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State College,Pennsylvania
接上篇。搬家。這次是從中部Nebraska的林肯市繼續東進,目標是Pennsylvania 州中部的 State College(怎麽看也不像一個城市的名字哈)。
這是先生的第二個博士後。State College 是一座大學城,是Penn State University 所在地。如果更確切細分一點,這所大學有自己的地址University Park,還有自己的郵編。我先生就是跟著這所大學兩位教授合作搞的一個項目,為時兩年。
有了上一次搬家的經驗,這次搬家之前就看廣告找好這邊的“家”,是一處叫做Heritage Oaks,可入住上百戶租客的大型公寓complex。到達那天我們就開著Yellow Ryder 拖著我們的車直接入住“新家”,搬入後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家具等。因為時不時會在門口的空地打打羽毛球,或在不大點兒的門廳下乘涼,所以還特意買了兩把白色塑料草坪椅放在門口。過了沒幾天,一個傍晚吃完晚飯,跟孩子在門前打羽毛球,累了想坐下休息,這才發現新買的那兩把椅子不翼而飛了!當時真的是氣笑了:居然還有人比我們窮啊!考慮要不要跟管理人員報告?當時監控沒有現在普遍,沒有證據是被人偷了;再轉念一想,不過是幾十刀的物件,不值得麻煩,拉倒吧,隻當捐給某個比我們還窮的(不良)人士好了。
Heritage Oaks 公寓前孩子在堆雪人
基本安頓好後,想到今後要全身心投入找工作,不妨借這個暑假帶孩子回國探親。這是我來美五年後第一次回國,看到已年過八旬的老父親依然精神矍鑠、思維敏捷,記憶力超人,心中很是欣慰,也特別感謝哥哥姐姐們對他照顧(早些年多子女的好處啊)。看完家人又去我們在單位原先的家。那年代還沒有買賣房子一說,所以大家都租住著單位分的房子。
五年前不得不獨自出國時(本係列第2篇中有講到)就想著如果被拒簽,就立馬掉頭去姐姐家接回孩子,我們娘倆繼續過日子,所以走時家中完全是我們的日常生活狀態。後來孩子出去後幾年又過去了,估計短時間不會回來,就囑咐兩邊的家人來我們家拿走他們各自需要的東西。 這次看到自己親手建起來的家被拆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隻留下部分被褥和書架上的書,難過得掉下了眼淚。當年準備結婚時,除了家具我自己不會打,其他的生活用品都是自己一件一件螞蟻搬家似的添置的,就連通常人家頗為講究的新婚被褥都是我自己上街買來棉花、請人做棉被套、自己買被麵被裏,然後一針一針縫製的。。。回來後我除了把極少部分書搬到我父親那邊,其餘的整成捆都當廢紙賣了。之後去探望幾處親戚,在A家看到我的床單窗簾,在B家看到我的鍋碗瓢勺桌子椅子,在C家看到我的冰箱洗衣機。。。我隻有強壓住心裏的難過表麵不動聲色。。。親手建起來的家,不求豪華但不乏溫馨,之後又不得不親手拆掉,這個過程在我過去的這三十年中,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1997年回國探親,跟父親在一起
探親返美後就開始看廣告投簡曆,同時在中介機構掛上號打一些零工。印象比較深的有兩份零工,一個是在一家24小時加油站/便利店。什麽都得做,這還好說,最難熬的是上夜班,熬夜真讓人受不了。另一個是在Penn State 大學某係做臨時秘書:收發信件、整理材料、接電話(大都轉給資深秘書)、給咖啡壺加水(沒敢說是“煮咖啡”,因為從來不喝也沒煮過。即便盡力了還是收到抱怨 – What’s wrong with the coffee today? It tastes like water。。。哈哈)。每天上下班坐公交車穿過校園,心中又悄悄燃起了重返校園上學的小火苗,但下一秒考慮到現實,又強硬地將這個蠢蠢欲動的念頭按捺下來。
