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他們自然各自回家過。年初一夏宜把彥成接到媽媽家玩了三天,梁浩然所有的同學朋友都放假回家,今天這個來約,明天那個來約,夜夜喝通宵,他們幾乎沒有時間碰麵。假期還沒過完,夏宜就飛了美國。開始每天都打電話回來叮囑,讓他少喝酒;後來忙起來,變成了兩天一次,三天一次,一周一次。近一個月的時候,她完全沒了音訊。
梁浩然漸漸地覺得不對頭,他撥她的手機,手機總是那個冰冷的聲音: “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 給她廠裏打電話。接電話的人是業務部的,詫異地說: “ 我們老板沒去美國啊。夏小姐年前就辭職了,我們老板正在找人頂她的位子。 ”
梁浩然頓時如冷水澆頭,回想起來,才恍然覺得年前她表現反常。他衝她發那麽大的火她都不生氣,轉身好聲好氣地哄他。她喝得半醉不醉,絮絮叨叨地同他說癩蛤蟆理論。她把他的衣服全部收拾好讓他帶回去,借口是她一走一個月,不能讓他沒衣服換。年前的一兩個月裏,她對他那麽溫柔,那麽忙的季節,盡量抽出時間來陪他 —— 他為什麽那麽遲鈍?
他放下電話就衝下樓去,開車找到夏冰的單位,拉著她往外走,說: “ 我要跟你談談。 ” 他沒見過夏冰,但是從夏宜那裏聽到過她的工作單位,看著那張長得跟夏宜十分相似的臉,一眼就把她認出來。
夏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拖出辦公大樓,拉進一家咖啡館,然後他才放手。
他開門見山: “ 夏宜呢? ”
夏冰摔摔手,就見手腕上給他拖得一塊烏青。她說: “ 你小子不要發瘋好不好?你跟阿宜不會有結果的,你們這樣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
他象是沒聽見,隻問: “ 夏宜呢?她在哪裏? ”
夏冰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不說話。他堅持地問: “ 夏宜呢? ” 他沒有流淚,但是表情很受傷, “ 你把她溫哥華的地址電話都給我。 ”
夏冰開始明白妹妹為什麽一直下不了決心離開他,為什麽不敢麵對麵跟他說分手。
她改了一種語氣,無奈地說: “ 阿浩,她不在溫哥華。她已經把房子賣掉,跑到美國跟孫先生結婚去了。 ”
美國的孫先生,大約就是那四十五歲的老頭子。她答應他慢慢地跟他斷絕來往,難道是騙他?
他好像隻會說那幾句話: “ 你把她在溫哥華的地址電話給我,你把那個什麽孫先生美國的地址電話也給我。 ”
夏冰歎口氣,招手跟服務員要了紙筆,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把夏宜在溫哥華的地址和電話都抄給他: “ 你不信,就自己去看吧。至於美國的孫先生那裏,我不可能給你。阿浩,她下個決心不容易,你要是真愛她,就不要去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
梁浩然道了謝,揣起紙就走。他回到公司,想來想去,公司沒有在加拿大的業務聯係,於是撥個電話給總公司辦公室,跟他們說: “ 你們替我盡快搞定去加拿大的簽證。 ”
那邊的人一邊答應著,放下電話,轉頭就找梁偉華。梁偉華想了想,揮手說: “ 給他辦。 ”
簽證辦好,他從上海直飛溫哥華。下了飛機正趕上溫哥華季節交替,春雨綿綿。他在機場叫了出租車,直接駛到夏宜家的公寓大樓。進出大樓需要電子鑰匙,他沒有。他等在門口,隨出入的人進去,坐電梯上樓,在她門前停住,敲門。
門開了,是一個印度女人,看見他一呆,問: “ 你找誰? ”
他拿出夏宜的照片,說: “ 我找這位女士。 ”
印度女人接過照片,就說: “ 她現在不住這裏了。她把房子賣給我們。 ”
他客氣地問: “ 請問你知道她搬到哪裏去了嗎? ”
印度女人微笑著說: “ 她說她要結婚了,她的未婚夫在美國。我想她大約去了美國。 ”
梁浩然拿回照片,道了謝,拖著小小的行李箱下樓。他在雨中走了半個小時,發覺溫哥華的雨跟 H 市的雨很象,都那麽冰冷,冷入骨頭裏。夏宜說過,她最恨冬天或者早春下雨,下起來沒完沒了,又濕又冷,令人壓抑。
現在他也恨這雨。那個女人的心是被這陰冷的雨浸泡過的,一樣的陰,一樣的冷,一樣的綿綿望不到邊。她說: “ 他能給我安定的婚姻,你不可能給。 ”
她曾經嫁給一個大她六歲的男人,這六年的歲月差距沒有讓她的婚姻天長地久,於是她再去嚐試大她十多歲的男人,隻因為這個年紀的男人即便想花可能已經有心無力。
她這是聰明還是愚昧?
