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一行住在鬧中取靜的深圳迎賓館,也就是著名的鄧小平南巡下榻之地。因為是私人同學聚會,其他人沒有參加,就一桌關係近的老同學而已。因為路上有塞車劉仁宇夫婦是最後到的。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當夏雪大方迎上來跟他握手時,劉仁宇抑製住心底的激動和感慨,現出麵上的淡然甚至冷峻的。這個他愛得最深的女人也曾讓他恨得最深,其實在內心深處他始終都不肯原諒她。雖然時間可以洗滌一切,但她對他的至深傷害是他應該永遠銘記的。
整整28年沒見麵了,50歲的夏雪已經微微發福。雖然氣質風韻特別是氣勢其實遠勝於當年,但紅顏易老、歲月的風霜無可避免地寫在了臉上。她的手還是那麽的溫軟,握手時他感覺到了她的手的發顫。她坦然地抬頭看他的眼睛微笑著說“好久不見!”劉仁宇最怕看的就是她會說話的眼睛,他有意回避她的目光,跟著客氣了一句“好久不見。”唯一稍稍泄露和傳遞出這個脆弱男人心底的秘密的是他握著沒及時放開她的手的手。
其實夏雪眼中的劉仁宇又何嚐不是添了滄桑?這個曾經願意成為他妻子的男人啊,她理解他的冷然和從前的避而不見,若不是傷得太深太切誰不願做個大方男人?可是命運的作弄也不知到底誰是傷害者、誰是被傷害者。。。還是女人心細如發絲,看到他肩後的許靜虹,夏雪即刻從劉仁宇的掌中抽出手熱情地向劉太太伸去。
許靜虹眼裏的夏雪是個風韻猶存的幹練美人,且不說不同階段的女人有不同階段的美。光是現在還完全可以想見她當年的風姿,難怪仁宇會對她念念不忘。雖然心底難免泛起絲絲酸楚,但見慣場麵的夏雪的落落大方和熱情周到讓她很難對她產生惡感。甚至正是因為見到了她本人,她從前對她的敵意反而莫名其妙地消掉了大半,這無疑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夏雪早聽別人說過許靜虹是個能幹的醫生,她的確看上去有一種溫文爾雅的知性美,許靜虹的身材因為常遊泳而保持得很好。同時說“你好!”的兩人的眼睛洋溢的是真誠善意的微笑,誰說女人天生是天敵呢?既然命運要把她們牽扯在一起,那麽就由命運做主吧,其實她們沒有敵意、隻因為同性之間也同樣有眼緣。。。
沒有外人,飯桌上大家都很輕鬆,聊的都是同學朋友之間的趣事兒。除了劉仁宇夫婦因為心裏有事、話少些之外,其實也看不出什麽異樣來。這也可以理解成劉是有些戒備或生分、她太太是斯文有禮。夏雪跟人說話時一向習慣看著對方的眼睛,為了避免眼光接觸,她跟劉仁宇就幾乎沒有對話,反而跟許靜虹有些聊得投緣。
在座的同學當年都不清楚劉夏之戀的事,直到劉仁宇為她自殺的事傳出、他們的戀情才爆出水麵。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提以前的事。另外除了劉仁宇,誰也沒在夏雪的管轄之下的。所以老同學老朋友相聚、他們都挺輕鬆開心的。加上當年夏雪在班上最小,人人都叫她小妹。小妹官再大也隻是妹妹不是?有意思的是:複讀了兩年的許靜虹雖比她低兩屆,但跟劉仁宇一樣比她大兩歲。
“領導這次南巡有什麽指示需要傳達啊?“見仁宇話少, 他們的“老大哥”倚老賣老幫他探口風。”嗨!哪來的什麽指示,例行檢查而已。我們清水衙門可不比你們捏著實權搞實業的哈!“夏雪說自己屬清水衙門還真不是謙虛。別看手下的銀行必須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其實他們這種單位的待遇跟被管的真有雲泥之別。光薪資獎金是硬的看得見的巨大差別,水麵之下的實惠那就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了。這一點劉仁宇比誰都清楚。
他很自然接上一句”大家這麽辛苦,應該讓他們一起下來聚聚才是。“其實他是有心探聽陣容。 ”沒事兒甭管他們,就兩個小丫頭和我的副手而已。他們一上午就出去逛、自己開心去了。“夏雪顯得毫無戒備。劉仁宇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點點兒。
他一放鬆,桌上的氣氛就更熱烈起來。酒桌上談工作是工作慣例,但私人聯誼大家都習慣不提工作。大家盡興地聊著,不覺夜已深了。提議散會的是老大哥,他說夏雪是來出公差的,等她忙完大家再聚。當然單子早已被不知誰簽了去。當然也不必私人買單。77、78、79級的似乎很難找到混得不好的,那時國家急需這新鮮出爐的一批啊。似乎都是棟梁,現如今,整個國家都在他們的手了。
