省,我至今仍記得其中一些精彩詩句:
江南的群山千裏綿延,
江南的群山重嶂迭巒,
長江如玉帶繞在腳下,
太湖似明鏡放在麵前。
“迅速扭轉北煤南運,
大力開發江南煤田!”
群山似奔騰的駿馬飛傳喜訊,
群山似起伏的大海激情萬千。
…………
許世友是一個多棱角多側麵的人。他是蘇南煤田的總指揮,說他完全瞎指揮瞎胡鬧,也不盡然,有時他粗中有細,處理問題很有個性。如同我在前麵《許世友將軍在文革中的故事》寫的許多事例。在常州,他了解到有一位工人出身的技術員治水和治理流沙非常有經驗,外號水龍王,許世友對他非常器重,專門造訪,向他請教,並且用小車拉著他到處跑,給蘇南各礦去當諸葛亮。這說明他還尊重知識,尊重科學。“勤儉辦礦,越辦越胖;向上伸手,越要越瘦。”這段話他在多次會議、多種場合講過,要求大家精打細算。說明他對礦山投入態度謹慎,反對大手大腳。他打電話給周恩來總理,要求中央調撥一百台推土機給蘇南煤田,反映他重視機械化施工,機械化比革命化的雙手效率高效益好,他是心知肚明的。
蘇南煤田大小小的幾十家煤礦,早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均已關閉下馬,巷道紛紛塌陷,井口全被封死,沒有一處變成防空洞。有本事的多半調入城市工作,沒有離開的礦工們則利用井上的地盤搞些三產以糊口,像厚餘煤礦則把地麵賣給生產“全無敵”的江蘇同大公司當廠房,礦工們變成了同大員工。當然好的煤礦也不是一家沒有,像宜興的白泥場煤礦出了不少煤,到前幾年才下馬。事實證明,開發蘇南煤田的決策是完全錯誤的,開發蘇南煤田的實踐更是勞民傷財、禍國殃民之舉。即使是戰事爆發,蘇南煤田出的那些雞窩煤也於事無補。然而,當時那股全民挖煤的潮流洶湧澎湃,勢不可擋,如同當年的大躍進、人民公社,如同現在的招商引資,國企改革,房地產開發,簡直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幾十年過去了,拿現在的眼光來審視當年的蘇南煤田建設,當然我們看得都比較清楚了。它留給我們的教訓無非是:搞建設要按經濟規律辦事,不能大轟大哄。凡事要有科學的論證與決策,要堅持科學的發展觀,一切都要量力而行。然而,這些簡單的並不深奧的道理,我們的國家卻要用數不清的資金和一代人的青春與生命去交學費,才能醒悟,這未免讓人有點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