大半年過去了,終於找到一個正式工作,是在一家提供氣象/天氣預報信息/技術/服務的公司的財會部門。入職簽字時,HR人員就著重強調兩點:1. 新入職員工必須至少工作一年,若中途辭職要付賠償金(是多少,不記得了,肯定賠不起);2. 無論什麽原因離開公司,公司將永不返聘。當然公司任何時候都有權(+ 有理由)辭退員工了(= 不平等霸王條款!)。咱一貫踏實做事本分做人,覺得其他都不是問題,但這最少一年麽。。。應該沒有問題。。。吧?不去多想。這就開始了按部就班的日子。
網絡照片:Headquarters of AccuWeather, State College, PA。從我們部門的窗口望下去,正好就是下圖中的這個大廳。
比起上一座城市林肯大起大落的極端天氣,State College 及周邊地區的氣候要”正常”得多: 四季分明,春秋二季氣候溫和綿長,極為舒適宜人;夏天晝夜溫差較大,白天溫度最高時也不會炎熱到人一動不動都會大汗淋漓;冬天倒是溫度低雪多也會積雪,但公路上都會及時撒鹽,一般不會影響人們出行 -- 當然最後一點也很麻煩,鹽對車底部腐蝕厲害,所以當地的車檢會多一條:檢查你的車底盤是否結實(我家第一輛手動車因為底盤生鏽厲害通不過檢查,考慮與其換個底盤不如換個二手車,所以忍痛割愛,又換了一輛(四門)手動車 --- 我那時抵觸開自動車,哈哈)。第一年入秋後我們開車去周邊丘陵山區轉悠,放眼望去,由近到遠,不同樹種形成的獨特景色:深淺不同層次分明的淺黃、橘黃、金黃、淺棕色、深棕色,其中還點綴有紅色,還間雜著依舊閃著綠色的葉片。。。真的是美不勝收!不僅如此,隨著天氣逐漸繼續轉冷,景色也有所不同,所以如果周末沒有別的安排,我們都喜歡開車出去溜一圈,領略一下這個季節大自然特有的風光。
來年暑假做了一次長途旅行,先遊覽了Niagara Falls ,然後去了加拿大多倫多 -- 目標之一是多倫多動物園。這次出遠門開的是我家第一輛自動車,是在臨近小城Altoona買的二手Subaru Legacy。這輛車後來跟著我們橫穿美國東西,載著兒子上完中學、讀完大學直到大學畢業。八年前把它掛在網上賣時,立馬就有買家回應,很快就出手了 --- 不得不說這輛車充分體現了我“物盡其用”的治家理念 。
那天參觀完大瀑布,我們繼續往北穿過美加邊境,進入多倫多市區時已經到傍晚。悠悠哉哉加了油,吃了晚飯,然後一邊遊覽市容一邊找旅館,一點兒都不著急。心想著諾大的一個城市,找間旅館有何難?不僅如此,甚至還打算找距離動物園近一點的地方住一宿,明天一大早去時方便。一路走一路瞅,沿途酒店旅館都亮著是NO VACANCY 的牌子。不會吧?這麽大的城市會找不到一家旅館有空房間?繼續轉了有一個多小時後的確感到不妙了,這下即使看到掛有沒有空房間招牌也要進去問了,終於問到一家有旅客後半夜1點退房,且房價接近平常的兩倍。看著睡在車後座的孩子很是心疼,沒別的選擇,多晚多貴也要了!等到1點,check in,折騰了一氣,快到兩點了,趕快抓緊時間睡覺。第二天一大早匆忙吃了早飯去動物園,想趕在8點開門之前人會少點兒。在園門外等到8點,咦?怎麽沒看到工作人員出來開門?8:15,別的遊客陸陸續續來了,還沒有開門的跡象,什麽意思啊?過了8點半,工作人員露麵了,極為友好誠懇地向遊客們道歉,說今天早上動物園遭到入室/入園偷竊,工作人員提前來上班時才發現(顯而易見那時沒有監控設備哈),現在已經處理完畢,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對不起雲雲。作為補償,所有等待的遊客一律免費入園遊玩。耶!接受道歉!我們來得最早,等了有45分鍾都不介意,其他遊客更不在話下!當然還是詢問了有沒有人員受傷?損失大不大啊?。。。以示關心。正是這一小插曲也加深了我們對那次旅遊的記憶。