大家起身跟夏雪握手道再見,劉仁宇夫婦很自然地落在後麵。
“劉太太不介意一起去我房間坐坐嗎?我有事要跟劉行長談談。”
“哦,不了!你們談、你們談。我想喝杯咖啡去。”許靜虹雖然詫異這麽晚了她還有話要單獨說,但出於禮貌她自然回避了。千萬別是仁宇已被他們拿住什麽!她有些心驚驚地轉身下樓,腳上的新鞋都有些打滑磨腳起來。
劉仁宇完全沒有料到夏雪會毫不避嫌地邀他去房間,看她的樣子絕不是有什麽私情可敘,那麽無疑是談工作了?他臉上不由地越發冷峻起來。
關上房門,夏雪從包裏拿出一張非常精美的請柬。“我女兒明天訂婚,在五洲賓館。”劉仁宇雙手接過去、打開、看到卡片上印有一對璧人。奇怪的是她沒有邀請別的同學啊?請柬上也沒有邀請劉太太。夏雪給他倒了一杯茶,第一次不看他的眼睛、盯著別處緩緩地說:“她舅舅、夏陽讓我來請你的,他覺得你應該去。”
劉仁宇滿臉狐疑地去追尋她的眼睛,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夏雪終於迎著他的目光:“女兒、女兒是我們的。“這句話無疑是個驚雷,把劉仁宇震得目瞪口呆,他再看看卡片上的女孩忽然回過神來:”你是說我們、我們有個女兒?!你、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他幾乎是衝上去掐住夏雪的肩頭不停地晃她的。”你弄疼我了!“夏雪想扒開他的手。”可是你害慘了我!“劉仁宇忽然變得像頭獅子、或說像個心狠手辣的殺手似的險些去掐她的脖子:“我們有個女兒、你憑什麽、憑什麽不告訴我?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他想起了他們的最後一夜、想起了自己為她心碎自殺、想起了輾轉反側的無數個不寐之夜。。。
看到他充滿血絲的發狠的眼睛,夏雪有些害怕。這些年她容易嗎?雖不是在獨力撫養女兒、可內心的折磨和傷痛她比他少嗎?他為什麽不說“讓你受苦了、讓你們受委屈了“。。。沒錯,是她放的手、是她沒有分清兩個男人的界限、是她不對、是她自作自受。。。可是她不是迫不得已嗎?如果不是可憐他大老遠地來看她、可憐他們之間的真情,她就不會用那樣的方式來分手、也就不會有這尷尬的人生、尷尬的一切。。。她的眼淚無聲地落下來。。。劉仁宇最受不了女人哭,何況是自己曾經最心愛的女人,她再十惡不赦也曾是自己的至愛,他不由地鬆開掐住她的手去擁她入懷,他也淚水忍不住掉下來。
“如果、如果你早讓我知道,情況就不是現在這樣了。。。“他終於回過神來,”他、他對你們好嗎?“他這句話提醒了依在他懷裏哀哭的夏雪,她連忙收住淚、掙脫他的懷抱:”挺好的、他一直對我們挺好的。哦,這次是他帶團出國了。夏陽讓我來請你的。“她回避了這是夏陽和她的精心安排,他們覺得劉仁宇有權知道這些。
終於稍微平靜下來的他倆聊了女兒的情況。轉眼萌萌都27了,在深圳某法院工作。夏雪還拿出一本相冊送給劉仁宇,裏麵記錄了女兒從小到大的成長點滴。女兒、我的大女兒!看到跟小女兒劉之芳相似的模樣。劉仁宇內心十分愧疚她的生命軌跡裏沒有自己。最後一張是女兒穿著法官袍戴著假發在威風審案的一張,一看就是個聰明能幹的丫頭。“她知道我嗎?”看到夏雪搖了搖頭,他難過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這不是人間慘劇是什麽?-----我知道你是我孩子,你卻不知道我是誰!還有比他更慘的男人嗎?
“為什麽?你說你到底為什麽?”他又一次失控地揪住夏雪的手臂,想起他們曾有的幸福時光和原本可以很幸福的家庭,他再度淚流滿麵。----連去死他都沒有哭啊!“對不起!其實我不光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孩子,特別是毅民。這是老天對我的最大懲罰,我也是孩子6歲時才知道的。其實就算當時就知道了,也真的改變不了什麽了。因為我選擇的是他而不是你。要恨你就恨我吧!“
夏雪已經沒有眼淚、話說得很冷靜,想想什麽也改變不了現實的一切了,劉仁宇絕望地放開她,拿起相冊還有請柬木然走了出去。。。
許靜虹已經喝了兩杯咖啡了,才看見丈夫出來。他的眼睛有些紅腫,沒有看她。他把鑰匙掏出來拋給她“你來開吧!“以前他可不肯信任她的車技,看來是出大件事了。許靜虹什麽都沒問,隻是緊緊張張地專心開車,把自己和老公安全送達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