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居美國華盛頓, 就職政府部門, 花甲年歲, 天天等下班, 月月等薪水, 年年等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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饞嘮痞在上海(轉載)

(2013-05-27 12:28:15) 下一個
網看到一篇好文章轉發給各位:

上海話像鳥語,宛轉鳴啾,叮起人來卻像大頭蚊子,一針見血。不要小看這個‘痞’字,拆字先生作‘病否’之解,意指此人所作所為已到邊緣之極,為人所之不為,能人所之不能,再一步之遙就歸入‘有病’之例,如饞嘮痞,下作痞,懶料痞,蠟燭痞,促刻痞。林林總總,分門別類,粗粗一看是貶,但仔細咂摸一下,並不完全是那麽一回事。

痞意味著‘另類’,痞意味著‘標新立異’,痞意味著‘不為所動’,痞更意味著‘極致’。看看周圍,多的是唯唯喏喏,人雲我雲,有幾個人當得起這個‘痞’字?就憑這點,‘痞’作為一個含義豐富,涵蓋麵廣的漢字,應該更多地被研究。你聽聽那個發音;向上的,簡短而又明確的,幹脆利落的,一吐為快的。。。。。。

眾多痞子要推饞嘮痞為首,有其普及性,利口利身,很符合上海人‘吃到肚裏最實惠’的基本做人原則,弄得不好還能揀頂‘美食家’的帽子戴戴。不過想做饞嘮痞要先天條件良好,最好從小培養,跟國家隊挑運動尖子一樣,筋骨要好,腸胃要好,牙口要好,一點不合格就剔出去。筋骨要那種吃不胖的,一頓八隻鮮肉大包塞下去不動聲色的,腸胃要酸辣甜鹹都能消化的,螃蟹柿子混吃之後豬油拌飯再能來上三碗的,牙口更是要緊,小核桃,鐵沙豆,哢嚓一聲就咬碎的,這點硬功夫隻能算是剛剛入門。道行高點的,一隻大閘蟹,肉剔的幹幹淨淨,殼還能原封不動地裝拚回去。
這些都隻算形而下的外在條件,做個上等級的饞嘮痞要有蝗蟲般的企圖心,無限的想象力,和敢於動手動口的冒險精神。一隻普普通通的西瓜,肉吃了不說,那怕瓜子小得像臭蟲一樣,還是一粒粒洗清爽,曬幹,細細的文火炒香,是三姑六婆閑話家常時的好佐料。瓜皮更不能隨手一扔,削皮切片,薄鹽醃漬,醬油麻油拌上過粥。如果區區一隻西瓜能如此物盡其用,才算孺子堪教,可望有朝一日登入饞嘮痞的名人堂。

有了機關槍坦克車就難出武林高手,物質太豐富也難出純粹意義上的饞嘮痞。現在的小赤佬啥沒吃過?從小被阿娘父母端了飯碗跟了屁股後麵跑,哀求苦惱地央求小祖宗吃一口。沒有挨過餓哪能成大器?養壞塌哉。食物的滋味不僅在高檔食品,貧乏年代的孩子也自有他的口福。想當初上小學時路過煙紙店,髒兮兮的廣口瓶裏裝著陳皮條,鹽金棗,桃板,山楂片,五香豆,話梅,加應子,糖東瓜,香瓜子,南瓜子,放屁豆,糖衣花生。一分洋鈿起售,可惜小赤佬袋袋裏必的生斯,隻有啃啃手指頭,如果這節手指頭是粒五香豆有多好啊。鄉下人在路邊挑擔叫賣削皮甘蔗,蓮蓬頭,老菱,嫩藕,梨膏糖,烘青豆,珍珠米,甜蘆黍,烘山芋,可以從屋裏床底下尋出幾根牙膏皮,舊報紙換上姆指大的一塊過癮。墨赤烏黑的安徽人背了一隻炮仗爐子走街穿巷兜叫爆炒米花,趁家中大人沒回來,在米缸裏飛快地挖出一碗米,‘砰’的一響之後幾隻口袋都塞滿,還剩一把晚上摸黑躲在被頭筒裏一粒一粒品味。三年自然災害之時,白糖糕,條頭糕,雞子餅,桃酥,雲片糕全部要糕餅票,有人看沒人買,像現在的珠寶首飾般供在櫥窗裏為人瞻仰,於是有人就會動淘米水的腦筋,一缸混白色的水竟然能沉澱下一碗白色的粉渣,粉渣摻了糖精能蒸出白白胖胖的米糕,小赤佬書讀得好獎賞四份之一塊,很多小弄堂石庫門小戶人家子弟考進上海中學,淘米水蒸糕功不可沒。中學生下鄉勞動苦了農民伯伯,蕃茄不論青紅皂白一律照納不誤,黃瓜隻有手指頭長的壽命,地裏的蠶豆莢還吊在枝頭上,莢裏的豆早已不翼而飛,三塊磚頭可搭出一個簡易爐灶,新鮮蠶豆或烘或烤都是美味。地裏如果有山芋的話,不得了,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惹得農民伯伯火冒三丈,掄圓了一根鋤頭衝將過來。
上山下鄉是出饞嘮痞人材的黃金時代,剛去的時候學生仔怕狗,一年半載過後,狗怕學生仔了。看到戴眼鏡的尾巴就夾緊,那幾個臉色發青的是什麽凶猛動物?一個弄得不好,活蹦亂跳的狗兒就吊上樹丫掙命了,再過兩個時辰就變成一鍋香肉了,再過一歇,就變成幹幹淨淨的骨頭埋在床底下了,半夜裏睏醒過來,牙縫裏剔出一根狗肉絲還是香的。如此手段,教狗兒們如何不怕?學生仔一來,不但是貓啊狗啊遭了厄運,所有的天上地下的畜牲都難逃饞嘮痞的毒手,小到隻有幾錢肉的麻雀,手指般長的魚,蝌蚪剛孵化成的青蛙,大到隊裏的牛羊,豬玀,沒有下不了手的,也沒有下不了口的。地裏的蛇蟲八腳全部捉來研究一番,有幾分幾錢肉可以香香嘴巴?據說油炸蜈蚣就是那時發掘出來的名菜。

