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瞭望】zt. “人權高於國家主權”----哈維爾在加拿大國會的演說
【Birds-Eye-View After Raining】Human rights above national sovereignty ---- Havel's speech in the Parliament of Cana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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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權高於國家主權
1999年4月29日在加拿大國會的演說
尊敬的總理、參議長、眾議長、參議員、眾議員,各位來賓:
能在這裏演說,我的確感到非常榮幸。我願借此機會就國家及其可能在未來的地位說一些看法。
所有跡象表明,作為每個民族共同體的發展頂峰與人類的最高價值----事實上這是可以為其殺人或值得為它而死的唯一價值----的民族國家,已經越過了其最高頂點而開始走下坡路。
若幹代追求民主人士所從事的啟蒙事業,兩次世界大戰的可怕經曆,對於製訂世界人權宣言以及人類文明的全麵發展,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似乎正逐漸使人類認識到,人比某一國家更為重要。
在當今世界,國家主權的偶像一定會逐漸消解。當今這個世界透過在商業、金融、財產,直到信息方麵的數以百萬計的整合性聯係,將各國人民聯為一體;這種聯係還提供了各種普遍觀念和文化模式。而且,在當今的世界,對一些人的危險會立即影響到其他所有人;由於許多原因,特別是由於科學技術的巨大進展,我們各自的命運已融合為一種單一的命運;無論我們喜歡與否,我們都要對發生的一切承擔責任。
顯然,在這樣一個世界裏,盲目熱愛自己的國家,把愛國置於至高無上地位,僅僅因為它是自己國家而為它的任何行動尋找借口,僅僅是因為不是自己國家而反對其他國家的任何行動,這種愛國必然變成一種危險的時代顛倒,一種產生衝突的溫床,最終會成為無數人類苦難的源泉。
我認為,在下一個世紀,大多數國家將開始從那種類似邪教團體的、訴諸情感的實體,轉變為更為簡單的、公民享有更多管理權力的單位。這種單位將擁有較小的權力,但它更富於理性,它僅僅是一個複雜的、多層次的、社會自我管理的全球組織的層次之一。這種轉變,要求我們逐漸拋棄那種互不幹預的觀念,即那種認為其他國家發生的事,其他國家對人權尊重與否,與己無關的觀念。
誰來承擔現在由國家行使的多種功能呢?
首先來看國家在訴諸情感方麵的功能。我認為,這些功能將被更平等地分配給組成人類同一性的多層次的領域,即人類活動於其中的多層次領域,也就是我們看作自己家園或自然界的各種領域,家庭、公司、村莊、城鎮、地區、專業、教會、協會,以及我們所在的大陸和我們居住的行星----地球。所有這些組成我們的自我認同的多種環境。而且,迄今已膨脹過度的我們與自己國家間的連係如果受到削弱,這必定有利於其他領域。
至於國家的實際職責與法律製度,可以向上和向下轉移。向下轉移是指國家應該把其現行的許多職權,逐步轉移給公民社會的各種組織和機構。向上轉移是指國家把其許多職權,轉移給各種地區性的、跨國的和全球性的團體和組織。這種職權轉移現已開始進行。在某些地區,這種轉移已走得相當遠;在另一些地區則進展較小。
然而,由於許多原因,這種發展趨勢必須沿著這條道路繼續發展下去。如果界定現代民主國家的特徵,通常包括尊重人權和自由、公民平等、法治和公民社會,那麽作為人類未來目標的這種生存方式,或者人類為自己的生存而應該朝著它前進的生存方式,也許可以被界定為一種以世界性或全球性的尊重人權、世界性的公民平等、世界性的法治和全球性的公民社會為基礎的生存方式。
民族國家建立過程中伴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國家的地理邊界,即其疆界的確定。無數的因素,包括種族的、曆史的、文化的因素,地理因素,權力利益,以及整個文明狀態,都在其中起著重要作用。
