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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文學雜誌由陳湃先生創辦於2000年。是巴黎中華文學社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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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事

(2010-03-21 17:14:32) 下一個

往 事 

 巴黎 徐汕

一切的前緣往事,隨著時間的推移皆塵封心底。有人說回憶像

搔癢,越搔越過癮,欲罷不能,到頭來卻血痕累累,又違初衷。

近來諸事不順,人清減了不少,整日渾渾噩噩的如行屍走肉,到了周末才安分下來。窗外明明瀉有陽光,卻放任橫七豎八地飄著雪花,太沒道理。

古人甚羨“偷得人生半日閑”,我今日也難得清閑,心境一片空明。

被中斷了兩個多月的“人民日報”贈送版(即海外版)經我頑強的周旋,終於又投入我信箱的懷抱興致勃勃地覽瀏了一下國內的“新聞”之後(遲到一星期的也算新聞?),認真地讀起一位署名曹明華的小姐寫的幾篇自我解剖式的散文,不禁也要自我解剖了。

她剖的是少女時期的婆媽事,我要解的是我少年時的一段“不了情”。

雪絮終究不是塵埃,在陽光下已幾乎香杳難尋了。

我現在的背已有點駝了,尤其是當我伏著寫點什麽的時候,駝得明顯。可知我在老家念小學時,背挺得就象教室中間的那根杉木柱子。

有一天,課堂裏的學生們聽課聽得心猿意馬,老師突然大聲宣布:這學期的紅小兵評選就要開始了。刷的一下,大家像軍人聽到立正的口令,頓時挺胸昂首,所有的小動作頓告偃旗息鼓。

凡降大任於斯人,總得先勞其筋骨。到了某天背挺得發酸,手閑得發麻,評選的事才有了眉目。當時手心沁汗,心頭撞鹿,忐忑不安地舉手投別人的票,這也是給自己留後路。

如果說我少年時有要感激的女孩子的話,她就是坐我前排的“阿慶嫂”(她長得象電影沙家浜裏的阿慶嫂,下巴也有顆美人痣)。她提名了我,並列舉了我的許多優點,包括衣服穿著得幹淨等等(我從沒想到我有那麽多優點)。最後以全班第二高票當選。

而我也從此不敢在她麵前誌高氣昂地走了,也始終沒有表達出藏在心裏的一些複雜情愫。上初二時曾在路上遇到過她,當時她已因病休學,那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她,仍無言以對。

14

長方塊毛式領子似的紅小兵佩章在學生們的心目中是神聖的,我卻頭一天把它掉在廁所裏。那是個有點毛毛雨的下午,老家老戲院裏黑壓壓地坐滿了學生。由於從我那一批開始有了紅領巾,紅小兵也開始稱少先隊員。台上校長滔滔地講述著它的由來,我在台下早已憋得尿急,怕誤了上台受禮又不敢去方便,好不容易被點上台去由一批老隊員給我們佩帶巾和章,才一時忘了尿意。我不幸撞上的那位老隊員鼻端還掛著兩條蠟油狀的稠涕,十分懸乎,呼的一下剛縮回去,隨即又竄了出來,如此周而複始。顯然因事態緊急,我頸上的紅領巾被係得很馬虎,胸前的佩章一定沒別住就轉身溜了。

我當時即興奮又緊張,偷望了一眼台下,覺著上百雙的眼睛仿佛都盯著我。左前方有一雙特別明亮,似黑暗中的兩點電光源,我心知是誰,不禁一陣目眩。

在劈劈啪啪禮畢的掌聲中,我箭一般衝向廁所。那裏已是人潮洶湧,疊肩接踵,地上淌著不知是雨水還是尿水,一片泥濘,像是露天的集市。當我好不容易從裏麵擠出來時,發覺剛戴上不久的紅小兵佩章竟赫然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我再度尿急。幸好有人發現了它的遭遇並叫嚷起來,我才從廁內一隅找回那枚已告濕淋淋的紅方塊,如釋重負。

我終於成為一名紅小兵了。但頭一回掛紅領巾示人,有點害羞。回家時,盡揀偏僻的小巷走,還是撞上幾個熟人。你當紅小兵了。他們都笑著說。我臉紅得就像頸上的紅領巾。

“阿慶嫂”上完小學就輟學了。據說是得了一種什麽病,頭發脫落得厲害,現在看來應是血癌。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醫院前的馬路上,那是個初夏的下午,我放學回家。她隻身孤影地站在一顆梧桐樹下,看起來很孱弱,臉色蒼白得像久不食人間煙火,稀稀疏疏的發絲已失去少女應有的光澤,倒像是些氧化了的細銅絲,用一根橡皮筋紮著。微風拂起,也動搖著那些枯發的根基。

她在望著我,有點朦朧的笑意。不知是羨慕我背著的書包,還是見到了我這位“衣著幹淨”的老同學。下巴的美人痣因消瘦更見清晰。

我突然想對她笑笑。這種想法對於當時內向的我,尤其處於當時十分扭曲的社會環境中,是一種難道的衝動。是憐憫她的不幸?是為了那條因升學而不戴了的紅領巾?還是因為她有顆美人痣?我一直沒弄清楚。我記得當時我的嘴角曾努力地拉抬了一下,以我當時平和的嘴形,應該能拉出點笑容來的。我記得沒有停留,而是迅速地側首走過,因我聽到了後麵有同學們的喧鬧聲。

後來的再升學,再後來的出國,一切的前緣往事隨著時間的推移皆塵封心底。有人說回憶像搔癢,越搔越過癮,欲罷不能,到頭來卻血痕累累,又違初衷。

也罷。

初春的陽光溫柔得就像是情人的雙手,此時此刻有又什麽比去窗旁享受那溫馨的愛撫來得更實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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