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土的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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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

(2016-06-19 18:38:07) 下一個

母親節

 
是個洋節,就如感恩節和聖誕節一樣。我也是出了國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節日。所以在我知道地球上有這樣一個節日後,我還沒有給我自己的母親過過母親節。今年母親節也是父親去世百日祭奠,提前兩天的日子,因為要遷就遠處的三姐趕周末回鄉,哥哥同意提前上墳掃墓。也是難得一個可以回去給母親過母親節的團聚。父親去後,每次三姐回鄉 感覺上都象是多一次告別。母親晚年在強刺激下嚴重中風,失語癱瘓加上失憶,除了很親近的人和兒女基本都忘記了。麵對媽媽,她已不是記憶中的快言快語愛說愛笑的媽媽,在強力藥效下清醒的時間不多,偶爾忘記服藥又會有劇烈的癲癇發作,她已經瘦到皮包骨。
 
母親在我記憶裏總是忙碌:年輕時除了冬季不去生產隊幹活兒,呆在家裏,一大家子人一日三餐外,喂豬喂雞,鑹苞米,搓苞米,打掃衛生,縫衣做鞋,打毛線,永遠不嫌著。兒時有時夜半醒了,還看到媽就著昏暗的油燈在縫補我們磨破或撕破的衣褲,而爸爸也同樣就著同一燈光在讀書。那時生產隊秋深大田裏的莊稼還沒收進來第一場霜降突然來臨,就會夜裏點燈去田裏收割,那樣的晚上媽媽不在家我們總是提前就睡了。等到半夜媽媽幹完活回來會帶回一鋁飯盒燉豆腐。睡眼朦朧地媽媽還是會喂我幾口,然後我接著睡。記憶中最好吃的就是那樣的夜晚媽媽帶回來的豆腐了。
 
她心靈手巧:晚年在北京幫三姐帶娃,爸爸在家幫哥嫂帶侄子,兩地分居有一段,媽媽陪著娃玩橡皮泥,周末過去看她,她用橡皮泥捏了一整個院子裏的所有物品:房子、樹、雞鴨,桌椅。任何人看一眼就知道,媽媽想家了。她用鉛筆一筆畫一個動物逗我們玩。她想念爸爸,她口述我代書給爸爸寫信。一邊說一邊笑,那些美好的時光。
 
媽媽愛花草動物小孩兒。我們家的雞鴨都能在我媽手下養成“雞爺爺”、 “鴨奶奶”,因為她不舍得他們被殺掉。甚至叫小老鼠也是昵稱的“小耗兒”, 家裏養狗,不管吃什麽,全部是人狗平分,吃餃子平分就可以理解,媽媽夏天吃冰棒也給我們的狗吃一根兒。她愛花被爸爸戲稱為“花奴”, 總是千方百計地買來、討來、換回花的種子、秧子,一段根莖,媽媽都會想盡辦法把她養活。家裏花多到什麽程度呢?年輕時有外地同學到鄉下看我,走到村口問路,被問的小孩說:“順著往前走,哪家花多就是哪家,不會錯。”關於媽媽養花,我有專門的文章寫。媽媽帶大了哥哥的兒子,也帶了三姐的女兒幾段時間,長姐的女兒媽媽也帶過。媽媽喜歡打扮小女孩兒,編辮子,拍胭脂,腦門點紅點啥的。媽媽帶過的孩子,包括招待過相處過的女婿們,沒有誰講一句媽媽的不好。
 
媽媽善溝通:多年來電話裏跟媽媽一講一個小時,爸爸經常說她:“國際長途啊,你又說了四十九分鍾。那得多少錢?”和媽媽對話,仿佛山澗裏的溪水一樣可以永遠不歇,涓涓細流,每次講完電話心裏踏實很多,也與家和故鄉更靠近很多。村裏的大小事兒,各色人等媽媽都會updated給我最新情況。以至於父親經常說:“她知道這些有什麽用?”爸爸重實效,媽媽重感覺。媽媽親切,輪到爸爸講話,幹巴巴叮囑幾句就無話可說了,和媽媽就可以永遠說下去。所以媽媽失語對我打擊沉重,與家和故鄉隔斷感非常強烈。
 
媽媽晚年信耶穌,她的信真誠單純。她傳福音給家嫂,可惜她後來開始拜偶像在家裏並在後院建所謂家廟,對媽媽是非常大的刺激和挑戰。我回鄉時看到也很吃驚,不知何以會迷信到那種程度?媽媽信主從認罪開始,跟我講自己的罪,包括我不知道的,和鄰裏的糾紛,在信主之前生氣之下所犯的錯。幾年後我信主受洗,和我先生一起,媽媽知道後特別高興,跟我說,象是有了左膀右臂似的。她最早去海城的一家教會,坐三輪車,顛簸厲害,腰疼得不得了,還是和鄰居家的大娘一起去。後來在她娘家的村子海外基督徒蓋了間教會,名字就叫韓薑教會,媽媽就去那附近的教會了。她講給我聽她聽到的主日信息,分享他們查經小組的事情,在電話裏給我們唱歌。一次跟媽媽談起教會紛爭,媽立刻說:這不奇怪。路加福音十二章53節怎麽說的?他們將起紛爭:
 

父親反對兒子,

兒子反對父親,

母親反對女兒,

女兒反對母親,

婆婆反對媳婦,

媳婦反對婆婆。

 

當時非常詫異媽媽對聖經熟悉到如此程度。她跟我分享以前哥嫂住家裏時,自己到下屋,其實是沒有取暖的雜物間,自己去謝飯禱告,流淚,因為逼迫來自家裏,來自父親也來自哥嫂。在哥嫂搬走後,自己到西屋唱歌讀經禱告。她唱詩給先生聽,很羨慕自己教會詩班的人,覺得人家和神更親近。

 

我們婚後也多次邀請爸媽來,原因多多,歸結起來,應該隻是父親對我感情不夠,而母親,嚴重暈車且伺候父親一輩子的,在父親後來中風後更覺不能離開。所以,我的父母沒有來過我的家。

我自己的前兩個娃都生在母親節前後。有一年母親節幹脆在她倆的生日之間。媽媽為長子的禱告至今在我的耳畔,她禱告他能說話,而且能說萬國的語言。自己做母親的前兩年,有時看著身畔睡著的女兒,還會有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心理上還是媽媽的孩子,怎麽身邊這個小人兒叫我媽媽?需要我照顧?女兒出生後給媽媽打電話,跟媽媽抱怨:一天就忙活她的兩頭兒了:指吃和拉。媽媽就笑。後來兒子出生,媽媽強烈建議我們把其中一個送給妹妹,因為妹妹無所出。好像這也可以均分似的。帶著女兒和長子回國時媽媽似乎明白似的,骨子裏的不接受長子。讓我好生詫異。媽媽是真的糊塗了嗎?還是她已經跨越了敷衍人的階段,直見性命了?
 
可惜媽媽不知道我後來生了老三,一個出了名的漂亮精致小孩。不知道媽媽今夏見到他會有何反應?
 
做了母親方才知道此生就是母親了。母親沒有時限,即使孩子離家結婚獨立了,母親依舊是母親。就如我自己,結婚前從未打算結婚的;有孩子前從未計劃生孩子的,更萬萬沒想到自己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其中還有特殊需要的長子需要我在家裏親自來教。我早已不是年少時規劃中的自己:我的夢想不再是自己而是孩子們的每日衣食住行,身心靈的健康。我需要做的就是完全放下自己,成為一個無自己的母親。是的,我不是任何其他的,我隻是他們仨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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