建立地區性或跨國性的更大共同體,有時會遇到同樣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這種問題可能從加入共同體的民族國家那裏繼承而來。我們應該用一切力量來保護這一自我界定的過程不會像民族國家的建立過程那麽痛苦。
例如,加拿大和捷克現在是同一防禦性組織--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成員。這是一個具有曆史重要意義的發展過程,即北約擴展到中歐和東歐國家的結果。這一過程的重要性在於,它是為了打破鐵幕、在真實上而不僅在口頭上廢除雅爾塔協議,所邁出的真正嚴肅的、曆史上不可逆轉的第一步。
眾所周知,這一擴展過程遠非容易,而且是在兩極對立的世界結束十年後才成為現實。進展如此困難的原因之一,是由於俄羅斯聯邦的反對。他們對此不理解而且十分擔心:為何西方要向俄羅斯附近國家擴展,而不接納俄羅斯?如果我在此刻撇開所有其他動機,俄羅斯的這種態度暴露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即俄羅斯世界或東方世界對自己的地理疆界不清楚。北約與俄羅斯結成夥伴的前提條件是:地球上存在著兩個對等的強大實體,即歐洲-大西洋實體和廣袤的歐洲-亞洲實體。這兩個實體可以而且必須相互攜手合作,這對全世界有利。但之所以能這樣做是因為雙方都意識到自己的身份,都知道自己的範圍在何處。在這個問題上,俄羅斯在其曆史發展過程中就遇到某些困難,並把這些困難帶到現今世界,而在現今世界,地理邊界不再涉及民族國家,而是涉及文化和文明的地區和區域。的確,俄羅斯有許多與歐洲--大西洋或西方相聯係的東西,但如同拉丁美洲、非洲、遠東、其他地區或大陸,俄羅斯也有許多與西方不同的東西。世界的各地區存在著差別,這一事實並不意味著有些地區比另一些地區更有價值。它們是互相平等的。它們僅僅在某些方麵有所不同。但不相同□不意味著可恥。俄羅斯在一方麵認為自己是一個實體,是一個應該受到特殊對待的全球強國;另一方麵,它又因為自己被看成是一個獨立實體,一個很難成為另一實體之組成部分的實體,而感到不舒服。
俄羅斯正在逐漸習慣北約的擴展,有一天它會完全習慣這種擴展。我們希望,這將不僅是恩格斯所謂的被認識到的必然性的一種表現,而且是新的更深刻的自我理解的一種表現。在這個多元文化、多極化的新環境裏,正如其他國家必須學會重新界定自己,俄羅斯也必須這樣作。這不僅意味著,它不能永遠以自大狂或自戀來代替自然的自信心,而且意味著它必須認識到何處是自己的疆界。例如,擁有豐富自然資源的廣袤無邊的西伯利亞,屬於俄羅斯;而小小的愛沙尼亞就不屬於並永遠不屬於俄羅斯。而且,如果愛沙尼亞屬於北約或歐盟所代表的世界,俄羅斯必須理解和尊重這一點,而不應把這看成是一種敵意的表現。
隻要人類能經受人類為自己準備備的所有危險的考驗,二十一世紀的世界將是一個以平等為基礎的,人類在範圍更大的、有時甚至覆蓋整個大陸的跨國組織內更密切合作的世界。為了使這個世界變成現實,人類文明的各種實體、文化或領域必須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身份,了解自己與別人的差異所在,認識到這種差異性不是一種障礙,而是對人類全球財富的一種貢獻。當然,那些對自己的差異性抱優越感的人也必須認識到這一點。
聯合國是所有國家和跨國實體能坐在一起平等討論、並做出決定影響整個世界的最重要組織之一。聯合國如果要成功地完成廿一世紀賦予它的任務,必須做重大改革。
聯合國的最重要機構安理會,不能繼續維持它剛開始成立時的狀況。相反,它必須公正合理地反映今日的多極化世界。我們必須思考,某一個國家是否一定有權否決其他各國的共同決定。我們必須考慮,許多重要而強大的國家在安理會內沒有代表權這個問題。我們必須探索輪流性的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等製度問題。我們還必須減少整個聯合國龐大機構的官僚主義,提高其工作效率。我們必須討論如何才能使聯合國機構,特別是其全體大會的決策過程具有真正的彈性。