正因了孟子的名言;餓其筋骨,累其心思,強其食誌。毛主席送你們去農村鍛煉,結果鍛煉出來一張無物不吃的嘴巴,一副無所不容的胃口,一根碌碌饑腸,一腔饕餮的心思,一個初級饞嘮痞的名聲。也好,人生在世一張嘴,無日不吃,無時不嚼,吃了上頓想下頓,夜裏困在床上挖空心思想明天吃什麽?牙床骨運動是做人最高的境界,能夠打一個飽呃是最動聽的音樂。既然造物主把人放在食物鏈的頂端,隻好努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老天爺還是辜負不得的。

回上海是饞嘮痞們的天堂之旅,小菜場,熟食店,自由市場是上海的精粹所在,需要天天報到的,雞鴨魚肉雖然還不豐富,但和鄉下頭比起來簡直是********。知識青年三根筋挑著一個頭,人人好似餓死鬼投胎,早上起來大餅油條可以吃上三副,再來四兩生煎,兩碗油豆腐線粉,吃完還沒有過癮,陽春麵再來一碗點點饑。本領大一點的,粢飯糕,羌餅各來半斤,一頓掃光。這算小意思,肚皮裏剛剛填了一隻角。

中飯是阿娘燒的鹹肉豬油菜飯,紅是紅,綠是綠,鼻頭抽,口水流,悶了頭狠吃三碗,鍋巴都刮下來,嚼在嘴裏吧哧吧哧地香啊脆啊。下午睡一覺出去散步,轉角上有賣鍋貼油墩子的,香氣飄滿整條街。鞋底好像粘在路上了,一步也挪不得,世界上還有比此物更誘人的嗎?絕對沒有,能夠站在上海灰塵飛揚的馬路上,吃上四兩剛出鍋焦黃香脆的鍋貼,油墩子一咬滿口流油,人生的極樂也就在此一抹嘴,心滿意足地輕歎一聲,依依不舍地從油跡斑斑的桌邊站起身來的那一瞬間。

身為插兄回到上海來,鼻頭變得比狗還靈,到處嗅來嗅去哪塊可以混一頓?插兄中饞嘮痞不少,道行高的號稱隻要給他一隻煤油爐,就可弄出一桌滿漢全席來。那個時代誰都沒見過滿漢全席,牛皮隻得隨他去吹,實惠是吃到嘴巴裏的。雖然這實惠隻是一盤薄鹽豬頭肉,但這隻豬頭兩天被足足侍候了兩天,先是把槽頭肉割下來熬油,花椒混合粗鹽炒過,再用粗鹽細細地整隻豬頭擦遍。吊在窗口吹幹,大火滾湯煮過,再撈出文火蒸透,涼後切片裝盤。顏色潔白粉紅透明,香氣撲鼻,引人饞涎。再有是小菜場裏無人問津的橡皮魚,一角二分一斤,插兄們買來剝皮漂淨,放點酒糟清蒸,也算一道海鮮。安徽帶來的花生米,油裏汆一下,撒點細鹽,配上豬油渣下酒。小菜場裏茭白二分錢三斤,一大碗油燜茭白。桌上一隻髒兮兮的瓶子裏,是街角醬油店打來的散裝白酒,五十八度。於是,在六個平方米的三層閣裏,在一點五支光的日光燈下,山芋幹釀的酒精滑過喉頭,豬油渣舌間留香,茭白糯嫩爽口,豬頭肉三不精,豬耳朵刮拉鬆脆,那條現在做貓食也不配的橡皮魚味道也不錯。。。。。。