她還說: “ 我隻能把風險降至最低。 ”
她頭腦太冷靜,思維太清楚,冷靜清楚到可以無視自己的感情,無視自己的心。
他記起有一次在她家,他幫她給她的電腦殺毒,病毒實在是太多,殺也殺不光,建議她格式化後重新裝盤。她把自己所有的生成文件全部存在虛擬的D盤,當下隻把D盤的文件全部複製下來。
他當時非常奇怪: “ 很少有學文科的女人這麽做的。我以前給一個女孩子搞電腦,她把所有的文件全部放在C盤下麵,以致C盤空間太小,係統文件運行非常慢。 ”
她笑笑沒有回答。他想想也了然 —— 自然是她的不知道第幾位的前任男友教她的。
後來她去做飯,他給她重新裝係統軟件。純粹出於好奇,裝之前方他打開D盤的那些文檔,看她一個文件夾一個文件夾,所有的文檔都很有條理地各就各位。他點開 “ 詩歌 ” ,裏麵有若幹首詩,他一首一首點開來看,再關掉,鬼使神差,他看了看文件生成時間,有一首就是那年五月寫的,叫《心情》。
“ 走在街頭
把心情拿出來翻晾
讓微風清掃角落
趕走潮濕的過往 ”
“ 藍天是張笑臉
鴿子飛翔
孩童們放著風箏
沐浴陽光 ”
“ 你呢
你是五月籬邊的薔薇
是我心頭暈開的芬芳 ”
他當時心裏立刻有種甜蜜的感覺,同時咒罵一聲 —— 這個女人明明早就喜歡他,卻裝得毫不在乎,一點都不露在臉上。她真是很深心的一個人,一棵心深如古井,即便是扔塊大石頭下去,下麵再怎麽波瀾壯闊,上麵卻是紋風不動。
所以他也就有樣學樣,當作什麽也沒看見。
可是最終,即便是她對他的情感有過初戀般的甜蜜,又怎麽樣?她今天還不是扔下他跑得無影無蹤?她太現實太明白太清醒,就可以把這麽美好的情感當作垃圾扔掉!
他停下來,招了輛出租車,讓出租車把他送回機場,他坐當天的飛機去渥太華,看望了梁悠然,把家裏要他帶的東西都給他。
悠然已經從家裏的電話中得到消息,知道自己的這位老哥可能遇到點事,具體是什麽事,家裏講得含含糊糊,他功課不怎麽樣,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極好的,看到梁浩然的臉色不善,就表現得頗為善解人意。梁浩然說他要一個人待著,他就躲到一邊去不出聲;梁浩然想兜風,他就開車帶他上高速,上車之前這麽說:“哥,我可是剛拿到的執照,你怕死不?”
梁浩然板著臉說:“開吧你!”現在死掉,還能賺她幾滴眼淚,再過一年,她還記得他是誰?再過幾年,隻怕他就成為她許許多多的“前男友”之一,麵目模糊。
他要上網,悠然趕緊把電腦讓他,一邊豎著耳朵聽著,生怕他一生氣把他的電腦砸爛。他聽見他劈裏啪啦打字打得飛快,一會兒把鍵盤推開,跑出去抽煙。
他檢查他的功課,對著那一堆爛成績一頓訓斥。
梁浩然在渥太華住了兩天,原路返回中國。
回國一個星期後,他被梁偉華召進總公司辦公室。梁偉華問他: “ 醉夠了沒有?可以重新開始工作了嗎? ”
“ 。。。。。。 ”
“ 你看看你,為了一個女人搞成這個樣子,象什麽話?你是不是打算這麽一輩子墮落下去? ”
“ 。。。。。。 ”
“ 我想讓你主持一個專門做生產資料的進出口公司,你有沒有興趣?你要是沒興趣,我可以找別人。 ”
梁浩然抬起頭來。
梁偉華接著微微地笑一笑說: “ 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去單幹,我也知道你跟朋友合夥做過兩筆,可是阿浩,進口生意需要雄厚的資金保證,否則你銀行裏開不出信用證,你永遠隻能讓別人拿大頭,你拿小頭。這樣吧,你來主持這個公司,股份是我的,年終可分紅利可以給你百分之五十。如果你結了婚,我給你百分之百作為你的報酬和家用。如果你有了孩子,我把這個公司的股份全部轉讓到你名下。你考慮考慮,盡快給我回音。 ”
梁浩然平靜地說: “ 不用考慮,我幹。 ”
梁偉華點頭說: “ 那好。我把小孟也調過來幫你。阿浩,小孟是個不錯的姑娘,你考慮考慮她。 ”
梁浩然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 “ 這樣一下子走兩個人,服裝公司那邊怎麽辦? ”
梁偉華說: “ 給你兩個月的時間過渡,你盡快物色新人接你的班。特別是你剛搞得那一攤子,別扔了。我再給你個總公司副總的身份,還可以過問服裝公司的業務。 ”
那天晚上他跟胖子最後一次買醉。胖子勸他: “ 算了,想開點吧。那是個聰明女人,她肯定要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她跟著你不會有安全感的。女人嘛,安全感第一,愛情其次。阿浩,我倒覺得,如果可能的話,還是把愛情和婚姻分開來對待比較好。愛情嘛,有個一次,折騰個上天入地,死去活來,夠了;再找個脾氣好,性格溫柔的過日子,彼此不那麽相愛,期望值不高,反而容易天長地久,集中精力搞事業。你要是整天為愛情折騰來折騰去,你說你身子是鐵打,還是心髒是鐵打的? ”
梁浩然不甘心地說: “ 不管怎麽說,你總希望把你所有的一切,跟那個與你感情最親密的人分享。如果不能分享,你就是掙下全世界,又有什麽意義? ”
胖子就笑: “ 如果你真的掙下全世界,那你愛跟誰分享就跟誰分享。可惜啊,我們掙來掙去,不過是掙那一點麵包渣。 ”
梁浩然喝得大醉,由胖子送他回家。
是的,可惜我們掙來掙去,不過是掙那一點麵包渣。這點麵包渣,跟誰不能分享?這世界上的蛤蟆豈止一隻?這不是她說的嗎?他為什麽不聽她的話?
(上部完)
小夏如果大膽賭一次就好了。
小梁應該去美國
沒有頭腦肯定不是好事,太有頭腦有時候也不是好事
怕的是好景不長,快樂短暫
理解她的頭腦。
配著小齊的歌,看了這篇,幾乎要落淚了,愛情都要考慮那麽多的嗎,就不能單純快樂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