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開夜合花事

明開夜合花事

宋利萍

 一

    菲家房子後麵就是村子著名的後山坡。菲常去玩耍挖野菜，後來去背書，如今隻在遠處看了。

    坡上總是蔥鬱著，刺槐砍了一茬又一茬，還是濃雲碧霧地往上躥。坡沿上的草也蔥鬱著，雜些胭脂紅的石竹，嫩黃的萎陵，幽藍的黃芩，間或一對長尾巴簾兒淩空飛過，把滿坡的香氣帶到小院。

    菲在院子裏大鍋上燒飯，兩棵蘋果樹開得正歡，三兩朵潔白落在煙炊與鍋蓋上，支起榔頭燒火棍，頭觸著低矮的花枝，菲習慣越過灰瓦房頂往後山看。

    明開夜合花也正開著，坡坎處盈盈似雪。忽見枝葉間露出半個身影，鄰家才子翼又在看書。彼此相視一笑，要參加高考了，許多話不言而喻。

 

二

    你在蘋果樹下燒飯，翹著吊辮，臉紅撲撲的一笑，很美。

    你倚著粗壯的槐樹杈凝神讀書，有時拈花佇立，若有所思，也是風景。

    你家的明開夜合長得怎樣了？這植物的名字真是有趣，白天張揚個性，光彩照人，黃昏時就閉上窗子，收緊心事，倒有幾分像人。

    明開夜合蔑視環境，年年簇新地開花，漸粉漸紅，到滿樹是微型新娘。現在主幹已有碗口粗了。若要像人，當是能屈能伸。

    大學暑假回村，參加村裏修河壩勞動，大家坐在河邊一塊說著話。

    翼竟留起尖尖的一綹胡須，儼然明清時代儒雅的老先生，一片訝然。翼被老爸痛罵：竟敢蓄須？老人還沒留，反了！第二天，翼摸著精光的下巴：有點像失戀？正尋思要不要出家。

 

三

    四處闖蕩同時經過N任女友的洗練，翼淘得一精美小記者，靈氣十足，都以為就是他的新娘了。之後不知所終。再遇時，他的身邊是一位樸素的女人。

    秘聞：這女人低眉順眼，人卻精明有道，特能掙錢，也特能抓人，翼下班晚回一會都不行，每次一進門，她必湊上去聞。翼簡直不能忍受，但憐惜她無父母疼愛，便依著她性子，日子水深火熱。

    女人能掙錢顧家，也在乎他，蠻好。又喜得一子，如此水深隻當潛泳，火熱權作貪戀。菲認為。

 

四

    暑期，傍晚，菲搖著蒲扇門外乘涼，柔荑花嬌豔地攀上牆頭，晚風吹來綠色植物特有的香氣，有多久沒看到螢火蟲挑燈赴會了？

    西牆角閃過一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唧唧噥噥對話，竟是翼。

    翼輕掩喜悅，說起兒子：早該上幼兒園了，可孩子發育有些遲緩，舍不得，但這次決定和孩子一起麵對，不管誰的基因不好，給了就得接著。

    她還是那麽執著？該轉移心思在孩子身上了。菲逗著孩子玩。

    就這樣了，人生本來不能求十全十美。她累，我陪孩子玩，教孩子背古詩。每到夜深，四周靜默，燈光下我們爺倆伊伊呀呀，心上說不出是滿足還是哀傷。

    翼眼簾垂下又抬起：昨兒我上山了，過去常走的小路都被蒿草淹沒了，特意折了一枝明開夜合，嫣紅的果實讓我想起一個夜晚，你有事來我家，正停電，桌上點著紅蠟燭，你恰也穿著紅襯衫，燭光下的你一時讓人有點呆。

 

五

    哦，蘋果花開的記憶。螢火蟲粘在額頭閃爍的影子。

    蘋果樹早已化為蔬菜肥料，明開夜合默默成就滿樹繁華，白天燦然接受自然的錘打，晚上獨自舔合修複，第二天又鮮豔如初。這有如普羅米修斯一樣靈性的植物。

    夜幕收攏。明開夜合伸展為神話裏的剪影。

    後山坡沉入夜色，當然會在下一個晨曦明豔地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