桌上盤空碗空,饞嘮痞們的話題離不了吃過的好東西,肚子剛填滿沒用的,心裏的那股饑餓之火永遠暗燃著。以前人過日子真是奢侈,小菜場裏黃魚帶魚隨便買,平常人家飯桌上的雪菜黃魚算是普通的菜肴,帶魚小的都有三四指寬,清蒸紅燒香煎爆鹽味道都好得來。河鮮就更不用談了,鯉魚鯽魚草魚鰱魚刀魚鰣魚,青魚是做熏魚的,胖頭魚最好燉粉皮。還有活的河蝦,買回來還在碗裏‘嗶剝’跳,多少年沒看見過了?老人講過去有像手掌那麽大的對蝦,聽說都出口換了外匯。螃蟹並不是個稀罕物件,上市之時清蒸白煮醬燒麵拖皆可,蟹肉蟹黃還可拆出來包餛飩。蛤蠣可以拿來燉蛋,小的螃蜞浸在燒酒裏,三天之後取出來下粥。蝽子清炒鮮的你眉毛都掉下來,夏天時窮人家的飯桌上也有毛蚶血蚶,開水一燙蘸了薑醋下酒,田螺用酒糟大料煮,半夜三更在街頭叫賣。

講來講去就不入調了,竟然把上海的飯店都帶進來了,飯店是你們插兄可以涉足的嗎?講講而已,過幹癮是不花錢的。廣東新亞飯店是開在南京路上的,中百一店斜對麵,名菜是清炒蝦仁,蠔油牛肉和咕嘮肉,在座的大都隻是聽過沒吃過。往西三個街口是綠楊邨,吃濰揚菜,蜜方火腿,崤肉,煮幹絲最有名了,鮮是鮮的,油水不夠。要油水足點的去梅隴鎮,本幫菜,紅燒獅子頭走油蹄膀粉蒸肉。靜安寺廟裏做水陸道場可以吃素齋,雞啊肉啊魚啊全部用麵筋做出來的,可見和尚也知道魚肉是好吃的,隻是神佛管著罷了,一疏神說不定也要偷吃的。紅房子是開在陝西南路的,吃西菜的,西菜儂懂嗎?外國人吃的物事。羅宋湯洋蔥豬排葡國雞小羊肉紅燜牛尾奶油比目魚。濰海中路襄陽路口的天鵝閣是吃法國大菜的,外灘的德大西菜館是吃德國菜的,還有凱司令的奶油蛋糕水果派,濰海西路牛奶棚的慣奶油。吃過嗎?這個儂就不要問了,至少在門口菜單看過不下十幾次,背都背得下來了。隻是聽說外國赤佬吃飯規矩麻煩無比;人要坐得直,像塊碰門板,屁股搭牢椅子邊一點點,腰要挺,頭頸裏掛塊圍兜兜,右手拿刀左手執叉不能出錯,咀嚼不能出聲吞咽不能出聲盤碗不能碰響刀叉不能叮鐺,還不能講話。這叫吃飯嗎?一頓飯吃下來人要抽筋了,叫作孽還差不多。不過,看看菜單還是沒關係的。。。。。。

越講心火越旺,幾片豬頭肉早就消化到爪窪國去了,桌子上的花生屑都用手指頭掂起送進嘴裏,舌尖上閃過一絲似有似無的焦香,啥叫飲鳩止渴?啥叫畫餅充饑?這就是了。對一個饑餓者描繪精美的食物有一種殘忍的美學意義,一種精神磨礪,還是對成就一個胸懷大誌的饞嘮痞的必不可少的前景描繪,使伊曉得這個世界有多美好,那麽多好吃得東西等著伊去享用,生命的意義在一道道五彩繽紛的菜肴中變得具體起來。。。。。。

