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S的預約電話,我腦海裏立刻浮現出她的樣子。2008年,S找我治療更年期綜合征。那年她52歲,頭發染成金黃色,化著精致的妝容,說話時長長的睫毛似蝴蝶翅膀般閃動。她除了有一份正式工作,還在業餘時間自己設計縫製衣服,然後送到本地MALL裏的一家商店幫她銷售。我對S印象深刻,皆因年少時的我也曾經夢想過穿著自己縫製的衣服,化著精美的妝容,慵懶地逛街漫步。S活成了我夢想中自己的樣子。
6月29號S來診所,我笑著對她說:“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這次我怎樣能幫到你?”
“我得了非小細胞肺癌,是三期。”S說。氣氛瞬間變得凝重,我開始仔細聆聽S講述病史。
S於去年十二月確診為非小細胞肺癌。之後進行過八次化療,四十次放療,但效果不是很好。從五月份起,西醫開始給予S免疫療法,計劃每兩周一次,療程為一年。但是,第四次免疫治療後,S出現嚴重的胸悶氣短,不得不停止了。
S的免疫療法使用的藥物是IMFINZI。此藥在2017年獲得FDA批準,臨床試驗顯示能將晚期肺癌患者的生存期從5.6個月提高到16.8個月。但是沒有文獻報道此藥能治愈肺癌。
“下一步西醫打算怎麽辦,重新用放化療?”我問。
“不知道,他們隻是停了免疫療法,沒說其他的。”S邊說邊咳,上氣不接下氣。
“那我現在立刻按照中醫的理法方藥給你治療。”S同意。
刻診時S的脈滑數,舌淡紅苔白厚。我讓她把痰吐在紙上,是白粘痰。中醫診斷為熱邪壅肺,治療以清熱祛痰為主。
一周後,S的咳嗽減輕。效不更方,繼續按原方配藥。
之後,我出行兩周餘,在此期間S一直服用中藥。
7月27號、8月14號及8月28號,S三次複診。她的咳嗽逐漸減輕,痰也變少。特別是8月份的兩次複診,每次一個小時左右的治療都沒聽到她咳嗽。S說她的咳嗽較之前有所改變,現在的咳嗽是一陣痙攣性的咳,咳到最後會嘔吐。這樣的咳嗽每天會有幾次。與此同時,她的胸悶氣短也明顯好轉,自己可以上下樓,精力也較以前好多了。這階段的中醫治療仍以清熱祛痰為主,根據她的身體狀況,我有用過滋陰補氣的中藥。
9月4號,S走進診室就迫不及待地對我說,她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她肺部的腫瘤消失了,壞消息是她的肺部有許多瘢痕。我驚喜,讓她下次複診時把她的影像檢查報告帶來。看到她又有咳嗽,我便詢問她怎麽又咳嗽起來。她說西醫又開始給她做免疫治療了。
“腫瘤不是已經消失了麽,怎麽還繼續免疫療法?”我問。
“西醫說擔心有癌症細胞藏在瘢痕組織裏,所以要繼續免疫療法。”
拿到S的影像報告後我仔細閱讀。她的第一份影像報告是去年12月9日,顯示肺部右下葉腫塊7.1x5.5cm。經放化療後,3月22日腫瘤縮小為4.6x3.1cm。5月25號及7月15號的檢測沒有明顯變化。8月30號顯示沒有明顯的高代謝活動。也就是說,在6月29號到8月30號這段時間腫瘤消失了,而這段時間S隻接受了中醫治療。
腫瘤的確消失了,但是目前尚不能斷定腫瘤的消失是免疫療法的效果,還是中醫治療消滅了腫瘤,抑或是免疫療法與中醫治療聯合的結果。
S重新接受免疫治療後,她的咳嗽又開始加重,胸悶氣短也回來了。她說一般用完IMFINZI 的第二天第三天,咳出的痰又多又黃,繼續吃中藥,症狀會減輕一些。10月30號,S緩慢地走進診室。她極度乏力,伴有腹瀉。她告訴我西醫又暫停了她的免疫療法,因為她的身體太虛弱了。
“S,你是不是需要考慮一下免疫療法是否適合你?”我對S說出我的想法。“當一種治療方法對身體造成的傷害過於嚴重時,就需要權衡這種治療是否值得。你每次用過IMFINZI後症狀都明顯加重,以後肺部瘢痕組織會越來越多,纖維化會越來越嚴重,發展成COPD也是有可能的,COPD的死亡率也很高。做為中醫師,我沒有權力要求你停止免疫療法,但是我建議你和你的西醫大夫商量一下,尋找另外一個對你身體傷害最小的最佳治療方法。”
S點頭但不說話。我知道她不會跟她的西醫商量,西醫說的話就是聖旨,她全盤接受不會去質疑。
IMFINZI導致的咳嗽咳黃痰盜汗脈數舌苔白厚,從中醫角度來講此藥藥性大熱。中藥裏也有性熱的藥比如薑桂附,火神派就經常使用此類熱藥。需要指出的是,中醫治療的宗旨是陰陽平衡寒熱相宜,任何一方太過對身體都是一種傷害。曾經的火神派的幾員大將折戟沉沙命赴黃泉,不是沒有原因的。
熱藥灼燒著S的肺,我用寒涼補陰藥去滋潤。但是修補的速度趕不上破壞的速度,S的肺部症狀逐漸加重。此外,因為中醫的介入,使得S的身體狀況沒有壞到讓西醫徹底放棄免疫療法,這讓我覺得自己成了幫凶,正在助紂為虐。我越來越頻繁地想要退出S的治療,然而看到她殷殷期待的目光,我又說不出口。我似乎被推上戰車,不由自主地隨著戰車轟隆隆前行。
猶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