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因為繼父的關係,再加上她這張一見之下難忘的青春的臉孔,名氣漸漸在生意圈內越來越大,所接到的合同也越來越多,忙的時候甚至要通宵趕拍,她做模特兒的事終於落到生父耳朵裏。
他致電李莉,責問她為什麽允許女兒去幹模特兒。他說: “ 你要是覺得我給美美的錢不夠,大可跟我說,為什麽要讓美美入那一行?那一行有多亂你知道不知道? ”
李莉好好的心情給他搞壞,在電話裏不禁跟他針鋒相對: “ 亂?現在哪一行不亂?你那一行倒不亂,怎麽你還拋妻棄女,跟著一個賤女人跑掉?!行了,你那點錢留著給自己買藥吧,我和女兒不需要你的錢,也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 ” 說著掐了線。
那邊跟前妻講不通,又找美美。美美回答得更妙: “ 你是誰?我爸爸?不可能!我要是有爸爸怎麽會跟我媽姓李? ” 聽他講了一通大道理,她這麽質問, “ 當初我哭著求你不要跟我媽媽離婚,不要走,你聽了沒有?既然當初你沒聽我的,那麽現在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
她這句話憋在肚子裏若幹年,終於有機會倒出來,心裏就感到說不出的暢快。
她的追求者也越來越多,把李莉和梁浩然搞得緊張不安,插空就耳提麵命: “ 不要隨便跟人家去吃飯,也不要隨便接受人家的禮物。你今天隨便接受別人一根項鏈,明日可能要付出十倍於項鏈的代價去還。 ”
她的繼父謝先生不以為然地說: “ 女孩子嘛,容易上當是因為見世麵見得少。你帶她多見世麵,多見人,她自然就會提高分辨力。 ” 於是有什麽重大活動需要夫妻同時出席的,隻要可能,就帶上美美。
愛屋及烏,給老婆買什麽禮物,總少不了有美美的一份。
美美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的攝影師。她知道這不是她媽媽眼中的理想女婿人選。李莉腦中的理想女婿是律師,工程師,建築師,大學教師等,收入保證,安全穩定。
但是他是攝影師,搞藝術的,又是個自由職業者,無論哪一條都入不了李莉的法眼。
最先發現的是夏宜。如今隻有她有時間有條件發現諸如此類的秘密。
她逛百貨公司,坐在茶座休息,喝杯咖啡的時間,看見美美跟一個男人手拉手走過來,看見她呆了一呆,對那男的說了句什麽,那男的就走開。
美美在她桌前坐下,打招呼: “ 夏姐姐。 ”
夏宜問: “ 吃些什麽?冰淇淋? ”
美美說: “ 好的。 ”
夏宜起身給她買了杯草莓聖代。
美美那天隻有早上兩節課,所以有時間出來逛。她一直代言一個洗發水品牌,頭發未染,筆直烏黑地垂下來 —— 那是一種天然的直,並未做過離子燙。也許是因為功課和工作辛苦,臉上的嬰兒肥褪去,兩頰沒有了以往的紅潤,下巴也尖起來。
夏宜微笑: “ 你如今可是名人。 ”
美美說: “ 這算什麽?也不過在這一塊小有名氣,還沒代理過全國性的名牌。不過倒要謝謝你,要不是你跟我哥建議我給他們代理牛仔褲形象,我也不可能被人家發現。 ”
夏宜一愣: “ 你怎麽知道是我的主意? ”
美美笑一笑: “ 我哥說的。夏姐姐,我說句實話你別生我的氣。你離開的時候我哥他很傷心,我為了安慰他說了你很多壞話。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是那個時候他真的太傷心了,我怕他想不開真出什麽事,就拚命貶你 —— 我不是真的認為你很壞。 ”
夏宜想不到她這麽直率,一時很尷尬,不知道如何說話,隻有微笑著點點頭。
美美接著說: “ 他都傷心成那樣了,還在為你辯護,所以就提到你建議我做他們牛仔褲的形象代言人 —— 夏姐姐,我哥他真的很喜歡你。 ”
夏宜有些狼狽地說: “ 你們兄妹無所不談啊。 ”
美美說: “ 他平時當我小孩子,不大跟我說這種事。那天他喝醉了,他的那些朋友,以前都不看好你們,所以沒人能理解他。那些天他真的很可憐,我還沒看到過他為哪個女人這麽傷心過 —— 他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還小,不懂事,但是我懂事後還沒見他哭過。那天他一邊喝酒一邊哭,我陪著他哭,覺得很害怕,隻好把我媽叫來把他哄睡。夏姐姐,你見沒見過我哥哭?他哭起來就跟小孩子一樣。 ”
見過的,怎麽沒見過?他流淚的時候顯得那麽無助。
夏宜的眼眶裏就有些濕潤。她低聲問: “ 他說些什麽沒有? ”
美美說: “ 他倒還認得我媽,拉著我媽的手說讓她不要走。他問為什麽他愛的人都要拋棄他。夏姐姐,我媽聽了這話也哭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也哭。最後沒辦法,我媽隻好跟我擠在一張沙發床上過了一夜。 ”
夏宜拚盡全力,才把一包熱淚忍下去。那一天他抱著她無助地說: “ 你別離開我,你別離開我。我怎麽才能讓你留下來呢?你告訴我,我怎麽才能讓你留下來呢? ”
她無視他的真誠,他的軟弱,給彼此造成幾乎不可彌補的損害。
夏宜怕再繼續下去她就要崩潰,連忙轉移話題,問: “ 美美,剛才那個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嗎? ”
美美大方地說: “ 是啊。夏姐姐你看他怎麽樣? ”
夏宜看她一眼說: “ 美美,我實話實說你也別生氣。我覺得這個人麵相看起來不安定,眼神遊移 —— 你們不是一路人,不會有結果的。 ”
美美咬住嘴唇,半天才說: “ 我不知道。可我就是喜歡他。夏姐姐,你認為你跟我哥會有結果嗎,現在他已經跟小芸姐結婚,可是為什麽你還要跟他在一起? ”
夏宜一杯咖啡差點撒出來。她吃驚地看著美美 —— 誰說她天真無邪?她是人小鬼大!他們來往得那麽秘密,她是怎麽知道的?