所有的崇高境界都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浮現出來,可惜同時也是饞嘮蟲爬出來之際,否則的話我們這個世界要多出不少思想家,藝術家和能工巧匠,都是不爭氣的舌頭和胃壞了事情。說到底,人在胃酸分泌過多時,所有的理想,境界,抱負,崇高的情操都一塊被腐蝕掉了,眼前要對付的就是一張不斷分泌啐液的嘴和一個蠕動不已的胃。人的精神境界還是架構在蛋白質,脂肪,和維生素之上的,可悲又可喜,悲的是人是這麽身不由己的一種可憐生物,任何偉大的精神隻是在吞吃,消化,排泄過程中所產生的衍生物。喜的是苦海有涯,造物主不算太苛,每隔幾個小時安排一個島嶼讓潛渡者歇息,島嶼的名字就叫做早餐,中餐和晚餐。可惜現在是深夜,離下一個島嶼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跑題了,剛剛講過思想隻是我們肉身的一張花花綠綠的包裝紙,所以還是回到正題上來;七十年代上海的飯店一律在八點鍾關門,不曉得市麵的家夥隻能在家挖點剩飯,在煤油爐上熱一下,就著醬瓜乳腐就算是宵夜了。而懂經點的老上海,曉得在曹家渡的萬航渡路口,有家營業到深夜一點鍾的點心店,汽燈高挑,門前一口漆黑的扁平大鍋端坐在柏油桶改裝的爐子上,鍋蓋一掀,生煎饅頭白白胖胖,蔥花碧綠,香氣襲人。旁邊是口鋁製深鍋,熱騰騰地煮著雞鴨血湯。如果你口袋裏有三角五分洋鈿,二兩糧票。可以上天堂走一趟,叫上一大碗滾燙的雞鴨血湯,撒上很多的胡椒,舀出一碟鮮紅的辣火醬,然後,筷子對準那隻最大的生煎饅頭,舉輕若重地掂起來。。。。。。

寫到此地,我看到你們鼻子皺了起來,一臉不屑的表情;什麽東西,也值得拿來大做文章?啥個年代了?真的,跟你們講是白費啐唾水,屬於吃飽了尋事體的阿莫林。你們這些食不厭精,燴不厭細被寵壞的家夥們是否能理解造就饞嘮痞的艱苦過程?我懷疑。天天吃館子的人舌頭早被味精作料腐蝕掉了,哪能分辨出食物原本的風味?更不能理解在匱乏饑饉年代食物對生命的意義。食物和人的關係本是自自然然的,豬頭肉和鮑魚同樣是蛋白質,橡皮魚和魚翅的分子基因排列基本一致,厚此薄彼不但對造物不尊重,而且對今後人類的生存造成隱患,你以為饑饉的年代不會再來了?看一看曆史,每隔若幹年,老天爺就在人間作出一次調整。也許,饑荒就在下一個拐角口叉了手,掛著冷笑等著我們。

蘇珊。桑塔格的‘Camp’是關於精神層麵的,中國人拿來胡亂運用,她解釋不清的地方放到中國人的碗筷之間就一目了然了,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美國人有美國人喜歡鑽的牛角尖,中國人有中國人留戀忘返的盤絲洞,途殊同歸,都是人類的偏差,正如蘇珊大娘說的,人類既迷戀偏差,又被偏差所傷害。所以西方人傷在思想混亂上,中國人傷在口腹之欲上。說死症不是死症,要複原也不是那麽容易。

又,寫到後來我也糊塗了,開篇寫來和結篇讀來感覺不同,讀一遍和讀多遍感覺又不同。‘Camp’本就是個縹緲不定,捉摸不清的詞,剛抓在手裏,被它一扭身又溜走了,又在字行中冒出頭來對我做鬼臉,弄得我七上八下,好像電腦中了病毒一樣。這樣好了,看官,你先去吃個宵夜,我呢,試著再用‘下作痞’來論證一下‘Camp’的確切意義,也許你一次曹家渡跑回來,‘下作痞’那篇文章就熱騰騰地在電腦屏幕上等你。怎麽樣?

轉載者注:上海話中的痞發音是(pei胚)而不是(pi),有那麽一點“鬼”(上海話發鬼音為ju而非gui)
饞嘮痞,饞鬼,比眼下大家說得“吃貨”更進一步
下作痞,下作即下流
懶潑痞,懶鬼,那個“潑”我也不知如何寫如何解
蠟燭痞,蠟燭是不點不亮的東西,蠟燭鬼呢就是那種“撥一下動一點毫無主動性的人
促刻痞, 促刻兩字很應商榷,到底怎麽寫才算合理,其意思是這個”鬼:特別刁專,心眼不大心術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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