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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回家 --夢裏不知身是客

(2010-03-30 14:06:09) 下一個
回 家 (小說 )


--夢裏不知身是客

媽媽說家裏的房子要拆遷了,兒女和這棟自建十多年的房子是父母畢生的心血和驕傲,子女已在外或成家或立業,父母也常伴左右享受天倫之樂,家裏的房子大到不好也不願出租。現在要拆遷了,因為可以補回很多套公寓,對他們來說反而算是一種盤活資產和輕鬆解套了。不必有其他原住戶的痛苦及悲壯感,子女也替父母感到欣慰,他們的半生因出身問題而坎坷無比,但一次不經意的投對了方向,終於在老年得到意外豐厚的回報。人生的百轉千回,誰能料想希望或運氣會在何時出現呢?隻是拆遷的時間很緊,卉已無法趕回去最後看看自己的閨房了。實際上在那座城市,他們也不是本地人,所以對於“你是哪裏人?”這個極其簡單的問題,卉一直很困惑, 基本上相當於” WHO AM I?”

“卉兒,你的那些舊信怎麽處理?”“媽幫我燒了吧。”媽媽沉默不語,卉怕她傷心,忙繞到別的話題上去了。

那近千封信來自同一個人,卉的前夫葉。從戀愛到分手,基本上是隔天就有來信,即便是後來有了電腦,他也還是喜歡用這種古老方式。曾經極力反對他們交往的媽媽,當初也是因為被感動了才首肯的,他們後來把小家設在另一個城市。誰曾想不多久他們就會分手?最令父母難以接受的是:看似嬌柔無比的乖女兒竟然是倔強地瞞著父母分的手!

無常的是人生。卉長得很甜,一直追求者甚眾。記得大學時葉拿出他的第一份稿費請她去咖啡屋,他堅持要一次花完,於是好吃的糕點冷飲和巧克力擺滿了整個小桌,服務員送來花時,他鄭重地遞給她說:其實從我看見你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我一定會娶你。現在我一無所有,但我發誓將來一定給你最好的生活。她以為他瘋了,這最多算是第一次約會吧?怎麽就胡鬧呢?幸虧當時人不是很多,要不誰會相信兩個不到連20都不到的大孩子,會有膽當眾玩過家家。卉氣惱地把花塞還給他,告訴他他們之間是沒可能的。其實不是不相信他那刻的真誠,他很有才華長得也很清秀,但的確不是卉心目中的男朋友類型,當然理想中的男友該是什麽樣子的,她其實也很朦朧。不過這次被拒並沒有嚇倒他,也許那是個純情年代吧,他最終用驚人的毅力和不懈的奮鬥打動了她,後來他們是班裏唯一一對結成夫妻的情侶。新婚的夜裏,他擁著她老問她是不是夢境,因為他的“洞房花燭夜”跟“金榜題名時”並在了一起。“為我美一輩子好不好?”--“好吧,“她調皮地說”不過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他故意正色道:“什麽你啊我啊的,從此必須說我們!”

是啊,為什麽要分你我呢?她其實已敏感地覺得他說的美跟她說的好像不太相同,這麽尋思的那刻她的心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幾年的戀愛,難道我們還是不太懂彼此? 他抱著她睡的樣子老讓她聯想到一個霸道的孩子抱著他的心愛的玩具,她不敢多想,隻是隨著他沉沉地睡去。

是夢終究有醒的時刻。他在娛樂圈裏工作,一個應酬極多而難逃花心魔掌的圈子,何況他們還因工作而兩地分居。她提到過自己的隱憂,他發誓說等積夠資本,一定會獨立出來單幹,絕不在那個圈子裏呆久了來讓她擔心。但是終於有一天,鄰居阿婆一看見她回家,就拉住她的手進屋說:阿卉啊,你要小心你的男人!那是單位宿舍樓,雖然搬進去不算太久,但阿婆看她乖巧投緣一直很疼她,一有機會就教她煲湯做菜什麽的,有好吃的都會送過來一份。卉的媽媽是個極其能幹和疼孩子的女人,所以她在娘家基本上過的是飯來張口的日子,老公對她不太會做菜似乎不以為意,有時她在擇菜洗東西,他都會搶過去做,或者說“看看我老婆的手是幹粗活的嗎?我們出去吃好了。”他還有一套什麽老婆型老婆、情人型老婆之類的歪理,他說:你是情人型老婆來的,等調過來後就請人做家務好了。有人嬌慣固然好,但卉認為自己完全有做賢妻良母的潛質,她喜歡家庭氣氛,小家布置得非常漂亮,菜式上在很努力地向阿婆學,廚藝也漸漸提高了很多,總之,她想努力成為一個好妻子。

那天是她放長假回家的第一天,阿婆的話令她猝不及防,盯著她善良傷感的眼睛看了好半天,卉扶住了餐桌以免暈過去。阿婆像對自家孫女那樣待自己,何況同一個單位的家屬,她沒有任何理由去騙或害自己。卉其實根本不願接受現實,但一轉念:我還想要什麽答案呢?此刻證不證據對她來說已完全沒有了任何意義。如果換作是如今的鄰居,沒有人會去多管別人的閑事,但卉知道,阿婆絕對是好心,她提醒她隻是如同心疼和保護自己的孫女。

