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等我從一大堆的數字中抬起頭來的時候,公司裏的人都走得沒影了。星期五晚上,誰願意呆在辦公樓裏呢?我看了看表,10點,打掃衛生的那個俄羅斯移民Louis就快要來了,他在清理完辦公室後一定不會忘了把我也一起清理出去的。
我打開了我的工作筆記本,一條接一條地檢查著我的“To do list”,一一都勾上了。“Fuck" 我低聲罵了一句,總算完成了,又拎起腳尖踢了一下在桌子底下事務所的帶輪子的公文包。這漆黑沉重的死鬼跟著我滿多倫多地跑,趕上在Downtown的客戶,我無法停車,隻好帶著它搭地鐵,抱著它就像抱著個龜孫子似的在地鐵的台階上上上下下。
哪天我可以像我的經理那樣,第一天露個麵與客戶寒酸幾句,神氣活現地向手下指點一下工作,就回到事務所,把身子埋進舒適的旋轉椅?“路漫漫其修遠兮”,我連會計師的職稱都沒有,經理這個位置隻是天上的月亮。恨是恨這份工作,不過我還是在同事和客戶麵前裝得像個紳士,不是我虛偽,是我的天生的雙麵性格,由不得我控製。
合上筆記本的一刹那,他的名片像一隻蝴蝶似的飄落了下來,我彎下腰撿了起來。Daniel,一個會彈鋼琴的新朋友。昨晚上,想著我們可能的失之交臂,我轉輾反側不能入睡。人世間就是這樣“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想起明天晚上的見麵,我禁不住開心地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裏“嘿嘿”地笑了幾聲。
“就你一個人?我還以為你和誰在說話呢。”那個打掃衛生的俄羅斯人Louis探進來半個身子,往會議室裏麵東張西望著。
“能不能再給我半個小時?我清理一下東西就走。”我走過去,伸出我的手,對他說:
“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謝謝你這兩周來這麽照顧我。”
我每天晚上總是最後一個和他道晚安,他會和我聊上幾分鍾,說說他的記憶中的前蘇聯的事情,我也胡亂地侃些我父母親眼中的前蘇聯, 兩周下來我們好像成了忘年交。
他握著我的手說:“小夥子,你這麽用功,幹一份工作就像是我幹兩份工作一樣辛苦,加拿大是一個公平的國家,將來你一定會成功的。”
我笑了笑,給了他一個祝福,然後又繼續我的收尾工作。沒有多久他又進來了,遞給我一個Tim Horton的紙袋,笑著對他說:
“Daniel 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你還沒有吃飯吧?”
“他人呢?”我接過紙袋,還有餘溫。
“我來的時候,他就在外麵的停車場裏,現在可能走了吧。”
我轉過身去望向窗外,外麵黑乎乎的,隻看到玻璃窗上反映出來的我和Louis。我走近窗台,把臉貼近玻璃窗朝外看,空蕩蕩的停車場上隻有我的車和Louis的Pick-up Truck。Daniel離開了,我心裏感到一陣溫暖,他想著我,我的我1和我2都感到溫暖。
“Daniel is very sweet。” Louis笑著對我說,我笑了笑表示讚同。
我確實是餓了,沒有幾口就把Daniel買的Bagel with Cream Cheese 吃完了,然後給他的手機發了一個短信:yummy!
走出他們的公司的時候,抬頭看到一輪明月掛在繁星閃爍的天籟上,給大雪覆蓋著的十二月份的多倫多披上了一層溫柔,街邊屋簷下和窗台上五彩繽紛的聖誕節的燈光折射出節日的快樂氣氛。我擰開了車上的電台,飄揚著的是聖誕頌歌的歡快旋律。
這是我在加拿大的第四個冬天,踏上這方國土的時候是我和小晴兩個人,口口聲聲地發誓要在這個天國卿卿我我廝守終生,可是後來我稍不留神,發現誓言已經化作過往雲煙,她也像湖麵上的水汽,追隨著初升的太陽而去,留下了影隻行孤的我。
小晴是一個非常漂亮,又非常有品位的女人,我從來就沒有主動追求過她,因為無論是從哪一方麵來看,我都知道自己是配不上她的。她自說自話地闖進了我的世界,又自說自話地離開了我的世界,留給了我一段淡淡的雨後青草樣的回憶,也留給了我一絲粉嫩青草汁的澀味。那個時候我想,如果她再次走入我的世界的話,我一定還會去牽她的手,把她摟進我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