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女子,最讓人沒法喜歡的就是秋桐。
這個人肯定不漂亮,鴛鴦她們說了,那個大老爺,也太好色了,稍稍平頭正臉的,他就不肯 放過。秋桐原是大老爺房裏的丫頭,下放到賈璉屋裏的,大老爺既肯放開手,可見這人連“平頭正臉”都算不上。要麽是大老爺也曾上手,現在膩煩了?也不大可 能,賈珍父子是幹過爺倆玩弄一個女人的不倫之事,可那是偷偷摸摸的,擺不上台麵的,賈赦縱然無恥,也不至於如此坦然地幹這種事,更何況,榮國府到底比寧國 府幹淨一些。
這個人也不聰明,鳳姐借劍殺人,自個縮起頭來裝可憐,勸秋桐說:“你年輕不知事,她現在是二房奶奶,你爺心坎上 的人,我還讓她三分,你去硬碰她,豈不是自尋其死。”分明是把秋桐架起來當槍使,秋桐也果然年輕氣盛,說:奶奶是軟弱人,那等賢惠,我卻做不來。奶奶把素 日的威風怎都沒了。奶奶寬洪大量,我卻眼裏揉不下沙子去。讓我和他這淫婦做一回,她才知道。
咦,她真拿鳳姐的威風名頭是假的?
更好笑的是,她跑到賈母麵前,說尤二姐“好好的成天家號喪,背地裏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她好和二爺一心一意地過。”她還真拿拿自己當棵蔥。
這個人當然更談不上溫柔善良,這一點無須舉例。總而言之,一個女人,論漂亮不如尤二姐,論聰明趕不上王熙鳳,論善良厚道更不及平兒,要說性感吧,估 計怎麽也不到那個多姑娘,從頭看到腳,也沒找出一點可愛的地方,為什麽也能得到男人的喜歡?甚至於,一度令賈璉將鳳姐平兒以及尤二姐等一概丟開,“唯秋桐 一人是命”?
當然了,新人都會有幾天好光景,除去這個因素,秋桐最大的優勢是年輕,嫁給賈璉時她年方十七,該比鳳姐尤二姐都 年輕。年輕便可喜,便化腐朽為神聖,她的驕狂放肆,在賈璉眼裏,都是一種新奇的刺激,鳳姐平兒等人固然美,一來已經形成審美疲勞,二來都過於矜持穩重,至 於尤二姐,美則美矣,卻如花開到極盛,燦爛裏隱藏著疲塌,哪如秋桐,以她新鮮的,輕浮的,一知半解的風情,形成了某種張力。
年輕並不希奇,榮國府裏,滿目綺紅蒼翠,最不缺的就是青春,但秋桐的青春又有不同,既是誇張的賣弄的,也是廉價的易於消費的。她不像香菱那樣一門心思把自 己打造成一個文人騷客,也不像平兒,不但是個“正經人”,而且是個有頭腦的正經人,她們多少都有一些自我,使男人麵對她們時不由得稍稍端正姿勢,即便打情 罵俏,也在心裏留著尊重的底線。
秋桐的好處是,她自己門檻低沒底線,男人也不必留出底線,縱情喜樂,胡天胡地,臉麵雲雲,廉恥雲雲,可以暫時放到一邊,李碧華說她的理想生活是過上等生活,享下等情欲,有點玩笑的意思,但用這句話概括賈璉的理想,卻十分合適。
此時賈璉也算臨近中年,古人壽命還要短一些,想來已感到年齡的壓力,這樣一個小女人,正可以激活所剩不多的青春,尤其是,剛剛從鳳姐與尤三姐的紛爭中抽身而退,秋桐這個小狐狸精更顯得輕盈可喜。
張氏說,出名得趁早。寫手葉傾城說,無恥得趁早。要我看,幹什麽都得趁早,隻要年輕,所有的好處都會以平方的速度遞增,秋桐那點菲薄的魅力不就是這麽做大做強的?
但是,這種廉價的,易消費的魅力,也特別容易過氣,有點像菜肴裏過多的作料,初嚐時胃口大開,久之則口幹舌燥,最終敗了胃口。尤二姐一死,鳳姐的黑手立即伸到秋桐的頭上,此時賈璉也已生厭,秋桐失去了最後的庇護,隻能灰溜溜地跟著邢夫人,打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