美美衝她霎霎眼睛。
不是所有盛開的鮮花都能結果,可那嬌豔的花還是照樣要怒放;不是所有的旅程最終都能到達終點,可是人們還是爭前恐後地啟程。什麽是因,什麽是果?什麽是過程,什麽是結局?如果人生避免不了痛,早一點來遲一點來又有什麽區別?
美美伸出小手指: “ 夏姐姐,咱們倆做個交易吧 —— 我替你保密,你替我保密,好不好?我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講,就是我哥你也不能講。你跟我哥的事我也不跟任何人講,哪怕是我媽,哪怕是小芸姐。 ”
夏宜無奈搖頭,伸出小指跟她勾一下說: “ 我好像別無選擇。 ”
她請美美到她家去吃中飯。美美那是第一次去夏宜的家,被她的臥室驚呆了。她大驚小怪地說: “ 夏姐姐,我還沒見過這麽大這麽漂亮的臥室。你這小茶座真舒服,可以曬到太陽,旁邊就是落地門通陽台,陽台上還養著花草。 ” 她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把腳擱在另外一張上,伸著懶腰曬太陽。
夏宜把買來的比薩餅放在小烤箱裏重新烤一下,又燒了一個湯,拌了一個蔬菜色拉,跟她一起吃完,就坐在臥室的那個小角落裏一邊喝咖啡,一邊閑聊。
美美說: “ 我們家裝修的時候,我媽說寧可多一個房間,也不要房間太大。她打算那個房子以後給我結婚,然後跟我同住。你看,現在裝修好沒住多久,她結了婚去住別墅 —— 早知如此,不如也把兩間朝南的臥室打通成一間大的。 ”
人生充滿不可預料,今天不知明天的事,明天不知後天的事。
然後她好奇地跟夏宜打聽國外的生活。夏宜就打趣她,問她為什麽不去問梁浩然。美美說: “ 切,問他,要麽不耐煩說,要麽就說不清楚。他在那邊這麽多年,生活習慣完全是中國式的。 ”
夏宜於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比如在加拿大,畢勝客也好,肯德基也好,沒有那麽火,平常吃的人稀稀落落;喝咖啡隻是一種生活習慣,象這邊的人在街頭買早點一樣普通,價錢也象街頭早點那麽便宜;大部分上班族一個星期買一次菜;就工資與收入而言,花在買衣服上麵的錢很少,除去房子還貸以外,大部分人把錢花在娛樂和旅遊上麵。
她說: “ 其實亞洲國家的孩子最幸福。西方國家,小孩子過了16歲就出去打工掙零花錢,過了18歲,很多人讀大學都是自己向政府貸款,畢業工作後慢慢還。讀書期間還要打工。我在那裏讀書的時候,班裏的那些本地同學,都盡量爭取把課排得滿滿的,排在幾個整天之內,抽出三到四天去打工,很辛苦。 ”
美美好奇地問: “ 難道他們的爸爸媽媽真的不管他們了? ”
夏宜想了想,說: “ 也不能這麽說。有些人也是爸爸媽媽支付學費,自己隻賺零花錢的;也有些人父母完全不管,所有的錢要自己想辦法;還有些家裏特別有錢的,父母包全部的費用,但是很少。可能也是因為這樣,那邊的孩子特別獨立,主意也特別大,對於他們的個人事務,父母隻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 ”
美美說: “ 那我現在也算完全獨立了呢!可是為什麽我媽媽和我哥還要對我指手畫腳?我的那個新爸爸,也老對我 ‘ 哼哼 ’ 教導。 ”
夏宜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 “ 他們那是怕你吃虧,緊張你啊。 ”
她跟她談一些西方的社會問題。她說: “ 因為宗教的關係, 西方關於墮胎的觀念沒有我們這麽隨便,所以很多小女生懷了孕,就把孩子生下來。小小年紀,做單身媽媽,一個人又帶孩子又讀書,哪有那麽容易?很多人就這麽失去了受教育的機會,找不到好的工作,最後孩子大人都搞得很狼狽很辛苦。在中國,雖然人工流產很容易,但是畢竟對女人的身體是一種傷害,還可能導致不孕等後遺症。很多事情,男人可以一走了之,最後女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
最後她轉彎抹角地跟美美暗示,不管怎麽樣,女人要學會愛自己,保護自己,使自己盡可能少地受到傷害,尤其要注意的是避孕。
美美聽了,曉得她這是在委婉地告誡自己,一時臉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太陽曬得還是害羞害得。
夏宜知道,她能為美美做的隻有這些。
終於等來了,節奏再快一點就好了。怎麽有人說夏懷孕了?夏該是個很小心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