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得放出和身份相符的手段,比如寶玉洗澡,讓她打水一道洗,我一直弄不明白這一道洗是什麽意思,應該不是眼下的鴛鴦浴吧?但是碧痕侍侯寶玉洗澡,如何會讓席子上也汪著水?總有些曖昧,對於這種曖昧之事,晴雯一概回絕,和黛玉一樣,她在乎的是寶玉的心,容不得冒犯。她會為無關緊要的事情和寶玉慪氣,對襲人冷語敲打,這些招數黛玉使了還有效,換成晴雯隻會令寶玉有不解的煩惱。
晴雯的愛情尖銳、熱烈而直接,但不具功利性,襲人對寶玉說,假如你做了賊,難道我還和你在一起?晴雯不會有這樣的疑問,她是可以跟喜歡的人一道縱橫江湖飛牆走壁的,假如後者有這個能力的話。
晴雯單純,不世故,但有時候,不世故也等同於不可愛,因為世故這東西,本來就帶了點迎合的意味,雖然不乏弄巧成拙者,但沒有這東西肯定難以見容於世。我 們可能喜歡詩歌,卻一定不會希望一個詩人作鄰居,就算寶玉比我等高尚,也不能免俗,除了深愛的黛玉,其餘的身邊人,當然還是乖巧者省心舒服。晴雯生得再美、手藝再好,對寶玉有再多的感情都沒用,她所擁有的,不是寶玉所需求的。
僅僅是感情上的失意可以忽略不計,用八十年代人的語法叫,沒有愛情又不會死!晴雯的晦氣在於,她不會勾引寶玉導致感情上的失敗,卻因狐狸精的名聲導致事業上的失敗,那些老嬤嬤們終於登上舞台中心,成功地扮演了間接施暴者的角色,唆使王夫人將晴雯攆出去。
就是這一段,寶玉讓讀者以為他對晴雯有著額外的感情,先是去探望,又時時掛懷,還寫了一篇長文祭奠,好一個“公子多情”的模樣,可我細細看來,總覺得悲哀,這一場感情大戲,始於感動,終於遊戲。
寶玉是眼睜睜地看著晴雯被從床上拖下來的,卻一聲也不敢吭,這個成天家叫嚷著要這個攆那個的貴公子還真是銀樣蠟槍頭啊,關鍵時候,他根本沒有發言權。晴雯被攆出怡紅院,他悄悄地跑去探望,又恢複了感情豐富的狀態,這大約是寶玉第一次拜訪貧民窟——襲人家算是小康之家,有意思的是,當他發現晴雯要的茶不過是瓦罐子裏顏色可疑的湯水時,不是同情,而是覺得驗證了古人所雲的“飽飫烹宰,饑饜糟糠”。他還是保持了理性思辯的頭腦的嘛!
打動寶玉的,是晴雯一番傾肝吐膽的訴說:“隻是一件,我是不甘心的:我雖生得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咬定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了個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初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癡心傻意,隻說大家橫豎是一處,不想平空裏生出這一節話 來,有冤無處訴!”接著剪下指甲相贈,又與他交換了貼身小襖,還哭道:“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擔了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 了。”沒有哪一個女子有過這樣直接而熱切的表述,前番掙命補裘,這次赴死般的傾訴,晴雯總是以生命之光映照她的愛情,不須說襲人,便是黛玉,也從無這等極具爆發力的表現。
有一種感動梗在寶玉心間,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被這個女孩子如此深愛,這愛裏充滿了委屈與寂寞,寶玉想像著她的感覺,又震撼又感傷。
習慣了愛別人的人,也會戀戀於被愛,當晴雯的死訊傳來,寶玉關心她彌留之際喚的是誰的名字,他太看重自己在晴雯心中的地位。但曹公再次體現出一個寫實主義者的良心,對於人世極度失望的晴雯,一夜喚的都是“娘”,那個湮滅在她顛沛流離的童年記憶裏的懷抱,這一刻是如此迫近而溫暖,她的喊叫,是向上伸出的一 隻手,隻要再用一點力,就可以抓住。
寶玉不能體貼她的感覺,隻納悶為什麽不是呼喚自己,小丫頭的謊言重新給他注入良好感覺,文人的惡習發作了,他要借機寫一篇祭文——可不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不是天天都死人的。
他謀篇布局,遣詞造句,把個文字遊戲玩得津津有味,興之所至,還聲稱“鉗鈹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嗬嗬,寶玉何曾是如此有正義感的 人,說說罷了,文中那些過分溢美之辭,又與晴雯何幹?他要寫一篇辭藻華麗的文章,晴雯之死,也不過是他借來的一點茄子香。
正因如此,當黛玉陡然現身,倆人立即有說有笑地推敲起辭藻來,越說越離譜,逐漸和晴雯沒一點幹係。
寶玉之於晴雯,便是那點虛浮的情意,晴雯拚了命掙來的,維持的時間,也隻是這樣短短的一段而已。隻剩下一句話,有歪打正著的準確: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些許哀憐之外,是與己無關的淡漠的無奈。
嗯,非常理解含嫣,可惜晴雯啊。
含嫣,周末快樂!
喜歡晴雯的人太多了,我也喜歡晴雯。 賈母閱人無數也喜歡晴雯。可是這麽一個唯我獨尊的聰明老太太,到後來竟然聽憑王夫人將晴雯攆出去,讓我恨不能穿越時空, 叫一聲賈老太太且慢,請容我將實情慢慢向您道出。
嫣兒闔家端午節快樂(^.^)
嫣嫣和鬆鬆,端午節快樂!
謝謝含嫣的又一佳作分享,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