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使地球上所有居民確實將聯合國看成是自己的組織,而不隻是一個由各國政府組成的俱樂部。最關鍵一點是,聯合國應該是為地球上全體人類而不是為了個別國家謀利益。因而,聯合國的財務程序,會員國申請程序和審批程序,也許應該加以改革。這並不是要剝奪國家的權力並以某種龐大的全球之國取而代之,而是不能讓一切事務都一定要而且隻能通過國家及其政府來處理。正是為了人類的利益,為了人權、自由以及一般意義上的生命的利益,應該存在多種渠道,使世界領袖的決策到達公民,並使公民達到世界領袖。多種渠道意味著更多的平衡和更廣闊的相互監督。
顯然,我不是在反對國家機構。一國的首腦在另一國的國會演講時宣傳國家應該廢除,這是相當荒謬的。但我講的是其他問題。我講的是,事實上存在著一種高於國家的價值。這種價值就是人。眾所周知,國家要為人民服務的而不是與此相反。公民服務於自己國家的唯一理由,是因為對於國家為所有公民提供良好服務而言,公民的服務非常必要。人權高於國家權利。人類自由是一種高於國家主權的價值。就國際法體係而言,保護單個人的國際法律優先於保護國家的國際法律。
在當今世界,如果我們各自的命運已融合成單一的一種命運,如果任何人都應對全人類的未來負責,那麽,任何人,任何國家,都不應擁有限製人民履行自己職責的權利。各國的外交政策應該逐漸脫離那種常見的構成其核心的東西,即自己國家的利益,自己國家外交政策的利益,因為這類利益傾向於分裂而不是團結人類。確實,人人都有某種利益,這是完全自然的,沒有理由認為我們應該拋棄自己的合法權利。但有一種東西高於我們的利益,這就是我們信奉的原則。這些原則能團結我們而不是分裂我們。而且,這些原則是衡量我們的利益是否具有合法性的標尺。許多國家的教義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而堅持某原則,這種說法站不住腳。原則必須為了其自身而被尊重或堅持。就原則而言,利益應該來源於原則。例如,如果我說,為了捷克的利益才需要有公平合理的世界和平,這是不對的。我應該說,必須有公平合理的世界和平,而捷克的利益必須服從於它。
北約正在進行一場反對米洛謝維奇的種族滅絕統治的戰爭。這既非一場可以輕易獲勝的戰爭,也非一場人人擁護的戰爭。對於北約的戰略戰術,人們可能存在著不同觀點。但任何具有正常判斷力的人都不能否認一點:這可能是人類並非為了利益、而是為了堅持某種原則和價值所進行的第一場戰爭。如果可以這樣評價戰爭的話,那麽這確實是一場合乎道德的戰爭,一場為了道德原因而打的戰爭。科索伏沒有可以使某些人感興趣的油田,任何北約成員國對科索伏沒有任何領土要求,米洛謝維奇也沒有威脅任何北約成員國或其他國家的領土主權。盡管如此,北約卻在打仗,正在打一場代表人類利益、為了拯救他人命運的戰爭,因為正派的人不能對國家領導下的係統性地屠殺他人坐視不管。正直的人絕不能容忍這種事,而且,絕不能在能夠救援的情況下而不施援手。
這場戰爭將人權置於優先於國家權利的地位。北約對南斯拉夫的攻擊沒有獲得聯合國的直接授權。但北約的行動並非出於肆無忌憚、侵略性或不尊重國際法。恰恰相反,北約的行動是出於對國際法的尊重,出於對其地位高於保護國家主權的國際法的尊重,出於對人權的尊重,因為人權是我們的良心及其他國際法律所明確闡明的。
我認為,這場戰爭為未來立下了一個重要的先例,它已明確宣告,不允許屠殺人民,不允許將人民驅離家園,不允許虐待人民,不允許剝奪人民的財產。它還表明,人權不可分割,對一些人不公正也就是對所有人的不公正。……
過去我曾經多次思索,為何人擁有的某種權利高於其他任何權利。我得到的結論是,人權、人的自由和人的尊嚴深深地置根於地球世界之外。它之所以得到這種地位是因為在某些環境下,人類自覺地而不是被迫地把它看成是一種重於自己生命的價值。因而,這些觀念隻有以無限空間和永恒時間為背景才有意義。我堅信,我們的所有行動,無論它們是否與我們的良心相和諧,其真實價值最終將在某個超出我們視線的地方接受檢驗。如果我們感覺不到這一點,或者下意識地懷疑這一點,我們將一事無成。
對於國家及其在未來可能扮演的角色,我的結論是:國家是人的產物,而人是上帝的產物。
哈維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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