Niagara Falls - 彩虹
Niagara Falls -- 氣勢磅礴
在多倫多動物園門外等待
動物園內。
這一年我們還參加過教會組織的活動,一次是DC 遊,一次是去參觀當地的AMISH 社區文化(Lancaster County, PA 有Amish 最大最有名的聚集居住地)。因為時間久遠,現在竟無論如何想不起來當時是誰/如何跟這一教會搭上關係的。接觸中了解到這些都是超友好的人士,非常有耐心解答我們提出的各種問題 -- 有些問題在他們看來肯定很離譜。宗教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信仰,還是一門頗為高深的學問。應該是從小受的教育和成長環境緣故,說好聽點兒我們過於理性,說白了就是刀槍不入。尊重不同的信仰那是肯定的,但再往前邁一步很難,充其量是一直在門外徘徊、偶爾窺探一下,問題多、懷疑也很多,再加上周圍有一些不是那麽積極正麵的例子,如以實用主義的動機接近教會,如看似虔誠的教徒每周去教會甚至不止一次,轉過身來撒謊偷竊貪汙等等照做不誤(親眼目睹,並不幸被我抓包)。結果就是沒被說服拒絕被發展,總之無法邁入那個門檻。不過咱也有信條,那就是人在做天在看,這個“天”究竟是什麽說不好,或者不過是自己的良心。
Washington DC遊
尊重Amish 的習俗,遊客不可以對他們的私人領地拍照,但他們會為遊客特地開辟一個休息場地,還會提供簡單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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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順風順水中過著,直到有一天收到公寓管理辦公室的信,“提醒”我們距搬家還有三周(還是兩周?)時間。 嗯?什麽情況?打過去電話後被告知,不錯,的確如此,租房合同有說明,快到一年頭上如不續約會按自動解約處理。找出當初簽的合同仔細一看,是有這一條,當然是fine print。為什麽不提前通知?答曰,兩個月前寄過通知。沒看見呀?當垃圾廣告扔了?。。。好吧,你有理。接下來的時間開始了馬不停蹄看廣告找房子、約房主看房子。。。一通下來相中了一處Duplex 的一半,前後各有一小院,後院還開出一小塊地可以種菜。去看房時屬於我們那半拉小菜地有七、八、十來棵中規中矩架著的西紅柿,結的果實還不少,有些已經可以采摘了。心中暗喜,這不是坐享其成是啥?這時房東開口了:西紅柿是前租戶Uri(俄國人)種的,他搬離之前讓我代問你們(或其他新租戶),他能不能回來摘西紅柿?他還特地說了你們也可以隨時摘取享用。當然了!Of course,any time!我們摘個把個吃已經是不勞而獲了,還能說不字?接著自然而然認識了Uri 和他太太,非常友好風趣的夫妻,之後還邀我去看他們買的帶有超大地下室的新家,他們計劃在地下室開一個Spa(不知是不是用樹枝抽打的那種哈)。那天還順便在他們家吃了一個簡單的午飯,飯後是夫妻倆一人挽著我的一個胳膊在說笑中把我送出來的。如果我們沒有很快搬離(當然是虛擬語氣了),我們兩家本可以成為很好很好朋友的。
當時住處的照片
Google Maps:同一處。圖片中這輛車的另一側,當年我們的鄰居是Penn State 大學橄欖球球隊的助理教練,也就是主教練Joe Pertano 的眾多助手之一(不是醜聞中的那位)。
這次小規模搬家的麻煩很快就被“因禍得福”的慶幸代替了,因為新住處挺好,不僅有更多“家”的感覺,每一住戶還有一個很大的地下室 --- 除了放一些雜物以外,我們還買了一個乒乓球台放下去,打球從來沒有這麽方便過!
