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並沒有去找姐姐,她不喜歡去他們工廠。一般都是十幾個女工擠在一間工房宿舍裏,空氣流通不夠造成的不清爽味道讓她很不習慣。雖然比較而言,姐姐所在的台資代工加工廠的待遇和宿舍都還算不錯的:每一層宿舍樓都有公用洗手間和衝涼房,飯堂夥食也還過得去。
姐姐他們工廠是生產主要出口到歐洲去的休閑山地自行車。她說他們單子多時每天十幾個小時的流水線作業是經常的事,工人們(其實都是農民工)機械地坐在那裏不停地扭鋼圈,上個洗手間得跟旁邊同事打招呼關照人家臨時做雙份的,否則下一道工序的事情就會給耽誤了。車間裏麵一般外人是進不去的,他們進出要打工卡,聽說那些珠寶加工廠是要仔細搜身的。阿美曾經是佯裝想招工進去、她姐姐跟老鄉工頭打了招呼才得以參觀一下的。
那次她終於看到了姐姐說要一、兩千美金一輛的展示台上的那些自行車,漂亮是漂亮,但她仔細換算了一下,覺得老外一定是有錢玩瘋了!兩百多都可以買到來騎的自行車為什麽要花一萬多去買?車再好它也就是輛自行車,難道騎著騎著它就會飛了起來還是怎麽的?嗬嗬!
阿美的姐姐阿芬倒是有心讓妹妹辭掉低人一等的保姆工作、跟她一起幹。農村的女孩子不就想趁年輕辛苦掙一份嫁妝麽?但其實一般人一旦習慣了城市生活,基本就沒人可以甘心回到以前的軌道、肯回到賴以生存的土地上去了。
因為原本芬芳的泥土就變成了髒兮兮的代名詞,原先的農村生活就是貧窮落後的標誌了。所謂接近大自然是城市人吃飽了、撐著了給鬧的!阿芬憤憤不平地地想:讓他們把戶口和工作、家庭跟我們換換試試吧,叫他們到農村種莊稼、少生孩子多養豬去他們一定會原形畢露、跑得比狗都快的!
阿芬認為:阿美雖然住著主人家的海景房、家務和帶孩子雖然看似強度不大,而且她還拿著比姐姐拚了命加班都高好幾百的工資,但一個女孩子家家圍著別人的鍋台和孩子轉、沒有自由和自己的夥伴,工資高有什麽用?難道要伺候人家一輩子?這工廠再不好也還是有那麽多姐妹在一起的,而且放工後大家還可以一起宵夜,廠裏還有不少小夥子可以拍拖呢。
姐姐眼裏的生活在阿美眼裏才是沒有希望和出路的,看著他們的工作和生活,她老想起她課本裏的《包身工》,雖然沒有書裏描寫的那麽悲慘,但了不起也就叫“現代包身工”吧。最近姐姐好像跟廠裏的保安隊長好上了,姐姐那麽漂亮的村花還必須是跟無數女工們殘酷競爭、鬥智鬥勇才得到那個長相酷似劉德華的保安隊長的青睞的。這種女多男少,談戀愛需要強烈競爭的狀況在寶安這些關外地區、包括珠三角地區的工廠裏簡直太普遍了。
長得再好又怎麽樣呢?兩人為了存點兒將來結婚的錢,隻有她去了才能到路邊大排檔裏去吃兩三個小炒。唉!主人家煲一鍋湯的湯料錢都夠他們一個月的花銷了。所以阿美盡量隻是去看看而不留下來吃飯。17歲的阿美遠沒有姐姐漂亮,心卻比姐姐大多了。她不想重複父母的貧窮,她自有她自己的打算。
早還在顧阿姨那邊做的時候,阿姨就讓她有空可以看看書,小小年紀不可能一輩子當保姆的。他們老兩口有空就在書房裏或陽台上各看各的書的那種情景是她最喜歡和羨慕的。每次去給他們送茶、端水果點心,她都會特別輕手輕腳的。難得這麽有本事的人,他倆對她沒有看下人的眼光、都很和藹可親。
進到王家她見識了很多,因為要帶寶寶,他們出去吃飯也好、遊玩也好一般都帶著她,所以雖然是個保姆,阿美還是見識了不少好地方、吃過不少好東西。阿姨說他們以前也窮,是讀書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雖然寶寶的父母也看書,但多是時裝雜誌之類、好多光屁股不穿衣的。聽說寶寶爸爸在英國讀的MBA,但他的書架上要不是她看不懂的就是她不感興趣的。所以趁著他給她放大假,她專門跑去廣州購書中心買了好些基礎會計自學課本回來。因為隻讀了個初中,她想先自學一下、以後再到夜校去拿財會電算化證書。顧阿姨已經說了,隻要她能學下來,將來找工作她會幫她,當然前提是她不能影響分內工作。
她周六當天就趕了回來,她打掃花瓶碎片時知道他們打架了,寶寶爸媽都回了那邊的家。阿美打電話回去,太太讓她繼續放假、守家就是了,因為那邊人手夠了。大的家裏有兩個保姆---一個主要負責做飯菜點心、一個專門搞衛生。寶寶是他媽媽在帶。阿美也知道他們小夫妻在鬧,不喜歡帶孩子的寶寶媽現在一定在巴心巴肝地好好帶小寶---他是她在這個家地位穩固的王牌,奇怪她以前怎麽會不知道!
孩子不是生得親、而是帶親的。頗有帶弟弟妹妹豐富經驗的阿美還是非常心疼小寶的。她來時他已經兩歲了,但在家裏其實跟阿美姐姐最親。而阿美自己的家呢,雖說應該計劃生育隻有她們姐妹的,但她大伯就是村長,她家生到第四個才是弟弟才算完。大伯老早對她爸爸說:這裏窮鄉僻壤、山高皇帝遠的,我這點兒權還是有的,你們盡管生吧!
阿美再也不想回到老家去過那樣的生活了。媽媽好可憐啊!生這麽多、帶這麽多,無論家裏還是地裏的農活主要還是她在做,才四十來歲的媽媽像有城市六十歲婦女的臉。不對,顧阿姨說自己六十了,可是人家顯得多年輕、保養得多好、打扮得多漂亮啊!老公到現在還那麽疼她,媽媽恐怕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麽叫撒嬌!
有什麽辦法呢?他們老家的傳統就是這樣:女人勞作,男人在村裏的大樹下聊天、看新聞、喝苞穀酒,一麵還兼工頭嗬斥老婆孩子。男人作為壯勞動力不用幹活,好奇怪、好不公平的世界啊!她爸爸還算好會幫著媽媽一些,結果村裏的男人們就嘲笑他怕老婆是個軟耳朵。阿美發誓寧願不嫁,也不要過她媽媽那樣的生活了。
深圳靠海台風很多,星期天還好好的,周一一早就呼呼地起了台風、下起暴雨來。阿美趕緊去收自己已吹得跟地平行的幾件衣服,同時把所有門窗都關嚴實了。刮風下雨她不怕,最怕的是閃電打雷,今天小寶肯定是不上幼兒園了,以前一打雷他就會撲到自己的懷裏來,不知道他媽媽曉不曉得他害怕啊!
很流暢的文字,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