卉後來對自己是怎麽開門回家的完全沒了記憶,頭腦裏一片空白,原本愛哭的她居然沒有一滴眼淚,隻是呆呆地盯著自己訂做不久的漂亮窗簾,看著中午的太陽怎樣一寸一寸地移到傍晚。老公回來時看見她沒開燈雕塑般一動不動地蜷在沙發裏,非常詫異,他過來抱她,她很抗拒。“你到底怎麽了?”她轉過去看著他的眼睛“問問你自己的良心!”話還沒說全,淚水就不爭氣地噴湧而出,他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卻堅決不肯承認有任何過錯,後來還妄想用柔情來蒙混過去。看著他表演,她的心已碎了一地,流了幾天幾夜的淚之後,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絕不會再接納他那已變質的心了,幸虧還沒有孩子,卉冷靜地提出了離婚。她沒料到他的反應會那麽劇烈,完全不像個敢做敢當的男子漢,後來好像犯錯的不是他,而是她似的。“別忘了你已經是我的了!所以永遠別想讓我同意離婚!“他的氣急敗壞、鬧騰讓她更確定這場婚姻是個錯誤來的,他曾是個非常好的男友,卻不幸做不了一個好丈夫。其實他們都還是孩子來的,但美好的生活已經就此斷了層。沒有任何爭吵的氣力,她從來不知道怎麽跟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所以除了流淚她不再說話也似乎說不出什麽話來了。她終於病倒了,高燒幾天後醒來的第一句話竟是“我要我媽媽!“ 他哭了,拚命抱住她,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怎麽都像個陌生人。的確,”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咫尺天涯。“ 冰窖般的日子持續了近一年,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窒息而死的危險,離婚隻有協議離婚會簡單快捷些,不過再簡單也要雙方同意才行,那時還得單位開證明。他無數次地想親近和挽回,她每次都厭惡地躲開”你知道的,永遠不可能了。“ 是的,雖然沒有目的地,她的心依然因絕望而漸行漸遠,他一直想用拖的方式來希望事緩則圓。 終於她求他:”你說你要怎樣才肯放手?“ “做夢去吧,等你生了別人的孩子我就離!“他以為他打了一個死結,封死了她想離開的所有希望。但“世上無難事”,隻要願意,就根本不存在什麽解不開的死結,他促成了她的一走了之。

三年後的一天,已另覓良人的她跟他約在最溫馨浪漫的花園瀑布咖啡廳前談簽字分手,從彼咖啡屋到此咖啡廳,一切的前塵往事宛如隔代般如夢如幻,飄渺虛無。她穿著一襲黑天鵝絨旗袍,高貴優雅。而30歲不到的他好像蒼老了很多,“你還是這麽年輕漂亮,看看老夫我吧,你自己說誰愛誰更多一些?“他的確嫉妒,“我偷偷地跟蹤過你去接孩子,很像你對吧?不知道為什麽會沒有一絲恨意,我一直有個錯覺,老覺得那是我們的孩子來的!“ 她很吃驚,心裏馬上決定給女兒換幼兒園。“老天給過你機會不是嗎?是你沒有好好珍惜!另外成家吧,你也會有可愛的孩子的。” 他想捉住她的手,她卻像老朋友似的拍拍他的肩,兩人的眼睛都有些濕潤,她感謝他曾經的好,也祝福他的未來。他掏出她離家前留給他的紙條:你走都沒忘了提醒我去存掉那30萬的製作費,知道嗎其實你完全可以全都拿走的。你叫我到哪裏去找你這樣的女人?!她苦笑了一下:悲哀就在於你娶了我卻好像從未真正了解我,其實你一直在意的隻是我的外殼,所以分開是你我的福氣來的。“我知道你過得不錯,但你有沒有想過即使開始是我錯了,但你後來卻做得更錯更絕?你為什麽會這麽恨我呢?“ 卉說:”我錯或絕是因為我根本不願回頭了,而且這好像是你唯一肯放手的理由。你原諒我沒有學會如何隱忍地去過完我的一生。恨曾經有過,但現在已經過去了或者說沒有了。“ ”你知道真愛一個人的話就一定會給他改過的機會的。“ ”是的,同時真愛一個人的話也不會舍得傷害她。“ ”你變了,記得嗎?原來隻會撒嬌和哭鼻子。“ ”是的,得謝謝你給的被迫成長。“ ”他知道我嗎?對你好嗎?“ ”嗬嗬,你說我是敢做不敢當的人嗎?對我崇拜的人,我不隱瞞任何事情,他不光知道,還讓我謝謝你。放心吧,他對我視若珍寶來的!“ “孩子要不要寫在我們名下會對她好一些?”“不必了,她父親對她愛都愛不過來,原本想生在香港的,她可能喜歡大陸,提前了三周所以生在了深圳。她的一切都安排妥帖了。不管怎樣,都謝謝你的好意!”“我反正是不想再婚了,想複婚或有什麽需要你隨時給我電話。” “不必了,謝謝你!” 簽完字,他很不甘地要了些酒,華燈初上,大廳裏流淌著他們大學時曾經非常熟悉的舞曲,這時一對對情侶相擁步入舞池,“陪我跳一曲好嗎?”他們曾經是舞池裏最出色的一對,她忍住感慨萬千的淚水, 婉拒道:下次吧!孩子和她爸爸在等我!“我送你吧!”—“別!這是離婚呢不是約會。你一會兒還得開車還是少喝點吧,記得明天一早我們還得拿證去。晚安!”

走出酒店大廳,外麵的空氣清爽得讓她猛吸了幾口氣:真好,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回家了。曾經的家往西,現在的家往東,完全背道而馳的方向。在這車流流光溢彩的都市裏,她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漂泊感,房子和家是兩個概念,夢裏不知身是客啊,同時又有誰知道有多少夢裏的落花在紛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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