那個秋季的一天,突然接到一位男士的電話,直接問我是不是XXX?詢問了幾個回合後確認,他居然是我國內大學同班的王同學!當年班上人多,上學時好像都沒怎麽說過話,畢業後更是沒聯係。再一問,他是在中國駐美大使館(紐約)簽證處工作,賓州正好是他服務的範圍。在電話裏我們就同學老師學校等人和事一通聊下來,原來的生疏感蕩然無存。我們先約好見了一次麵,認識了他太太以及他的朋友XX醫生夫婦。不久後他來Penn State 大學“上門服務”,在為中國留學生辦理完護照、簽證等服務後來到我家。因為預先知道他要來,我們為他準備了北方人喜歡的豬肉餡包子和西紅柿刀削麵,吃得他直呼過癮。聽說我們家還有手動車(即我開的第二輛手動車),又迫不及待開著我的車在我家周圍繞了一大圈,過了另一番癮 –-- 看來我留著手動車還有這特別的功用,。
跟同學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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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裏生活了大約一年半後,先生在肯塔基州一家公司找到一個職位 --- 畢竟博士後不是什麽(正經?不正經?)工作。他很快要過去,我們卻不能一起去 – 孩子還沒放假,我工作的時間還沒到公司合同規定的一年 。 所以他自己先開車過去,但預先跟公司協商好,幾個月後搬家時,公司承諾的負責搬家一項依然做數有效。這讓我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乍一看家裏似乎家當依舊不多,但畢竟這“雪球”滾了幾圈,再加上那些不知從那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雜七雜八,著實讓人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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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tate College的這兩年,我們還經曆了很多。這裏還特別想提到同為中國留學生的一家,那是在幫別人打聽住處時曾有一麵之緣的一家三口。那天看了房間出來,在他們家公寓門外聊了一會兒。年輕夫妻不過35歲的樣子,蘇杭一帶人士,男士儒雅沉穩,當時在Penn State 跟著一位50多歲的女教授讀心理學博士。女士年齡似乎小些,說話慢聲細氣,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樣。問起來,妻子在國內俄語專業畢業,現因身體不大好,所以沒上學也不工作。稍微注意了一下,果然麵色有點蒼白身體似乎虛弱。我跟女士聊得很隨意投機,沒聊幾句後我們發現居然都喜歡同一款式的拖鞋(當時中國國內物質貧乏,全國大的商場商店的貨源都差不太多)。夫妻倆一邊跟我們聊天,一邊關注著在公寓前空地上滑滑輪的8歲女兒。小姑娘戴著頭盔、綁著護肘、護膝,熟練地滑遠去再滑回來。這應該是個性格外向,不怕吃苦,有韌性的女孩兒,對比之下,大她3、4歲男孩兒(我兒子),這時隻有站在一旁看的份兒,同時還很誠實地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羨慕的目光(兒子生性膽小,後來倒是勉強學會了滑輪,好像還是看到這個小女孩之後,受刺激了,哈)。
不一會兒媽媽要招呼小姑娘回屋喝水,丈夫這才悄悄地跟我們說,他的妻子患了癌症(是哪種,我現在不記得了),發現時已接近晚期。前不久剛在附近的Hershey Medical Center 做了手術,但醫生打開後沒能做什麽直接就縫合了。問:“你妻子知道嗎”?答:“她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但不了解會這麽嚴重”。問:“孩子知道嗎”?答:“不知道,我們(他和他的導師)在慢慢引導她,給她做心理準備,比如會對她講生病過於嚴重會怎樣,人(媽媽)會離開我們,會去哪裏,等等”。聽到這裏,我的心都疼得縮緊了。這麽年輕的母親,這麽天真無邪的孩子,很快要麵對如此殘酷的現實,而他們一家人又該如何麵對?我即刻意識到我和女士聊天時,先生看著妻子的目光,那是一種充滿憐惜的眼神。
我們搬離State College 後的一段時間內,一直都會收到從那邊發過來的一些信息。某天收到的一條是這位先生在中國留學生網站上發了一篇題為《憶亡妻》的悼念短文,以紀念去世一周年的妻子。這篇短文我當時應該讀了,什麽內容現在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這麽多年了,很有可能這位先生早已組建了新的家庭,當年喪妻的悲痛會隨之減輕或幾近消失。但那個年幼的女兒呢?畢竟親生母親隻有一個,還那麽年輕,是在那樣病痛折磨下離開的。。。即使今日寫此文時想到這還是心痛不已。。。衷心希望那位堅強的小姑娘,一路堅強地走過來,並祝福她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